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电车的坟墓
此后一段时间, 就像当年的拾穗城,风阳城陷入了小小的混乱中。人们急着整理东西、拖家带口地离开, 而能源塔附近围满了人和机器, 他们把珍贵的能源核心取出,伴着其他芯片、仪器,一同送上运输船。
研究中心也在收拾东西。
时渊帮关教授收拾,抬着显微镜、污染测试仪、离心机、干燥箱, 还有一堆他不认识的机器, 到楼下的运输卡车上。
其他研究人员, 还有十几台小型机器人在帮着运送, 可东西实在太多了,无穷无尽, 怎么也收拾不完。
关教授进行了艰难的断舍离。
他在办公室里来回转圈, 收拾出一堆杂物,大部分是书籍和笔记。他嘴里碎碎念叨,说这个不能丢那个也不能丢,纠结了老半天, 只扔掉了三分之一的东西。
“实在带不走了。”关教授说, “这样吧, 我回家收拾一下行李箱, 不带那些私人物品了,都留给笔记。”他看向时渊, “时渊, 你有空帮我收拾一下吗?”
“好啊。”时渊答应下来。
其他人都在忙, 实在抽不出空。时渊跟着关教授, 出了研究中心, 走了十分钟就到了他的住处。
那是一栋很老旧的矮房子, 光看外表,绝对看不出这是风阳城、甚至联盟最顶尖的教授住的地方。关教授住在6楼,爬上去后他微微喘息,掏出钥匙,扶着老花镜找准锁孔,才拧开了大门。
“吱呀——”门开了。
一室一厅的构造,空间不大。客厅就放了沙发、餐桌、椅子和书架,最角落有一台钢琴。地上摊开着两个20寸的行李箱,里头装了一半的个人物品。
时渊说:“您家人不在吗?”
最近,几乎所有人都在家忙着收拾。
关教授笑了下:“哪有什么家人。忙起研究,就没心情去谈情说爱了……以前我好像有个表姐,还是堂姐,不大记得了,也住在城里,后来因为感染后遗症去世了,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时渊:“噢……”
“一个人还是轻松的,东西不多,搬家想带什么就带什么。”关教授扶着沙发把手,艰难地蹲在箱子旁,“这些乱七八糟的都不要了,没啥用。”
他把箱子里的几套衣服拿出来,随手丢在地上,接着又拿出了五六本书,两套包装精美的钢笔和墨水,一支黑色暗金底纹的口琴。
时渊没见过口琴,拿起来多看了几眼。
口琴很新,纹路精美,一看就是稀罕货。
“我好久没吹过了。”关教授说,“我会好多首曲子,年轻的时候全靠这一支口琴,俘获学校上上下下女生的欢心。”
他见时渊还在研究,又讲:“你喜欢吗?这是收藏款的24孔复音口琴,我还没用过呢,喜欢的话你就拿走吧,吹不吹都可以,我也不打算带它了。”
“真的么?”时渊很惊喜,“但是我不会吹口琴。”
“嗯。”关教授说,“很简单的,你先随便吹着玩,认识一下高音和低音。记得是用腹部发力。”
他又把几本谱子递给了时渊:“可以慢慢研究。”
关教授继续收行李,时渊坐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冲口琴吹了一声。
“嘟——”
很独特的音调响起。同一个孔位,呼气出气的音调还不同。
他玩了好一会儿,直到教授终于忍不住说:“时渊,要不你还是回家吹着玩吧。”
时渊问:“很难听吗?”
关教授委婉道:“只能说,还有非常大的进步空间。”
那就是很难听的意思了。
时渊没接受教授的建议,又吹了两分钟,等到关教授把行李箱清空了,把它们竖起来关好。
关教授说:“我们走吧,回研究中心。”
空箱子并不重,但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讲,搬下台阶还是太勉强了。时渊一手提着一个箱子,教授在后头帮忙扶着,两人下了楼。他们回到研究中心,把运输卡车带不走的文件装箱。
“这些可都是宝贝。”教授拍着箱子说,“什么钱都买不来的宝贝,可不能就这样变成废纸。”
这么忙活完,这天时渊回家,已经快9点了。他带回了口琴和一盒蚕豆饼——关教授发誓,这真的是他最后一盒零食了。
过了半小时,陆听寒也到家了。
他一推开门,就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口琴声。客厅的灯亮着,时渊盘着尾巴坐在沙发上,拿着口琴吹。
陆听寒坐在他身边,边拿起桌上的蚕豆饼吃,边听完他吹了一段,问:“从哪里找来的口琴?”
“关教授给我的。”时渊回答,“我刚开始学,你觉得好听吗?”
暖黄灯光下,陆听寒眉目挺柔软的:“挺好听的。”
“噢。”时渊说,“那完蛋了。”
陆听寒:?
