第一章 撕裂
“我刚刚看见一条狗，病恹恹地走在沙滩上。看起来快要死了。”他看起来颇有些无奈，海风都装进了他的眼睛里。
那年夏天，他这样对我说道。
海岸线上闪烁着蓝色的水雾，那是来自波光粼粼的海面。无数海洋生物编织而成的梦幻般的景象。
那些蓝色，那么清晰的装进了他的眼睛、瞳孔，睫毛，他薄薄的轮廓。
但是现在。
我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想着，但是现在呢？那双眼睛里深不可见的黑色，像是被烧焦的黑炭填塞进去，令人窒息。
“小安，抱抱我好不好？我好痛……”他裸露着瘦削的肩，躺在我的身上，声音带着叹息着的水花。
柯瀓。我张了张嘴，尝试把那两个字音从喉腔抠出来。
但似乎，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这样，呆滞、死板、枯槁看着他。一年后的相遇，对我而言是很难想明白，为什么会以这样的方式。
他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小安，抱抱我……”他柔软的说道。声音像是灌满了铅。
我伸开手，就在接触他背部的一瞬间，毛骨悚然的感觉从骨髓爬了出来，我一把推开他。像一个高不可攀、自以为是的蠢货，傻逼，脑残，混蛋。
冲进厕所，吐了出来。
明明不该是这样，一定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我喘着气，费力地用手指按下冲水的开关。
“你恶心我，是吗小安？”
我转过头朝上看去，门框里透着他深色的剪影。
屋里没有开一颗灯。全凭借着从窗外透进来微薄的灯光，一点一点沉默着、渲染着。这两个出现在九流爱情小说里的角色。
眼角很酸，像是有人在我的泪腺切了一团棉花。
“不是的……不是的，柯瀓。”我艰难的叫出他的名字，声音嘶哑，像是在沙漠里被人用小刀挑开的麻布袋子。风鼓鼓吹进了这个缝隙，带进了沙子和干涩。
“我身体，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对不起……对不起……”
他眼眸低垂，仔仔细细看着蜷缩在厕所里的我。我被他看得羞愧。我是一只老鼠，他是被病痛折磨，封锁在高塔的小王子。为了生存，他不得不纡尊于我这只脏兮兮的耗子。
“哈。”
我背脊一凉。
他又笑了起来。像一支被毒药养大的花朵，只要被毒药一浇灌，他就快乐得不行。
“不可以哦。”柯瀓把眼角因为笑容带出来的生理性眼泪轻轻拭去。
“小安不可以讨厌我，恶心我，不可以这样对我。小安不是最喜欢我了吗？小安喜欢我是吗？”他慢慢靠过来，窗外一片白光闪过，把他整个人的身影都拉长到扭曲。
紧接着，一声惊雷。
要下雨了吗？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总会在这种时候下雨？
“嗯？”他嘴角笑意不见，眼角的泪痣闪烁着，袅袅春日的美色，现在却像是一个疯子。
“不是。”我急切地说道。
“不是喜欢我？”他轻声问道。声音柔弱仿佛一击即碎。
“不是，我喜欢你。我很喜欢你，不要这样了好吗，柯瀓，你不要吓我！”我哭着喊道。
“我怎么会吓小安呢，我最喜欢最爱的小安。”他说完轻轻笑了笑，接着又像是抑制不住般，笑了起来。
“小安，不可以哦，不可以怕我，不可以不喜欢我，不然……“他伸出双手似乎想要环住我。
我下意识往身后的墙靠去，然而在接触到他眼睛的那一刻，我知道，我错了，我绝对不该做这个动作。
我竭尽全力控制住身体的颤抖，控制住快要炸掉的脑袋，我对自己说不能后退，绝对不能。
不然，柯瀓会崩溃掉。
小老鼠鼓起勇气，说道：“没事的，没事的……”
我小声说道”没关系……“
就在接触他袖口的衣料时，脑中的画面再次浮现，那些骇人的画面，明明不是他的错。明明不是他………
“小安，嘴唇出血了。“他说道。
