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惊梦
皇帝震怒,五官扭曲成一团。他吼道:“朕不管,嫁不嫁都由不得你!这是圣旨!”
景沅低头跪着,却跪得笔直,就连头上的步摇也没有移动分毫。头发半绾,乌黑的发散落,端的是一个清丽无双。
和那暴怒的皇帝,不像是亲父女。
一旁的太监宫女们吓得面如土色,动也不敢一动。这位倒霉的公主本就不受宠,如今惹恼了陛下,可没有好果子吃了。
凉国那地不是好地方,被欺凌不说,这凉国君主也是个暴戾之人,公主嫁到那偏远之地去,还不知道能活几天……
公主生得桃腮带面、玉雪玲珑,这样香消玉损,实在是可惜。
景沅依旧跪着不动,与皇帝僵持着。桌案上的字画骨碌碌地滚在地上摊开来,景沅用余光一扫,居然是一幅花柳图,忙不迭移开了目光。
她越觉得离谱荒唐。
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然发话:“若是还想活命,就嫁到凉国去。”
这是个大阴天,转眼就是了上午,窗外亮了些,天却还是阴沉沉的,不知道过些时候会不会下雨。福盛听着殿里的动静,心想是这位公主惹恼陛下了,不禁叹息。
见景沅还是不说话,他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怒道:“你没得选,明夜有宫宴,宫中会来不少人,以及前来的凉国君主。应该做什么,你应该知道。”
景沅沉默不语,心里酸涩。她唇瓣翕动着,知道自己这是走投无路,在皇帝面前说也没用,他一心想让自己嫁与凉国,换来短暂的安宁。
她的膝盖跪得生疼,像是有万根刺扎着膝盖,生疼得很。她头昏昏沉沉,脑内似乎被浆糊搅拌着,什么也想不到了。
皇帝不耐烦地挥挥手:“你退下罢,明日晚上来赴宴。叫你宫里的宫婢好好为你梳妆,莫丢了宫里的脸面!”
她站起已经跪得酸软的身子,勉强行了一礼,敛眸轻声道:“儿臣告退。”
外头凉风刮得厉害,淅淅沥沥地下了些小雨,凉意扑面而来。景沅出了殿门,看见翡翠正拿着一把伞,担忧地看着她,欲言又止。见她眼泪就像是要掉出来,心里揪着一般疼,却只能说:“公主,走罢。”
在这里不方便说话,翡翠也是个识时务的,递给景沅一把伞,一句话也没说。
伞面撑开,雨顺着伞骨滑下来,遮住了景沅清丽的上半张脸,看不见她通红的眼眶。樱唇紧紧抿着,看得出她在尽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二人沉默地走在宫道上,只见景沅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翡翠心里也不是个滋味。直到快走到湫沅宫,翡翠才小心翼翼道:“公主,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这么凉的天,哭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景沅正想和翡翠说在殿内发生的事情,却见远处宫道上迎面走来两三个人,像是几个小点儿,在雨中看不明晰。
翡翠皱了皱眉,眯眼再看,那几人又离她们近了些,依稀能看见五官的轮廓。
她睁大了眼,又眯了眯眼确认了一遍,心里扑通扑通地直跳。
前来的人约莫十六岁,与景沅长得很像。众人皆知宫中只有两位公主,因为生母是姐妹的缘故,生得极为相似,只是气质不同。
前来的不是常宁公主景亭还能是谁?
景沅也看清楚来人是景亭,恍惚之间,景亭已经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景沅。
雨越下越大,景亭一身华丽的宫装,鬓发上金钗摇晃,和景沅的打扮一比,景沅倒穿得寒酸了。
她们生了一张极为相似的脸。
景亭鄙夷的目光扫了她一眼,见她低垂着头,不禁嗤笑一声。
十几年前,景沅生母因犯错而被打入冷宫,生下孩子后因体虚而亡,景沅抱由丽嫔抚养,及笄后住在偏远的湫沅宫,从不受宠爱,哪能和千娇百宠的自己相比?
