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门口四驾的御车等候待启,姜听明附在姜矢耳畔几句,姜矢踌躇后点头随即先上了马车。
姜听明含笑着掸去身上并没有的灰尘,大步走到谢玉景身侧,“太师文武兼济,想来骑射功夫了得,不如随孤一同驾马前去如何?”
虽说是问话却是用命令语气,谢玉景被强硬的目光逼得咽下要拒绝的话,接过缰绳在注视下跃身温吞上马。
马车在前先行,人流熙熙攘攘很快就将开出来的空隙又填补上,姜听明被迫放慢了速度逐渐与落在末尾的谢玉景同行。
夜晚降临,上京里却看不出丝毫要沉寂下来的意思,花灯连绵十里而不绝,万人空巷,大小媳妇姑娘具手挽情郎,左侧护城河道里河灯三三两两成团飘荡,空气中都是冷艳脂粉香。
但凡是关于上元节的记忆,姜听明都没有什么好印象,或者说都被七年前,崇宗帝为强求梅二姑娘而罢废她舅舅的那个上元节填充满了。
谢玉景却只垂首弓腰,任何热闹景在他经过时仿佛都阑珊了不少。
右侧小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姜听明忽而听见身旁人低声一叹,用了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量,“……殿下与臣之间何必总是如此剑拔弩张。”
迎面过来个拉车卖吹糖小贩,道路不够宽谢玉景又被挤到后面,姜听明目不转睛盯着前方,“太师莫不是被风吹糊涂了,既然告了病假又何必上赶着来殷勤卖力。”
谢玉景掩面,嘴角溢出几声闷咳,只露出死死盯着姜听明背影的双目已现迷离之意。
如果此时她回头,一定会发现那对重患生机的桃花眸里尽是对她的贪恋,“臣还记得与殿下遇见后的第一个上元,大雪只比今年有增无减,殿下与臣在泉州寺里搭棚施粥……”
雪虐风饕,姜听明一袭石青便衣仿佛处身天地之外,没有受到寒冷的丝毫侵蚀。
她手持羹饭,明明是至尊至贵却没有因为灾民蓬头垢面糟乱闹事而腻烦,于他,更没有和谢家寻常嫡系一般因为他是旁支就厌斥鄙夷。
早时他们关系尚浅,上京的赈灾车队被大雪封在路上,物资紧缺人人自身难保,见他发冷姜听明却毫不犹豫解下披风为自己裹盖,她的厚衣也都尽数分予出去。
她不该被朝堂上的腌臜事连累。
姜听明耳力极好,轻飘飘的话随风溜进脑中,她轻笑一声,“太师怎么不回想一下后两年的上元。”
刚要出言再讽,眼前却划来一抹亮红,姜听明迅速抬手挡抵,飞来的柔软布料一瞬间在左手中被抓变了形。
姜听明看着手中绣球皱起眉尖,疑惑未定耳边又响起凌冽的破空声。
同一时刻高楼上彩布开始撕裂,细碎布屑纷纷扬扬撒下来,人群骚动不安,身下黑马受惊焦躁不安踏着四蹄时刻有失控之势。
她尚且还能勉强控制住,可前方载着姜矢的马车却失了控,五花马一扬前蹄拉着车厢往前乱莽,与灯会上的游行车马队伍搅一起,朝着两边摊贩行人抬蹄便踏。
姜听明脸色一沉,勒马侧身垮鞍极其巧妙隐蔽地躲过了明摆着冲她来的暗箭,猝不及防被碎布条缠了一身。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手起刀落一条条悬在两边楼顶上串联花灯的绳索被割断,盏盏灯烛从天而落。
今年上元,崇宗帝为彰显姜国繁荣昌盛统一将挂布换成了色泽鲜亮,造价高昂的百姹锦,因为轻盈如絮这种锦缎常被被小门户官商人家拿来做衣裳,但最让人忽略的重要一点便是易燃。
部分花灯在还未落地时便有布屑飘入,霎时就烧成一个个火球,造成的伤害完全不逊色落地才着的花灯。
正巧一个花灯从她头顶坠下,火星四溢,纷纷嚷嚷中谁也顾不上这边的情况。
此时若有人向这边看,定会发现谢玉景脸色煞白如同地狱恶鬼,强忍头晕勒马,不等稳住身形就起身朝姜听明扑过去。
“殿下!”
天旋地转,他隐隐只觉得背后发凉,只是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带着姜听明拍进河道中,知觉一下子失去大半。
姜听明余光见到了那火球知道恐怕这回多少要受些伤,却不成想稀里糊涂被猛地拦腰扑进河里。
她在燕国待的久了谙熟水性,为自保特地又寻工夫在极寒冰底磨练过,如今上京河水虽冷可于她而言还远远达不到致命之说。
只是身上还挂着一个累赘事情便没有那么简单,姜听明迅速回神瞥了身上人一眼,眸底复杂。
现在外面沸反盈天乱成一团,若是谢玉景当场殒命就算崇宗帝怀疑也说不出什么。
姜听明脑中兵马交战,又一盏花灯从眼前飞下晃悠悠浮上去,河水压的她太阳穴发胀,无数记忆走马灯一般从眼前掠过,从孟春到腊月,毫无意外记忆的主角都是谢玉景……
也罢!
