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阴谋（六）

　　“爱新觉罗.昔瑶！你还有脸回来！”阿玛不知何时回到府中，见我回来，他衣袖携风，怒气冲冲地几步来到我面前，星眸中火光凛凛，眉头拧成一团，显得怒不可遏。

　　“阿玛...”我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在那一瞬间，我甚至没有勇气为自己辩驳。

　　“让开！”阿玛挥臂，一把将额娘推开，绝眦于我，戾声冲我斥道，“你知不知道你惹下大麻烦了！”

　　他的怒吼声如雷贯耳，我往后缩了缩，吓得不敢出声。阿玛向来对我严厉，但像这般同我发脾气还是头一次，“我...”

　　定了定神，我觉得阿玛让我在众人面前丢尽颜面，叛逆的种子滋生，在那一刻发了芽，“能有什么麻烦...再说了，我不是已经回来了么...”我瘪着嘴，小声嘟囔着。

　　这番话语还是入了他耳，像一股邪风吹得他眼中火焰燃烧更甚。阿玛扬起手，推搡在我幼小的肩头，这股力气来得如此猛烈，我无力招架，踉跄着后退两步，最终一屁股摔在石板路上。臀部传来一阵钝痛，眼泪随之盘旋眼底。还未等我委屈啼哭，我看到所有人都要惊愕地望着我，更确切的说，是在盯着我的脖颈。

　　经过刚才那翻推搡，脖子上缠绕的布条松弛下来，像枯叶一般飘摇，落在我手掌上。细嫩肌肤上那几处肮脏的暗红色烙印没了遮羞布，就这样在众人面前暴露无遗。

　　一股强烈的羞耻感席卷心扉，我连忙慌乱地捂住脖颈。

　　“你...！！！”阿玛再次被激怒，他上前屈身，一把扯过我遮在脖子上的手，他的脸因愤怒而扭曲变形。阿玛咬紧牙关，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知羞耻！！！”

　　话罢，他高扬手掌，不由分说地冲我落下。我绝望地阖上眼睛，做好了承受火辣疼痛的准备。只是我不知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才让阿玛如此生气。

　　巴掌良久未落，取而代之的是微风席卷面颊，携带着一股熟稔栖息入鼻。我悄悄睁开眼，见爷爷正攥着阿玛未落下的手腕，而阿玛的手掌离我仅有分毫。

　　我惊恐地睁大眼睛望着眼前这一切。即使过了很长时间，再次回想起来，我依旧心有余悸。

　　“混账。”爷爷低斥了声，他只是轻松翻腕扭转阿玛的手臂，就足以让阿玛蹙眉嚷痛。爷爷将阿玛扯到一旁，直到确认他不会再出手伤到我，这才收了手，“你有什么资格冲孩子发火？！”

　　“阿玛！您老糊涂了！”阿玛不甘示弱，扯着嗓子吼道，“您知不知道私自动用令牌会给王府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前朝指认您有策反之心的臣子不下数十人！这还不够您受的吗！”

　　那是我第一次见阿玛顶撞爷爷。后来奶奶告诉我，这也是她头一次见。

　　“哼...”爷爷似有几分底气不足，眼眸较方才黯了些，“若不是你在朝中没有立足之地，我还用留着这令牌作甚？！昔瑶又怎会落入恶人圈套？！”提到我，爷爷又变得严肃起来，他抬手指着阿玛的鼻子，“你整日窝囊便罢了！冲孩子撒气，她又有什么错？！”

　　“我窝囊？！”阿玛气极反笑，“论见识、论才学、论谋略！我哪一样比不过二哥？！我唯一不如二哥的，就是我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额娘！！！”

　　这一番话彻底激怒了爷爷。他上前，沙包大的拳头一拳砸在阿玛脸上，直接将阿玛打倒在地。

　　“孽子！！”爷爷气红了脸，一边指着阿玛怒骂，一边欲上前再补上一拳，却被一直默不作声的奶奶拦在前面，“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说你额娘！！但是你不可以！！”

　　“孩儿说错了吗？！”阿玛挣扎着在额娘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手背利落地擦去嘴角渗出的鲜血，将这些年来心底所挤压的所有委屈一股脑宣泄出来，“孩儿没有说错！！你知道孩儿为了争夺承袭和亲王的封号，这些年，做了多少努力吗！！镇压北疆叛乱、治理黄河堤坝、收服大清疆土！孩儿永远都冲在最前面！就连在乾清门当值孩儿也从来不敢怠慢！恨不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阿玛吼着吼着，炽热的眼泪夺眶而出，“而皇伯父呢...他从来都看不到！”他顿了顿，自言自语道，“不...他看得到...”

　　“可越是看得到！他便越要将封号与荣誉全部赐给游手好闲的二哥！就是因为我是额娘的儿子，所以我什么都不配得到！！早知今日，你们便不该将我生下来！！你们只考虑自己的幸福，从来没有替孩儿考虑过分毫！！！”

　　“你...”爷爷没想到阿玛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瞪大眼睛，一手捂着胸口，被气得喘不上气，在奶奶的搀扶下才摇晃着站稳，“逆子...”

　　奶奶替爷爷捋着胸口，她一句话都没说，我却从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黯然与失落。

　　“是，我是逆子，是窝囊废！”阿玛些许是看爷爷身体不适，话语稍微平缓了些，“但您怎么可以如此子嗣？！擅自动用令牌，您将整个王府人的性命归于何处？！额娘怎么办？我和瑞雪怎么办？！”

　　阿玛突然转向我，“就为了她一个人，我们所有人的性命都不要了吗？！”

　　“她是你女儿！！”爷爷胸腔颤抖着喊到，声音却不如往昔那般明亮，反而夹杂了几许无力的苍白。

　　“她不...”

　　“够了！”

　　空气乍然安静下来。我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我没想到平日里常常教导我“女子少言乃是德”的额娘会突然当众怒吼。

　　“永瑍，”额娘无力地唤着阿玛的名字，她眼眉低垂，却未曾遮盖住眼中神伤，片刻后，她似乞求般凝望着阿玛，喃喃道，“够了...”

　　阿玛冷静下来，逐渐意识到方才说错了话，却又放不下脸面致歉，只得将炯炯眼光至于一侧闪躲着。

　　“...芊寻啊，我没事。”爷爷顺了顺气，软声对奶奶说，“你先带着昔瑶进去收拾收拾...”他扭头看着我，眼底宛如水中月一般闪着温柔的光，“孩子也折腾两天了，给她做点吃的，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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