我松开嘴唇，一股腥味钻入口腔，充斥这整个味蕾。胃酸在翻腾着，一锅粘稠的岩浆。
他没有了动作，仿佛是带着怜惜或者是其他什么杂糅的情绪看着我。我只是跟他对视了一眼，就再也看不下去。心口被烫好的刀子一笔一笔划开。
“为什么？”
手指还停在他的袖口上。
又一声惊雷，捣碎了这个本来就已经破锈不堪的我们。
我盯着他的袖口，恍惚间，这个场景好像在哪里看见过。
………还是夏天。
厕所里的水滴答、滴答、一滴、两滴、三滴、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五年。
青色的阳光从树荫间垂下。
一只小猫软着粉扑扑的爪子伸向了一枚掉落的叶片上。白色帆布鞋踩着影子，从树林间走出来，因为怕把纱裙弄脏，她需要把这条裙子提到脚踝以上，但是还是有些带着渐变的深绿色薄纱落在地面。
她看见了猫，猫也在看她。
“诶……“女孩小声惊叹。
那只猫干净的胡须在光晕下好像镀了一层金子。它转动着水晶般的眸子，漫不经心打量了这个穿着白T恤和绿色纱裙的人类一眼，又去关心自己那片叶子了。
“安安！“
她抬起头，一阵风吹来，带起了几缕发丝。
来者也看见了小猫。“好漂亮，以前没在学校见过？”背带裤的小姑娘走进来几步，蹲下来掏出手机给猫咪拍了一张照片。
那个被叫安安的女孩走到她身边，也抱起裙子蹲下来。
“嗯！”她认真回答。
“真的好漂亮哈哈哈，今日吸猫任务达成！先发个朋友圈……”说着在手机上疯狂打着文案。
安安不自觉看着猫，清一色雪白的毛发，没有粘上一点泥土和草屑。应该被它的主人精心照料着吧。她想着。
这时，那只猫的鼻尖动了动，突然朝准了安安。
“喵！”
“诶，它是在朝你打招呼吗哈哈哈！“
然而下一刻，猫咪的行为就明明白白告诉小姑娘，它并不是在和这个人类打招呼。
猫朝安安扑过来，用爪子狠狠在她的手臂上留下三道疤痕。
“嘶——”
背带裤的小姑娘一把把安安拽起来，然后凶神恶煞地对猫吼到
“滚啊！”
猫没有动，圆溜溜的猫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这两个人。
“艹走走走，去医务室……要是感染就糟了……”
她一边皱着眉头对着安安说道”伏安小姐姐，不疼吗？怎么不吭声？真是的，管好自家猫啊……不对啊，它干嘛要挠你啊，有病病？“
一边唠叨一边往医务室走。伏安不自觉回头，想再看看那只猫。
但是她却看见，一个穿着黑色短袖的少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出来，把那只猫抱起。轻轻抚摸着它的毛发。
隐形眼镜的度数并不足以支撑她看清那边的景象，但她觉得那个人似乎是在朝着她们这边看过来。
那是，这只猫的主人吗？
在医务室做了简单的处理并打了一针狂犬疫苗。
伏安“……”
原来被猫抓是狂犬疫苗吗。
也对，很少听见狂猫疫苗这个说法。
“罗许，我没事了别担心。”她对着背带裤姑娘说道。
罗许皱着眉头“那只猫干嘛挠你？你又没惹它！”
伏安说道“没事，小猫挠人不疼的。”
给她手缠纱布的医生手顿了顿，紧接着又缠了一圈。
罗许说“唉，算了……本来今天是想约你出来去逛商场的……听说优衣库出了夏季新品来着……不过今天算了吧，你先去寝室休息。说起来你去小树林干嘛了？”
“……走路时候发了会呆，不自觉就走到里面去了。”
“噗！”医生笑了一下，随即在两个女孩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咳了一声。
“包好了，最近学校小猫小狗多要注意啊。”
罗许叹了口气“医生您是不知道，那只猫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病，突然就过来给了她一爪子。“
“哦？“医生扶了扶镜片“是校外的猫吗？”
“应该是吧，一只白猫，以前在学校没见过。”罗许说道。
“诶……白猫啊。”