得到音痴陆听寒的夸赞,那就代表是真的难听。
时渊放下口琴,又问陆听寒:“你打算什么时候收东西呢?”
“收什么?”
“家里的东西呀,我们很快也要去主城了吧。”
陆听寒:“没打算收,这些都不重要。”
“那怎么行!”时渊说,“这里不是你以前的家吗,有那么多东西,还是带一点走吧。”
陆听寒本想说真的不用,话都到嘴边了,看着时渊的眼神,还是答应了:“好。”
家里有一个空行李箱。陆听寒收东西的时候,时渊就坐在沙发上吹口琴。
陆听寒往箱子里放了衣衫、速写本、孩提时代喜欢过的标本书签,又把时渊的星球模型和天文望远镜放进去了。行李箱很小,很快就塞满了。
时渊有点遗憾:“还有那么多东西没带走。”
“没事的。”陆听寒说,“去到新的地方总会有新的回忆。”
“也是。”时渊抱着尾巴,“那我们养的鱼和鸟怎么办呢?”
“也带去主城吧。”
“带的过去吗?”
“嗯。”
上将总是有点小小的特权的。
时渊把陆听寒收的东西都看了一遍,确保没有重要东西遗漏。
他看到了那张全家福,陆准、虞轻眉和少年时期的陆听寒站在一起,完美的家世,杰出的贡献,三个彬彬有礼的陌生人。
其实想来,陆准和虞轻眉的性格相差很大:一个不拘小节,行事随意,敢带孩子去城外玩,还塞钱给孩子买黄色杂志;一个严谨理智,责任感强,生孩子纯粹为了给联盟贡献多一个人口。怎么看,他们都像是会天天吵架的两口子。
好在他们足够忙,住得远,吵不起来。
时渊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不知道。”陆听寒回答,“他们没和我提过。”他回想了一下,“苏老师偶然和我讲过,他俩是在实验室认识的,大概是陆准去转交数据、在研究中心开会的时候,遇到了我母亲。”
“原来是这样。”
陆听寒:“在我看来,他们从没真的喜欢过对方。我母亲从始至终就是想生个孩子,刚好陆准的基因不错,陆准就更像是……随便玩一玩,从谈恋爱开始,他没有几天待在风阳城,也没打算要孩子。”他笑了笑,“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也不在乎。”
时渊:“真的不在乎吗?”
陆听寒说:“时渊,我不关心其他人的感情史,即使那是我爸妈。”
“好吧。”时渊说。
陆听寒确实不是会八卦感情史的人。
他又翻翻找找,在箱子角落发现了一个旧手机,被透明袋装着。他问:“这是什么?”
手机旧了,被摔过很多次,屏幕有无数划痕。
陆听寒说:“不知道是谁的手机,我刚在柜子里找到的。”他顿了一下,“可能是他们的吧,也有可能是哪个朋友漏在这里的,到时候问下蔡叔。”
“好像没电了?”
“嗯,家里没有这个型号的数据线。”陆听寒说,“只能去主城再看看了。”
时渊把手机放回去。
晚上一直到临睡前,时渊都在玩口琴。
之前练习小提琴时他学会了一点乐理知识,现在照着乐谱吹。
陆听寒靠着床头看书,听着口琴声断断续续、仿佛一个人就要咽气,发出怪异的哀嚎。
听着听着,没声了。
他侧头一看,时渊趴在被子上不动弹了,尾巴都蔫蔫的。
陆听寒问:“这是怎么了?”
“……吹气吹得太多了。”时渊闷声说,“有点头晕。”
他趴了一会儿,又爬起来吹口琴。这回乐谱刚吹了一半,他脑袋一歪,彻底陷入了柔软的枕头中,在半秒钟之内入睡了,成为史上第一个吹口琴吹到睡着的深渊。
第二天醒来,时渊坐起身,在晨光中发了半分钟的呆。
他问陆听寒:“我的口琴吹得怎么样?”
陆听寒再次给予肯定:“真的特别好听。”
时渊放弃口琴了。
就这样,风阳城的撤离持续了两三个月,城中越来越空。
研究中心也要没人了,关教授和几名助手还留在那里,整理最后的器材和文件。
关教授总是说:“等到了主城,我们继续‘深潜’计划。”
时渊问他:“还要多久能完成?”
“不知道。”关教授笑了笑,“这种事情谁清楚呢。”
时渊踌躇着:“那,时间还够吗?”
