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楚小洁写信
游锡惠公园拍了不少照片。张新健到市区洗照片时,发现就在冲印社不远,有个不大的小院门,上写:东林书院。
张新健奇怪,难道东林书院在这里?这门口也太小了点吧?于是张新健决定进去看看。
从小门往里走,走了好远的甬道,才到了一个古式的大门前,大门倒是古朴美观,挺有气势。门口也有售票点,一问,还真是顾宪成的东林书院,一张门票才两块钱。
张新健买票进去,院子里小桥流水、鸟语花香,景致优雅。不远处大牌坊,粗壮的石头横梁,背刻四个大字:后学津梁。令人肃然起敬。
张新健信步往里走,边走边看,从精舍,到丽泽堂,再到依庸堂,一色的古朴高雅,处处是扑鼻的古木清香。再加上满院之中,一个人影都见不到,尤其显得清幽宁静。
站在那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对联前,张新健不禁又想到锡惠公园的寂寞的阿炳墓。
“两个地方是同样的冷冷清清啊。现在的人,谁还会来这类地方,体会你们的情怀?都在挖空心思,甚至不择手段地争名夺利。”
张新健轻轻退出依庸堂,转身慢慢往外走。今天他感觉受伤的左脚特别疼,可能是前两天在锡惠公园爬山累着的。
“我又何尝不是在滚滚红尘中浮沉,身不由己呢?”
身后,院中那棵高高的广玉兰树,飘落了几片叶子,“啪嗒”,很大声地掉在地上。
张新健是夜班。尽管车间里依然震耳欲聋,烟雾弥漫,对面富乐宫依然人潮如织,但是张新健的心神却一直萦绕在东林书院那幽静的院落中。
趁着干活的间隙,他写了一篇日记《无风无雨游东林》,才算释却了一桩心思。
锡惠公园玩了一趟回来,安安还是不愿意去托儿所。其他人送他已经送不进去了。每次老师在里面拽,张新志或者郑红在外面往里推,可他拼命一般哭着往外跑。只能张新健去送。
这天张新健上早班,匆忙去送安安,他要赶去上班。到了幼儿园门口,安安知道又要让他进去了,拉住爸爸衣服不松手,张新健掰都掰不开。好不容易把他扯开,放在地上,老师就往里拖。老师一把没拉住,安安挣脱出来,从门缝钻出去,追上转身要走的爸爸,抱住腿死死不松开,一边凄厉地哭:
“爸爸,我要回家——我不要上——幼儿园——”
张新健真的生气了,拽住安安的衣领,拎到托儿所门口,放在地上,一脚把他踢飞,滚进了门里。张新健转身就走。安安翻滚了几下,哭嚎着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扑到铁门的栏杆上,使劲往外挤着,想要挤出去追爸爸。安安眼睛里全是惊恐和绝望,满脸眼泪和鼻涕,由于又哭又惊吓,出了满头的汗,嘴里还在流着血,可能是刚才在地上摔的,磕破了嘴唇。
安安已经不顾疼了,急切地使劲用头往栏杆的空隙里钻,小小的胳膊远远伸向爸爸的方向,一条小腿从栏杆里伸出来,凄厉地哭着:
“爸爸——我要回家——我不要上幼儿园——我要自己在家——自己在家——”
凄惨的哭声引得满街的人都停下脚步,往这里看。很多人不忍心地摇着头。
张新健必须得走,再不走就要迟到了。他再回头看时,安安已经被老师从铁门上用力拉下来了,安安看见爸爸走了,已经不再往外挣扎,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哭,哭到全身发抖,胳膊依然茫然地平举着,哆嗦着,忘记了放下来。老师没好气地在朝着教室方向推搡着他:老师使劲推一下,安安就一个踉跄往前动几步,再推搡一下,又是一个踉跄,再往前动几步。就这么踉踉跄跄地被弄进了教室。
安安凄厉的哭声还在从幼儿园里传出来。
张新健到了班上,急急忙忙地干活儿。稍微忙出点头绪,就回想早晨送安安的一幕幕。他觉得自己那一脚有点狠了,万一一脚踢到腰上,孩子非落下残疾不可。当时是在气头上,现在后悔也迟了。
“唉,当时满大街的人,指不定是怎么看我呢。还以为我是后爸呢。可是,谁又知道我的难处呢!”
张新健又想到了自己最后回头看到的一幕,想:
“看那个老师对孩子那么恶狠狠地推搡动作,对安安一点点可怜之心都没有。是不是这孩子平时在幼儿园里总被老师打骂呢?为什么一开始安安还挺愿意去的,越来越不愿意去了呢?是不是不敢去,而又表达不出呢?或许是受其他小朋友的欺负,老师不管?”