罗许看了医生一眼，牵起伏安的手“谢谢您啦！辛苦啦！”
伏安也跟着说道“辛苦了！”
医生摆摆手，两人一同出了医务室。
罗许扯着伏安的袖子，小声说道：“刚刚那个医生好像有点帅啊！是新来的校医吗！我好兴奋啊！”
伏安：“是有点帅？”
“你们哲学系的都是沟通废物吗亲爱的？安安，现在回寝室？”
伏安点点头。
他们在经过那棵树时，猫不见了。
大概是被少年带走了。伏安心想。
伏安突然停住，然后对着罗许说道“你待会还有其他是要做吧，不用送我了。”
罗许看了她一眼“那不行，我要当你的护花使者！哈哈哈哈我没事喔，因为自从加入新闻部后很少跟你在一起了嘛！”
伏安小声说道“对不起，我觉得这是在浪费你的时间，而且现在才反应过来。”
罗许揉了揉她的头发“你的话，随便怎么浪费都没关系。”
伏安一愣“喂……橘里橘气的你这人！”
罗许听罢在她头上狠搓了一把，然后一声不吭把她牵到了宿舍楼下。
“到了寝室给我发消息！“她说道。
伏安点点头“好的。”罗许看着她走进宿舍楼，然后叹了口气，离开了。
伏安走上楼，一个穿着黑色短袖的人站在楼道口，手里还抱着一只白猫。猫眼和人眼齐齐向她望过来。
他看着伏安，扯出一个笑。
“抱歉，我的猫把您伤到了？”
伏安没来得及想这个男性是怎么进入女生宿舍的，就看见这个人直直朝她走过来。
伏安摇摇头“没关系，医生已经处理好了。“
“医生啊……能知道您的名字吗？”
“嗯？我叫伏安。”
“伏安，我叫柯瀓，很高兴认识您。”
伏安顿了顿，这人说话怎么……
“我也很高兴认识您。”她回答道，然后打算侧过身打算离开。
“您是住在416的对吗？”他突然来了一句。
伏安一惊，然后看向他。
“上次男女生宿舍交换检查时，我负责检查的你们寝室。您的证件照掉在了地上。”他笑着说。
证件照？伏安的脸还没来得急细想，那个少年便抱着猫从窗口翻了出去。
……
他原来是翻窗进来的吗……等会，那边应该也有监控吧，不怕扣学分吗？还有这里是二楼吧……翻出去也就算了，怎么翻上来的？
她朝窗口看去，那个柯瀓已经踩着木箱子离开了。
原来寝室楼下还有个木箱子吗……哪儿来的木箱子？为什么寝室楼下会有木箱子？
伏安踩着楼梯，穿过长长的楼道，在一扇铁门前停下。她终于回过神了。
“证件照………”
她回忆了一下自己证件照的表情、发型、着装，然后拿出钥匙，打开寝室门，三两步脱了裙子，飞快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捡起掉在笔筒旁边，一直没有妥善存放的证件照。
她仔细端详了好一会，然后长长的啊了一声。
这时包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她划开手机，是罗许的消息。
阿许：回寝室了吗？
桉树：回啦！刚到！
对伏安而言，文字的交流要比口语轻松很多。所以在表达上也不由自主放松了下来。
阿许：那就好，我刚刚看到明天在市书店有个签售会，一起去吧。
桉树：这么酷？
阿许：是的，怎么样？去吗？你明天下午没课吧。
桉树：去！没课~
阿许：好，晚餐打算在哪里吃？
桉树：不知道……
阿许：你最近忌口吧。
桉树：好像是？
阿许：喝点粥吧，我记得学校外新开了一家皮蛋瘦肉粥不错
桉树：好~
她隔了一会，看手机没动静就把手机放到了一边，又把证件照捡起来看。
照片里的女孩，长发及肩，刘海被小梳子安安稳稳扣到了头顶。眼睛不大不小透着水光，眉宇间似乎有点阴郁，但是微微笑起来时脸颊也能出现两个圆圆的小酒窝。
算不上漂亮，但应该也能说得上清秀吧。她打开放在桌上的小镜子，看了一会又突然笑了出来。
“我这是在干什么啊……就算被看见也无所谓吧，又不是常遇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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