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保人
这条翰林街原本只有乘风书院一家, 它是雍朝学子最向往的入学圣地。
原本考入的学子大多是高官显贵之家,都带有自己的吃食,看不上书院饭堂。
因此, 饭堂的规模便改小了许多。
可自从前些年开放乘风书院后, 考入的学子不再限于高门贵子, 这原本改小的饭堂便不够用了。
学院先生考虑过后, 决定每日中午前放一批人出来觅食,这小摊街才开起来的。
学生不差钱,也不爱讨价还价,不少小贩都掐着点来书院对面抢位置。
可好景不长,没摆几日这书院的院监便开始来收这所谓的摊费了。
说这街也是书院的地界,理应收费,但收多收少也随他心意。
没人去求证过这事, 日子一长, 这事也就成了默认的规则。
他们从没想过去质疑这要求, 直到今日, 这院监的小厮被压在地上时他们才想起这问题。
小厮不算高壮, 脸朝地被压在地上,姜宁膝盖顶在他后颈,谁也没看清她的神情。
而那个装着铜钱的小罐子早已碎开,圆滚滚的铜钱四散,却没一人敢上前。
“把钱捡起来给我。”
姜宁直起身子, 众人这才看到她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后颈力道一松,小厮抬起头来, 鼻下早已经挂上了两道红。
他摸摸鼻下,脸立刻皱起转头看向身后的姜宁。
“胆子真大!”
他看起来有些暴怒,拱拱脊背想要起身, 却被按住头动弹不得。
姜宁用膝盖顶着他的后颈,按着他的头,不给他一点反击的机会。
“你们凭什么收钱?”
那个院监四处看了看,走上前来停在三步远的地方,低声斥责。
“雍朝明律,当街打人可是要入牢的。”
姜宁抬头看他:“以官家的名义收费也是要入牢的。”
她平时爱笑,眼眸总是弯弯的,但此时冷着脸,看起来倒有几分气势和压迫。
正在此时,那小厮似是不甘受此屈辱,使劲扑腾起身,姜宁要动手压住他,两人就这么打了起来。
那院监瞪大眼睛,嘴里念着违法违法,步子却是后退的。
周围卖吃食的小贩们不敢上前劝阻,但那卖糖葫芦的小哥看得热血上涌。
“我也来!”
他撸着袖子正要上前,混乱间被姜宁打到鼻子,眼泪顿时便下来了。
姜宁:……
不小心痛击了队友。
姜宁从小便不是个安分的人,虽然不会打架,但凭着这腔怒火和小厮的瘦弱,竟也稍稍占了上风。
“监长,报官,她当街揍人!”
打不过的小厮呐喊出这句话。
但还没等院监离开,街口处便有几名捕快跨刀而来。
京畿监管很严,小摊都有自己的位置,书院这条街原本是不允许摆摊的,但他们算是特例,只能待两刻钟,现下时间已过,不能再待了。
摊贩们纷纷收拾东西离开,有人来、有人走,事情似乎就在这混乱中结束。
*
“王大人,这葱油鸡虽好吃,但我之前还吃过更美味的。”
顾太傅放下筷子,颇有些炫耀意味地开口。
在他对面的是礼部的王侍郎,两人都好吃,所以时常会分享一些搜罗到的美食。
“不会不会。”王侍郎摆摆手,指着盘子里只剩一些残骨的葱油鸡:“这是我找了好久的,绝没有比它更好吃的了。”
两人各执己见,一同看向坐在另一方的姬恪。
“你怎么看?”
“我吃什么都可。”姬恪拢住衣袖给二人倒了茶水:“不过的确是太傅吃的那鸡肉技高一筹。”
王大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能让姬恪这么说的可不是一般人。
“敢问大人,是哪家的师傅?鹊桥仙新来的?”
”王大人消息不灵通啊。”顾太傅指指姬恪:“这事都传遍了,有位名厨进宫给姬大人做菜,技压群雄,可了不得。”
王侍郎看了姬恪一眼,舔舔唇:“这宫里的事,下官可不清楚。”
姬恪也没开口,只是自顾自地开始沏茶。
顾太傅笑着摸摸胡子,略过这个话题,谈起了那道惊为天人的手撕鸡。
“这鸡肉嫩滑不说,麻香恰到好处,辣味十足,再加上那特殊的酸味——”
回忆起这个滋味,他不禁咽了下口水:“王兄啊,你吃了便知道,若是让这小姑娘来做,这葱油鸡绝对更好吃!”
“小姑娘?”王侍郎喝口茶,似乎也感受到了那种好吃的滋味:“听起来倒是很了不得?”