时渊的感染太复杂了——要换个别的深渊愿意配合,联盟很快就能模拟它们的感染波长。
这也是无可奈何。
时渊是特殊的,不能要求更多了。
关教授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我们尽一切可能。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尝试……”
他没讲下去,摇头道:“算了当我没说,那就是自杀,不可能成功的。”
时渊帮忙收拾,下午他回了一趟家,把猥琐鱼和大白鸟交给运输员。
他有点想破铜和烂铁了,可惜没带走它们,不知它们还在不在做饭泡茶。
猥琐鱼兀自吐着泡泡,大白鸟扯着嗓子骂个没完没了,运输员开着车,消失在街角。
时渊还没上楼,就听见了尖叫。
尖叫从街道尽头传来,那是很多人的声音。他猛地回头,看到天边出现了一团巨大的云。
云朵是彩色的,厚重的一大片,迅速向城市飘来。它仿佛雷云,周围缠绕着闪电,而那闪电也是多彩的,没有狭长如蛇的外形,而更接近球形,在云中接连发亮时,仿佛一只只……骤然张开翅膀的蝴蝶。
这风暴是从城北来的。
那里也是……数据中心的方向!
时渊奔向数据中心。一路上,云朵彻底笼盖城市,它柔软地吞没了一切防空导弹和飞行器,而后,纷纷雨点落下。
每一滴雨点掉在地面,轻颤几下,都化作了多姿多彩的水蝴蝶。它们通体半透明,翅膀边缘却是彩色的,后翅很大很长,翩翩起飞。
闪电不断,雷声阵阵,这是一场蝴蝶雷暴雨。
时渊拼尽全力地跑着,等他赶到数据中心,那里已成了水蝴蝶的乐园。
数据中心的建筑有着坚硬的线条,冰冷的色泽,从每一个角落都透露出严谨。但当这些半透明的生物飞舞时,冷硬的楼宇似乎都变得柔软了,一种奇妙的交融感。
建筑里传来枪声,时渊分不清它从哪里来的。
他只记得,关教授说过下午要去地下室整理老资料。
他径直奔着地下室过去,隐约间,听见了燃烧/弹和照明弹爆炸的声音。
地下室的路弯弯绕绕,有着无数个房间,墙上也贴着几只蝴蝶,轻颤着翅膀。时渊在空荡荡的走廊小跑着,喊道:“关教授!教授!您在哪里?!”
跑过了十几个房间,他终于听到老人的声音:“咳咳、咳咳……时渊……”
时渊跑过去,在【资料室31】找到了关教授和他的助手。
——那两人见到蝴蝶后,及时把资料室的门反锁上,没被蝴蝶触碰到。但是逃跑时,关教授被储物架砸到了脚,现在走路一瘸一拐的。
时渊松了口气:“我带你们出去呀。”
关教授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北城区的电车基站那里,还有一大批的能源核心没转移完。很多战士刚刚还在那边,准备运走它们,现在他们肯定还在那里……能源核心太重要了,每多一个,主城的电网就能撑多几天,我们就多一点点的希望。时渊,你、你能不能……”
“好。”时渊答应下来,“我们先去安全的地方。”
他和助手一左一右,架着关教授出了地下室,到了研究中心的接待大堂。
一队战士马上赶过来了,关教授看着时渊说:“快去!一路向着北方走,一眼就能看到基站!”
助手突然说:“基站离这里有两三公里,你骑门口的自行车过去!”
时渊这一路跑来研究中心,已经很累了,军队的车也没来得及过来。
时渊:“我不会骑单车……”
“它有辅助轮!”助手喊道,“我本来要带给我儿子的!”
于是,时渊骑上了那一辆嫩红色自行车。
它比正常单车小了一号,有辅助轮,大概是为青少年或……儿童设计的。时渊在电影里见过别人骑单车,笨拙地踩着踏板,歪歪扭扭向前。
好在他很快掌握技巧,自行车飞快向前,确实比跑步轻松多了。他骑了快十分钟,刚要放松下来,车身突然一歪——
时渊:?!!
雨天路滑。
深渊滑进了路边的沟里。
他从沟里爬出来,也来不及扶起单车了,徒步向前跑。肺部火辣辣地烧着,再怎么呼吸,都缓解不了心跳。
在又一个街口之后,时渊停下脚步,扶着墙喘息。
雨势更大了,成百上千的蝴蝶在水中翩翩起舞,身上是流淌的色泽。
身后有光闪烁了一下。
时渊回头,看到爱丽丝站在雨水中。而她永远不会被雨打湿,双手背在身后,望向天空,一身白裙子一如既往地整洁。
“你怎么来啦?”时渊问她。
爱丽丝依旧看着天空。
时渊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云雾中炸开的一朵朵色彩斑斓。它们太热闹,即使是一场致命又诡异的雷暴雨,也漂亮极了。
她就这么久久凝望。
有史以来第一次,她绿色眼眸中跳跃的不是数据,而是那升腾的璀璨光华——她的眼睛被点亮了,一片柔软又美丽的光。
她说:“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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