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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她在哪里


“你难道没注意,他们两人身后没有影子吗?”

        翦舟的声音幽幽在耳畔响起,经他提醒,步颜才惊觉这一路走来,好像确实没看见过钟千酒和凌向天的影子。

        生人无影,只有一种可能。

        难道他们是魂魄?

        步颜骇得头皮发麻,瞳孔微扩,张口想同他问话。

        忽然洞那边传来一声毛骨悚然的嘶吼。

        “噼啪——”

        隔壁的打斗也随之变得愈发激烈,几道凌厉至极的剑气击打冰面,阵阵碎裂声作响,冰墙不堪重负地崩塌。

        没了阻碍,她终于看清那边的异状。

        原本狭窄的洞口没了大半,黑羽长喙的怪鸟有一张似人非人的面孔,此时正鼓着外凸的眼球朝下面观察。

        钟千酒银剑挽出残影,顶着它巨翅扇出的狂风极力向前进攻。

        她每打出一击,凌向天便立即补刀,师徒二人相配合,尚还显得游刃有余。

        人面鸟循着几人留下的气息撵来,四处搜寻已然心情暴躁,现在又被他们多次挑衅攻击,彻底陷入了狂暴,疯狂地啄咬撕扯。

        刀光剑影,杀气冲天。

        “颜颜,跟着我逃。”

        步颜被翦舟紧紧牵住手,一股拉力即刻袭来。

        男孩将她拽到靠近洞壁的位置,趁怪鸟疲于应付剑修攻击,屈膝倾身,飞快地逃出山洞直奔向一旁的小树林。

        “吼——”

        人面鸟仰天长啸,锐利鸟爪坠天而下打出致命一击。钟千酒迫出全部的仙力以剑格挡,剑气推着她往后飞才勉强脱身。

        她瞥一眼背后,恰好撞见翦舟和步颜逃离的身影。

        “站住!”白裙少女眸光冷厉,当即剑锋一转朝他们追去。

        她这一撤来得突然,凌向天补刀过后没了掩护,直接被怪鸟拦腰钳住身子抓到了半空中。

        “师父,救我!!”

        他最后的禁制即将崩溃,咬牙泣血用手中剑抵住啄下来的鸟喙,对钟千酒声嘶力竭地大喊。

        钟千酒身形一顿,却并没有停留,而是全力以赴地继续向前追,将他彻底抛到了脑后。

        凌向天满眼错愕,一时震惊分神,让怪鸟冲破了最后一道防线,咬碎了他的脊骨。

        “师父!!!”

        青年凄厉绝望的喊声响彻天际,步颜慑得冷颤不止,却听见前面牵着自己手的男孩发出爽朗的大笑声。

        他在她愕然的眼神中微微偏头,笑得肆意自在:“你看,他又死一次。”

        语气轻快得仿佛是在看戏。

        “什么叫又死一次?!”步颜跑得气喘吁吁,与此同时感受到背后钟千酒击打过来的森森剑气,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腔。

        “每一次循环他都向他师父求救,可那女人没有一回为他驻足,甚至为了杀掉我还曾主动先杀他。”

        翦舟蓦地停下来,淡红的唇嘲讽地弯了弯。

        步颜来不及停下,出于惯性往前撞。他便顺势抱住她腰身侧转,往旁边拽倒跌进一处溶洞口。

        “小心头。”两人顺着湿滑的洞壁下落,他将自己后背蹭着地面,瘦弱的身板牢牢护住她脑袋。

        须臾之间,他们掉进了一处幽暗潮湿的溶洞。

        洞穴深而不暗,天然雕琢的石台平坦,被四周岩壁嵌染的矿物质点出粼粼微光。

        石台尽头有一汪清澈如明镜的水池。池水冰蓝可见底,波光潋滟,被袅袅的白烟所覆盖,正中心的位置漂浮着一朵冰莲花。

        冰莲花约两米见方,精雕细刻,通体寒气四溢,耀射出照亮整间溶洞的透白光茫。

        “咳咳…咳咳咳。”

        步颜摔得脑瓜子嗡嗡响,听到身下男孩痛苦的呛咳声,才意识到自己正压在他身上。

        她连忙翻到一边坐起身:“你怎么样?”

        翦舟为她当了缓冲垫,四肢百骸都像被压断。他由着她扶起自己,虚弱地将头靠在她肩上。

        “我没事,你伤到了吗?”他白衣破烂,后背更是血肉模糊一片,清隽的小脸苍白近乎失去血色。

        “你快顾好自己吧。”

        步颜秀眉紧锁,心想到这时候他还操心她,心可真够大的,“你动一下手脚,看看有没有哪里痛?”

        男孩听话地点头,他银发凌乱,有几缕被血黏在背上,抬臂时牵动伤口疼得他咬牙轻“嘶”。

        “颜颜,我好痛。”他无力地捉住她胳膊,倚在她耳边喃喃。

        步颜看他一脸病容,想到他是为了护住自己才伤得这么重,愧疚之情油然而生,难得好脾气地让他赖在自己身上。

        “先忍一忍,等我们逃出去再给你找药。”

        她还沉浸在方才慌张的情绪里,心乱如麻,没注意到翦舟听她同意自己亲近,金眸掠过一道得逞的光。

        他故意咳嗽,虚弱道:“你是说逃到外面的世界吗?那这里便是出口了。”

        出口?