两位饕客还没开始深入交流,喜公公便敲响了门。
“进。”
姬恪没有停手,正往茶壶里加着茶叶,准备醒茶。
“督主。”喜公公面露难色:“方才小安说,姜宁进监牢了。”
姬恪没有半分停顿,只是在点茶,点好之后才开口:“是何罪名。”
喜公公嘴张了一下,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表情。
“当街斗殴,在乘风书院那条街。”
水声没停,他盖好茶壶,抬眸看向略微呆愣的两位饕客,眼里微微有些笑意。
“这才真的是了不得。”
顾太傅:……
没想到你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
王侍郎只知道有这么个厨子,倒是不知道这厨子就是姜宁,他还以为是姬恪的哪个心腹。
“大人,要不要下官去看看?”
“不必。”
姬恪沏好茶后才慢慢起身,他抚平衣袍的褶皱,对这二人略一点头。
“既然事情已经谈妥,我也不便再待宫外,告辞。”
王侍郎立刻起身回礼:“大人慢走。”
姬恪点点头,转身离开了这小餐馆。
王侍郎轻呼口气,不知为何,每次和姬恪谈话都会让他很紧张。
“大人走得好突然。”
顾太傅看他一眼,倒了一杯姬恪沏好的茶:“他捞人去了。快,我再和你说说那手撕鸡……”
*
“是她当街打人,为何我也要被关?!”
小厮拉着牢门,鼻下还留着几道血痕,生气地指着待在另一个牢房的姜宁。
她被关在那处,正坐在地上看着窗口发呆,完全没听见小厮说了什么。
姜宁从小就是外公外婆养大的,她性格开朗爱笑,得了不少食客的喜欢。
还记得那时她上初中,外婆外公在小店里卖烧烤,他们手艺好,不少人都慕名而来,但也因此引来了不少混子。
老人和小孩向来是最好欺负的。
姜宁的外公外婆为人正直,自然是不愿意给的,这些人便开始砸摊子了。
老人阻拦,食客们也在报警,年纪尚小的她躲在墙角,随后场面越发混乱,不知是谁尖叫一声,下一刻,姜宁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外公。
这无妄之灾成了她一直以来最为厌恶的事。
锁链声响起,官差打开大门,姜宁转头看去,只觉得这人是来找那小厮的。
当街斗殴若是情节不严重,在牢里关三日就能出去,当然,若是有人来担保,立刻就能出去。
其实要说后悔也不至于,就是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该有更好的解决方式……
姜宁长长叹了口气,准备给自己堆个软和点的草堆。
恰好休沐日也有三天,宫里人估计都不会发现她失踪了,没人来接她的,不如让自己舒服点。
她正要坐下,那官差却走到她身旁开了锁。
“有人担保,出去吧。”
姜宁啊了一声,起身到一半便又停住了:“担保我的是不是长相很刻薄的一个男人?”
这要是姜诗雨的哥哥或者父亲,还不如待在监牢里。
“不是,是个老头,他还在登记。”
姜宁很是疑惑,她在雍朝好像不认识哪个老者。
“大人,她打人,凭什么能保走?”
那小厮很是不甘,他不信现在来保人的居然不是院监!
“是互殴,我们到的时候你也抓着她头发呢。”那官差撇撇嘴,自己带着姜宁往外走。
走出后方监牢到前面大厅花了不少时间,等姜宁他们到的时候,保她的人已经做好了登记。
喜公公?
姜宁差点喊出声,她突然想到之前在那条街看到过他。
难道是他正好路过看到了这事?
那官差看向做登记的人,可他却像是愣住了一般,直勾勾地看着那领人的老头。
看什么呢?
官差提高声音问了一声:“登记好了吗?”
登记的人这才如梦初醒,立刻站起身像是要说什么,口里却只是连连说着登好了。
“走吧。”官差对姜宁点点头。
他已经了解过原委了,这姑娘没什么错的。
姜宁点点头,跟在喜公公身后离开了这里,她现在还在有些不相信。
没想到喜公公是这样乐于助人的好人?
想是这么想,但姜宁其实心底有些感动,原来还有人记得她。
那官差好奇地走过去看了一眼:“什么人让你这么惊……”
记录簿上略微颤抖地写着姬恪二字。
“……”他的手也有些微微颤抖。
“或许是同名……”这官差这么安慰自己。
“不是,我见到名帖和身份牌了。”那做登记的官差坐回凳子:“这是保书啊。”
这说明以后他们若是再抓到这人,是需要等姬恪本人批复后再行处置的。
“快快快,趁我还记得住,把她样貌画下来。”
*
因为感动,姜宁已经开始琢磨自己该怎么答谢喜公公了。
给他做顿好吃的?还是直接送点实惠的银钱?