翡翠忙行礼:“见过常宁公主。”
景沅缓缓抬起了头,景亭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却由不屑转为了惊愕。
虽然她与景沅长得极为相像,但眼前的这个姑娘,不知是不是那气质的原因,比自己要好看得多。她刚刚哭过,杏眼里含着水雾,显得楚楚动人。虽生得玲珑了些,但身段也是极好的,不丰腴,也不显得瘦削。
自己在她面前,居然也失去了光辉——
这小贱驴蹄子!
景亭皱起了眉,随即拧起的眉头又舒展开来,唇角勾起讥讽的笑容:“七妹方才可是去见了父皇?”
景沅笑笑:“姐姐可是有什么事情?无事的话,妹妹就回宫了。这天气寒凉,姐姐还是早些回宫罢。”
景亭心中恼怒,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阴阳怪气道:“宫中都传遍了,听说妹妹这是要嫁人了?那恭喜妹妹,贺喜妹妹,要嫁与凉国君主做后妃了。”
翡翠听了,一张脸涨得通红,暗自握紧了拳。
景沅没有理她,低声说了一句:“翡翠,我们走。”
两人打着伞就要与景亭擦肩而过,景亭故意放大了声音,扬声说:“听说那凉国气候不好,还尤其排斥外来的女子。那君主嗜血如麻,尤其喜欢折磨妙龄少女,恐怕妹妹去了,要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妹妹这一去,可真是凶多吉少啊。”
见景沅不说话继续往后走去,景亭又笑道:“妹妹,你真不会以为你嫁到那儿就是做一国之后吧?你可知道,那凉国君主有多残暴?你就是大景送给凉国的礼物,送到那儿就是低贱的后妃。若是你好好勾引凉国君主,或许还能多活几年……”
景沅猛然停住脚步。
她说得轻描淡写:“我的事情,好像与姐姐没有什么关系罢。姐姐不如好好管管自己。”
说罢,她越走越远,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景亭。
景亭以为她会暴怒,会哭泣,但她却显露出这样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不禁心里有些闷。就要羊入虎口,她这么还能做出这番平静的模样?
景沅的影子消失在拐角处,身上的披风紧紧系着,湿了半边身子。景亭说的那些话在她脑海中循环播放,她心中揪着一般难受。
景亭说的是对的,她此番去,就是在送死。这么偏远的地方,她身子骨也不壮实,或许不到半年就要客死他乡。若是不死,也会被凉国君主折磨,若是折磨不死丢在后宫,也会被人轻贱瞧不起。
终于是到了湫沅宫,一进屋,憋了一路的翡翠便气急败坏道:“常宁公主真是刻薄,说出来的话就是难听。奴婢可等着贵妃失宠,看她能嚣张到哪儿去!”
景沅忙捂住她的嘴:“翡翠,虽然是在自己宫中,但话也不能乱说,隔墙有耳。若是被别人所知道了,告发出去,我二人可就完了。”
翡翠为景沅脱下外衣和披风,见她淋了一身雨,心疼道:“公主还是先去沐浴罢,瞧这淋了一身雨,该好好洗洗。”
她念叨着,听景沅不说话,方才回过头去看她,发现自家公主眼睛已经肿得通红,兀自流着泪。屋子里很安静,只能听见景沅的呢喃声:“我不想死,我不要嫁。”
事到如今,不嫁该怎么办呢?大景容不下她,横竖都是一个凄惨下场。
翡翠以为她烧着了,忙用手去探,额头上却也不烫。她心里焦急,忙道:“公主,莫伤心了,或许事情还有解决的方法。”
景沅沉默。
雨没再下了,天色却依然阴沉。秋日的阴天是最恼的时候,不下雨也不出太阳,天气偏偏还这样凉,给人压抑沉闷的之感。
许久,她轻轻说:“世人都知道,大景并不是父皇的,而是司礼监掌印陆行的。”
整个大景都是他的。若是去求他,指不定还能捡回一命。
翡翠吃了一惊。那风顺着窗灌入屋内,她浑身一颤,打了个寒噤,马上去关窗:“公主,您这是要去求掌印?”