花灯噼里啪啦往水里砸,有些份量重将河底淤泥激混浊,混混沌沌谢玉景几次想睁开眼辩识周围,却都被铺天盖地的压迫感镇回去,后背腹部发燥,衣衫布料如同虚设阻挡不住这股让人心安的热源。
鬼使神差,姜听明到底没把他扔下,皱眉伸手覆严谢玉景口鼻,另一只手扣过他腰间,循记忆往花灯彩布少的街口游去。
包括平阳大街在内的六条街道连着上京西南两城,西城向来是作为王公贵族的宅邸落处,南城则是各大处事堂,粮库与银库分别建在南城两角,其中粮库就紧挨着其中一条街道。
这条街她们刚刚一行人进来不深,姜矢会武又待在车里想来是能够安然逃过去。
谢玉景凉软的唇蹭着她的掌心,痒意顺着手直达心底,数年前就是这张唇害的她沦落质子,他的犟骨傲心就是从这张唇里陈说。想着姜听明手劲不自觉又大了些。
花灯不再见有砸落,估摸着游了差不多远,怀中人气息差不多也耗尽,姜听明借力河道两侧的砖石奋力一踹,几个纵身浮上水面。
入眼皆是一片火光冲天,地面上布屑条熊熊燃烧起舞成了数里地狱火路,不少遭殃百姓挣扎着跳进护城河,空气中弥漫着焦灼,惨烈程度不亚于置身于九泉之下。
“殿下!”
呼唤声在远方响起,姜听明抬头只见采菱也是一身狼狈,架着府里马车从远方踏火奔来。
姜听明两三步跨上岸,也将怀里的人拎上来。
先听闻过才出世的稚婴,明明浑身弱糯如同米糕团儿一般,在遇到危险时却会牢牢依附住碰到的事物,如今谢玉景便和那稚婴一样死死抓着她不撒手。
他身上的氅衣刚才在水下时就因负重过多被姜听明挣脱掉了,露出背后被花灯砸的破破烂烂的衣裳,层层血丝如叶脉一般导染下来。
谢玉景打湿的内衫紧紧贴在身上,隐隐可间胸前肋骨以及越发微弱的心跳,脸色灰白的如同一个小瓷人。
姜听明轻啧一声,掰不开他的手干脆解下外衣塞进谢玉景怀里任他抓扯,单臂发力轻松把人打横抬起扛在肩上,在马车经过身旁抓着采菱的手一个灵巧扭身跳进车厢。
车里常年会放置一些不易坏的粮食衣药物,姜听明看着他后背上的伤口已经血肉模糊一片,二指划上他的玉颈,摸着衣裳领子直接顺条纹发力一扯。
怀中人被整个剥开,姜听明只草草将止血散撒在伤口上后便迅速移开目光。
可以用皮包骨头来形容的瘦弱身躯上布满老旧疤痕,经过常年累月的积攒已经达到令人看了都于心不忍的程度。
早几年与谢玉景熟络后,他曾跟她讲过一些旧事,可无外乎都是捡着惹她欢喜向往的事说。姜朝君臣之间关系并不与他国一般充斥着规矩疏离,可谢玉景从未在她跟前解过一次衣裳。
脚下火路与上方寒气形成一种诡异的奇景,姜听明来不及思考其他,抖擞开棉被厚衣,对着谢玉景身上就是一裹。
将他放置在车内小塌上后姜听明也匆匆换上车里仅剩的春衫,撩开帘子坐到采菱身旁。
采菱余光看见姜听明只换了一身单薄衣裳吓了一跳,“殿下怎么穿着这个就出来了,若是着凉就不好了,车上不是有厚服吗?”
姜听明不答她话,眯眼看着前方滚滚浓烟正铺天盖地朝这边扩散,“那是粮仓的方向……”
采菱呵马踏过了有火的一段路,看着眼前的分叉口犹豫起来,“刚才来时见侍卫已经组织起上京百姓泼水救火,殿下要过去吗?”
一般京中失火会有专设的潜火司,火情不大到一定地步不会发动百姓自救,也就是说一旦火情大到要动员百姓,那估摸着是不好收场了。
“不。”姜听明摇摇头,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盘算,“回府。”
“……过去!”
与她说话时的同一刻,一道嘶哑的声音从主仆二人身后响起,姜听明往里一看,刚刚明明一副半死不活样的谢玉景大抵被一路颠簸震醒了过来。
谢玉景不知是何原因嘴唇硬生被磨蹭的发红,两个眼窝凹下去,两手青筋覆在灰白的手背上分明一副地狱恶鬼模样。
采菱惊愕,才后知后觉姜听明方才抱上车来的是谁,“殿下,这——”
谢玉景勉强搭车内矮几撑起身子归伏起来,“不能用水!咳……粮食遇水会泡坏了,如有不慎离崩仓就……”
远离了火场,地上刮起一阵阵雪风,采菱只觉得身旁气氛降到了冰点,她极力降低着自身存在,为了余光不见到姜听明那一脸的阴沉不定,几要乎把头埋进衣领里。
姜听明不言半路任他挣扎,听若未闻,直到那只几乎要绷断的手搭上自己肩膀,方才转身与那双偏执的眸子对视。
姜听明忽而挑眉一笑,面上云淡风轻却带着完全不输于那执拗的压迫感,修长三指捏着他的手指从肩上一根根掰下,沿臂至颈挑起他染血脏污的下颔。
“还想活闭上嘴……记住了,如今这条狗命是孤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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