她跟在喜公公身后,两人穿过人群,最后停在一辆朴素的马车前。
“公公,你这次出宫还坐马车了?”
姜宁一边问着,一边撩开了车帘,看到了车里那双沉静清润的眸子。
“……大人好。”
姜宁有些愣住了,一时忘了行礼不说,手还撩在帘子上。
姬恪看过她凌乱的发髻、微松的衣裙还有那略显红肿的下巴,还有看着他的那双琥珀色的眼……
他无声地叹口气,向她伸出了手。
“上车来。”
或许是入了牢狱,她心情有些低落,此时也拒绝,手搭上他后便上了马车。
喜公公随后而上,他坐在一旁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人,是您来保我的?”
其实看到姬恪的时候她便清楚了,来保她的不是喜公公,而是姬恪。
“不是保,你没做错事,不需要惩罚。”
他淡淡地开口,视线落在她歪了的发髻上。
姜宁斗殴的原因他已经知道了,他不觉得她有错,既无错,自然也不必惩罚。
姜宁得了答案,道了声谢后便没说话了。
此时得知是他帮的自己,她的心态似乎又和方才不同。
如果是喜公公,她会琢磨着做道菜答谢,可这人是姬恪,她的脑袋便突然卡住了,总觉得一道菜根本不够。
姜宁掀开窗纱,看着街道的景象,不由得有些疑惑。
“大人,咱们不回宫吗?”
姬恪看了眼窗外:“先去乘风书院。”
难道要去看看事发现场?
姬恪看了眼她的神情,开口问道:“不要银子了?”
姜宁这才想起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铜板,它们还在学院那条街上。
“要的要的!”
她点头如小鸡啄米,发髻上两根发带跟着上下飘动。
姬恪手指微动,他真的很想帮她重梳一下发髻,可是不行,这举动太唐突了。
马车滚滚向前,车里人心思各异,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姜宁掀开车帘往外看去,满地的铜板没了,但那个被她误伤的糖葫芦小哥还在。
他揉着红红的鼻子,自己拔了根糖葫芦美滋滋吃起来,而他身前正堆着一些碎片和铜钱。
他看到姜宁时眼睛一亮,站起身后对她招招手。
“你可来了,这些铜板我都给你收着了,应该一文不落。”
眼见着姜宁走来,他看向她身后的马车,微风拂动间,露出一张可以说是漂亮的面孔。
那人正看着他,带着淡淡的压迫感。
他赶忙移开视线:“你点点数?”
姜宁笑着摇头,抓了一把铜板递给他:“这个给你。”
小哥正要拒绝,姜宁便塞到了他手里:“我钱也不多,这一半算是谢谢你的,另一些算是雇你的劳务费。”
她拍拍自己的摊车:“它就请你保管了,明日还要麻烦你把它推来。”
小哥瞪大眼,指了指乘风书院:“明日你还来?”
“来!”姜宁重重点头:“我不仅明日来,后日还来!”
小哥看着她,伸手接过了铜板:“那我明日给你送推车来。”
说不清是什么心情,但他好像有点激动?
“多谢!”姜宁再次道谢后回到了马车上。
姬恪正坐在车里等她,他的长发用木簪简单半挽起,额前带着一些碎发,倒是给他添了一抹说不出的温和。
姜宁把铜板装进荷包,嘴上却不知该说什么,一句道谢似乎太苍白了,可做菜又有些不够。
她想了一下,从荷包里摸出一个铜板给他。
姬恪抬眸,手没来接,只是用眼神询问她的意思。
“这是我在宫外赚的第一笔钱,以它做凭证,大人以后可以向我许一个愿。”
这话听起来自大又好笑,就连喜公公都转头看向了她。
“向你许愿?”姬恪突然垂眸笑了,这还是姜宁第一次见他露出这么明显的笑意。
“你能做什么?”
“任何愿望都可以。”姜宁认真地看着他:”总有些事是大人做不到的。”
姬恪抿了笑意,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随后伸手接过那枚铜钱。
他向后靠着车壁,垂眸看她:“你明日还来?”
“是,今日是我考虑不周,行事鲁莽了很多,但明日不会再这样了。”
姬恪看着她这副神情,微微勾了唇,他真的很看得上姜宁这不停下脚步的劲头。
他摩挲着指尖的铜板:“静候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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