张新健心事重重地上班。越想越觉得安安在幼儿园里可能受到不公平的待遇。否则,为什么别的孩子都那么开心地玩儿,唯独安安拼命挣扎着要回家?无锡本地人,是非常瞧不起外地人的。幼儿园里,只有安安一个外地的孩子,那些本地的老师最瞧不起的孩子必然是他,那些本地孩子欺负的也必然是他,这是情理之中的事。何况,安安穿的衣服都很廉价,没有本地孩子穿着打扮的那么漂亮整洁;安安初次融入集体生活,什么都不会做,老师为了他必然增加不少麻烦,所以老师就更有可能不喜欢他。
思来想去,张新健越发觉得安安的情况不正常,觉得可能是家里人冤枉了安安,委屈了孩子。
快下班的时候,张新健才发现,任玉英没来上班。张新健由于满腹心事,也没往心里去。
任玉英就在这一天辞职走了,离开了永泰化纤厂。从此消失在人海,再也没遇到过。
晚上,安安睡得很不踏实。睡着睡着,会突然浑身一惊,突然大哭起来。郑红就被惊醒,急忙撑起身,轻轻拍一拍,抚摸着他的头,小声说:
“安安别怕,妈妈在……别怕,妈妈在……”
安安挂着泪痕,一夜没睡好。郑红和张新健他们不知道的是,由于安安一直哭,中午小朋友们都去吃饭、去午睡,老师把他一人关在教室。他在托儿所几乎孤单地哭了一天,没人去理他。
在二零零零年前后,外地人大量进入江浙沪这些发达城市。他们中,大部分是单身来的,但也有少数不愿意把儿女抛在老家的人,带着孩子来到新的环境。这些孩子,都是和安安一样的命运,甚至有些还不如安安。
第二天早晨,张新健和张新志几乎吵起来。
张新健主张不送安安去托儿所了。就在家关着。反正每周只要关两三天。
“这孩子这么抵触去幼儿园,这么多天都不能适应,肯定是那个环境对他不友好。”
张新志不同意,非要送去。他说:
“谁家的孩子不送幼儿园?哪个孩子送去的时候不哭呢?这是正常的,必须要坚持。过了适应期就好了。锁在家里,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什么见识都不能增长,对成长不利。”
张新健说:
“再这么逼他,非把他逼出心理疾病,对健康更不利。弄不好就把孩子毁了。”
张新志非常不满,说:
“厂里也有带孩子来的外地人,他们的孩子想进托儿所都找不到门路,他们只能锁在家里。我在领导层的费了多少力气才把安安弄进去,我这才是真正为了孩子。”
张新健坚决不同意。
“不行。不送了。就在家。以前锁了那么多天,不也挺好的。现在由于惊吓,安安晚上都睡不好,总是惊醒哭闹,明显比送托儿所之前瘦了。”
张新志争不过哥哥,生气地上班走了。
郑红和唐玉玲也支持张新志,认为孩子送去托儿所,大人才能静心上班。再说,哪有孩子不送幼儿园的?不适应也得送!
而张新健就是坚持不改口。今天全家是不欢而散。
留下张新健和安安两个人在家。张新健今天是中班。
张新健对坐在床上的安安说:
“如果你实在不想去幼儿园,就不去了。好不好啊?”
安安看见了刚才老叔、老婶、妈妈和爸爸的争吵,一直还担心会不会把自己送幼儿园。听爸爸这句话,眼里立刻放出如释重负的喜悦之情。张新健又说:
“但是,你在家就必须得听话,如果你在家又是乱翻东西,不听话,那我也只好还把你送去。能记住吧?”
安安急忙说:
“嗯……听话。”
安安答应的话,居然真的做到了。从此以后,把他一个人留在家的日子,大人下班回到家,一定是看见他一个人躺在床上的被窝里;各个房间里的东西,一动都不动。
这对于不到三岁的孩子来说,是极难做到的。
楚小洁已经拒绝了两个媒人介绍的小伙子了。这两个,都是家里经济条件不好、人又长得不好、品行也不好的。一句话,是找不到对象的。在那些媒婆是眼中,只有这样的男孩子,才肯要楚小洁。楚小洁对父母说:
“一看见他们长相,一听他们说话,都觉得恶心。”
别人哪里知道,在楚小洁眼中,再好的男人站在那里,都再也无法让她动心。因为谁也无法超越张新健。何况是这么两个男孩子呢。
楚士贤夫妻俩也觉得这两个男孩子条件太差了,楚小洁拒绝也是能理解。但是他们还是生气地训斥楚小洁:
“就张新健不恶心是吧!他把你甩了,把你坑了!要不是他把你玷污了,好男孩子随你挑。可是现在,你还挑谁去?有人愿意娶你也只能将就了。能过日子就行,别再心高气傲了。”
楚小洁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现在是父母言语相逼,再下来肯定是挨打挨骂,妈妈又会绝食寻死……
“新健啊,你在那边怎么样了?一点音讯都没有。我怎么办啊!”
楚小洁记起张新健临走时,曾经给她留下过一个地址,是张新志工作的厂子地址。张新健这样告诉楚小洁:
“如果你实在遇到难处,就写信给我弟弟,让他转交我。弟弟大学毕业知书达理,他能理解你我之间的关系。何况他和我是兄弟情深,从不做对不起我的事,他知道我非常珍视你我之间的爱情,他总归会尽力从中帮忙的。”
楚小洁决定赶快写信给张新健,事不宜迟。
“亲爱的新健:
我想你。你想我吗……”
楚小洁泪随笔落。“想你”这两个字,是何等沉重啊。写到“想你”,或者说出“想你”、哪怕是想到“想你”这个词,楚小洁和张新健都会心如刀割,泪如雨下。
楚小洁抹干滴落在纸上的泪珠。继续写:
“……本来你说过了年来接我,现在快过年了,我应该安心等你,不该写这个信。可是,我家开始逼着我订婚嫁人了。我爸妈说,再有媒人来介绍亲事,不管啥样的男人,都必须把我嫁出去。我害怕。
新健,如果你能快点来接我,就赶快来。帮我逃出去,去哪儿都行,多苦我也不怕。
我谁都不嫁,等你。”
楚小洁把信细心地装好,写上永泰化纤厂的地址,再写上“张新志转张新健收”。
寄出这封信,楚小洁满怀着急切的盼望,提心吊胆地在家等着回音。
......第三十四章张新健辞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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