        步颜一怔,目光下意识瞥向水池中心的冰莲花:“这是那只怪鸟的巢穴?”

        “对,那朵花就是脱离此间的禁制。”翦舟道,“但是池边有结界,过不去的。”

        九死一生才找到的出口却不能踏足,这也太憋屈了。

        少女天然上翘的笑唇微微低垂,绷着一张脸不说话,似乎是沮丧,又像在琢磨破解结界的办法。

        翦舟默默观察她,看出她还在思考如何逃离,金眸蓦地晦暗,觉得刚才还不在意的伤口忽然开始疼起来。

        也对的,她本就一直想离开这里。

        他嗅到她身上清新的灵气与沁人幽香,忍不住佯装重伤地更往她脖子靠近。

        可是他想她陪在身边。

        想听她讲故事,想一直感受她的温度。

        翦舟阖眼,沉吟过后眉间阴戾一扫而空,主动提道:“颜颜,你这样聪明,想明白刚才是怎么回事了吗?”

        步颜注意力立马被吸引:“对了!我还没问你,你那会儿说凌向天又死了一次是什么意思?”

        那时虽急于逃命,她却听得分明,他的确提到了“又死一次”和“每一次循环”这样的字眼。

        “他们逃不出这里,所以即使死了,魂魄也只能一次次地循环生前。”

        翦舟伸手替她揩去颊边沾到的污渍,“他以往几次都死得更早些,这次因为有你在,已经多活了很久了。”

        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留意她的反应。

        对上她迷茫不解的目光,翦舟抚在她脸旁的手指微蜷,善解人意地解释道:“上一次他被杀的地点,就是我与你初遇的小山。”

        “他们看见我站在山顶上,先是试图哄我下去,见我不上当便急了,提着剑就要上来砍我。”

        “谁知道那只怪鸟碰巧飞出来觅食,将他们当成了猎物。我趁机躲到一棵枯树后面,看见那女人为求自保,将她断腿的徒弟推出去做诱饵。”

        “后来他便死了。最后那女人也没能逃得脱,被咬得支离破碎连全尸也没留下。”

        叙述这段过往时,他神色没有一丝异样,仿佛死亡于他而言只是什么平平无奇的小事。

        或者说他对生与死都表现得极为漠然。

        步颜听着他无波无澜的嗓音,既震撼又心惊。震撼是为他所言的内容,心惊是为他的态度。

        她已经知道他是翦舟的心魔,所以并不对他的品性抱太大期望。

        但即便如此,她也难以想象这样凉薄之人会与外面世界慈悲仁爱的圣佛一体同生。

        她想象不出翦舟会有这样的一面。

        难怪他要将心魔彻底关住。

        “所以你瞧,像这样的事已经循环过许多次了,他们死了很多次,再重来也还是不思悔改。”

        小翦舟怕她被吓到,握住她的手,温柔笑着安抚:“不过不要紧,颜颜你同他们不一样,我不会让你落得这下场的。”

        “毕竟你是舍不得杀我的,对吧?”

        步颜被他抵着耳朵这样问,半边身子都僵直。

        男孩透金璀璨的眼眸直勾勾地注视她,眼底一派天真纯洁,瞳色却深邃神秘,宛如能洞穿人心。

        她莫名感到一阵压迫,犹豫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所以钟千酒和凌向天,他们是为了杀你才进到这里来的?”

        翦舟点点头。

        “他们进来之后就死了,魂魄被困在这里陷入了循环……这也是因为他们想杀你?”

        男孩看她的目光越发明亮兴味,溢满浓墨重彩的欢喜:“颜颜真聪明,怪不得你一来便让我觉得与众不同。”

        语气有种奉若知己的愉悦。

        “……”步颜说不出话了,浑身血液都像被冰冻凝固,手脚也发麻。

        也就是说,进到这里的人只要想杀他,就都只有死路一条。而且死后连魂灵都不得安息,要反复经历死亡。

        多么丧心病狂的折磨。

        “可我不明白。”她突然想到一处违和,“你说他们两个在刚才以前,已经死过很多次了?”

        “多得数不清了。”翦舟摊手。

        “从我进入这地方起,才不过短短三日,三日之内他们便能死无数次?”少女被他压得肩膀发麻,想推又不敢推,只能耸肩忍着。

        这正是她想不明白的,外面世界翦舟昏迷,重伤时将她的神识卷入心境,所以她才来到这里。

        钟千酒自称进入这里也是为了救翦舟,那顺着想一想,她和凌向天应该是在她之后才进这里来的。

        来得比她晚,还死了无数次,这是怎么个算法?

        翦舟浸墨似的眉微皱,定定望向她:“来了三日的是你,谁说他们也只待了三日?”

        步颜:“哈?”

        翦舟从她肩头起身,轻描淡写道:“他们可不止待几日,而是几十年。”

        几十年?步颜灵光一闪,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逐渐清晰。

        不会吧……

        她反复回想着之前在外面,少年翦舟昏迷时焦急呼唤的几声“千酒”,越想越感觉毛骨悚然,整了个大乌龙。

        她好像弄错了一件事。

        这里或许并不是翦舟的心劫,而是他的记忆。

        更准确地说,是他记忆里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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