景沅敛了眸,鸦睫垂下,微微蜷起。她咬了咬牙:“若是不求,我就要嫁去凉国。凉国与大景本就不和,我若是去,就是去送死的……翡翠,我没有办法啦。”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像是羽毛一般,含着淡淡的愁绪。翡翠听得心中酸涩,明白自家公主如今已经是走投无路了,只能出此下策,去求那心狠手辣的掌印太监。
听说那太监不仅是嗜血如麻,还喜欢折磨人。自家公主去求他,指不定还要与他做些什么交易,用美色去讨好他。公主这么娇的一个姑娘,怎么能受这样的委屈?
若是真要用美色去讨好一个太监,公主心里还不知道要怎么难过。
那是阉人啊。
也罢,活着比什么都重要,翡翠只求那阉人不去折腾自家公主就好。
景沅站起身来,神色显然有些疲倦。她强打起精神来,笑笑:“翡翠,明晚有宫宴,你为我准备那件最好看的粉色衣裳,我明日沐浴完后就去穿。陆行恐怕也会赴宴,我……我没办法了。”
希望他能够答应自己,最好不要折磨自己。
或许陆行看在往日情分,不会做出太过分的事情。
她与陆行,其实以前认识。
—
那时候她还在丽嫔宫里,而陆行是个打杂的小太监,因为生得瘦小,经常被欺负。景沅经常去帮衬他,闲暇时刻偶尔和他玩玩,每每被丽嫔发现,都要被训一顿。
景沅不厌其烦地找他,也渐渐能在陆行的脸上看见笑容。他的笑很好看,一双漆黑的眼睛很漂亮,弯起的时候像是月牙儿。
后来他成了司礼监掌印太监,权势滔天,性子阴郁。她与他也没有了交集,或许人家早就把这段儿时的情谊给丢了。像他这样生活在黑暗里的人,阴晴不定、生杀予夺,应该不会记得自己罢?
那这段情谊当做筹码,觉得他应该会记得她,景沅想想都觉得可笑。
没办法,这是孤注一掷。
—
入夜。
景沅躺在榻上,只不住地急促呼吸着。她脸色涨红,白皙清丽的一张小脸此时红得像是能滴出水,双眼禁闭,眉头蹙起,紧紧咬着下唇。
虽是深秋的天,她却觉得很热,像是处在酷暑一般热,恨不得将被子全踢开好。
她感觉到一个男人在吻她,或者说,在吻中咬她。她娇唇被吻得鲜艳欲滴,华丽的地砖上,衣衫的花纹繁重。妆也花了,青丝尽数散下,铺在桌面上。那吻太深,触感居然也是那样的真实。景沅不敢相信,那人居然一遍又一遍地喊“阿沅”,不厌其烦地喊着她的小名。
“阿沅,你永远都是我的。”
“你逃不掉。”
她似乎跌进了云雾中,却不住地在躲避,一行清泪划过脸侧,被男人所吻住。泪不住地往下流,怎么也流不干。他叫她“公主殿下”,“阿沅”,“景沅”,还有很多称呼。
还要她应他,若不应他,他便咬住她的唇,许久方才松开。他明明笑得是那样温柔,可就是止不住的冷。
她只觉得害怕,只觉得想逃走。她千遍万遍地呢喃着:“放我走……”
她看不清男人的面容,声音也听起来模糊不清。
她觉得他那似乎从远处飘来的声音在一寸寸在发凉,:“你逃不掉的。”
那只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抓住她被抓红的脚腕,男人几近疯狂:“你逃不掉的!”
“啊!”
景沅猛然睁开眼,剧烈地呼吸着,胸脯一起一伏,一张小脸由涨红变得苍白无比。摸黑将灯点了,看向四周,依旧是熟悉的宫殿,熟悉的摆设,屋内的摆设并不华丽,她却感受到安全感——没事了,这是她的房间。
景沅眸中尽是水雾,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她不住地呢喃着:“我要逃……我要逃……”
宫女翡翠一把推开门,急声问:“公主!公主您怎么了?是不是魇着了?”
景沅的视线渐渐由模糊转向清明,她浑身难受,哑着嗓子低声说了一句:“翡翠,你、你先出去。”
自家公主发话,翡翠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去。
景沅脸依旧通红着。她睡不着,看向窗牗,心中疑惑。
十五年的风平浪静,自己这是怎么了?怎的会做这般梦?
而梦中的男子,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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