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少年时

高考成绩出来的时间正是宁市最热的时候,  地上烫得连蚂蚁都下不去脚。好不容易熬到太阳下山，有那么一点凉风，家家户户都门窗大敞。

        可林蒹却窝在自己那间阳台改的小卧房里,  紧闭着房门，连晚饭也没出门吃。

        林慧芳叫了几次她还不肯出来，任康平不耐烦了，冲着房门吼:“你妈大热天做饭容易吗？平时也没看到你多爱学习，成绩出来知道丢脸了？”吼完就推林慧芳走，“走走走,  你别管她，爱吃不吃。”

        “她昨晚就喝了两口粥，中午也没吃,  饿出毛病了怎么办？”林慧芳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眼女儿房门。

        “都你惯的。两顿不吃饿不死,  给她留点菜一会饿了自己就出来了。”任康平没好气地说。

        林慧芳还是担心:“你知道去年那谁家的老三因为落榜差点疯了的事吗？我怕她想不开。”

        “拉倒吧,  她那成绩落榜不是正常的吗？我也没指望她考个大学回来，能上卫校就不错了。”任康平在饭桌前坐下，喝了口绿豆粥。一琢磨又觉得不对，问林慧芳:“你说是不是我们平时老拿她跟老大比，她又没什么自知之明,  觉得哥哥能上大学她也能上，分数一出来才受打击了？”

        “谁知道呢,  反正这段时间你别凶她了,  考不上就考不上吧，人好好的就行。”林慧芳说。

        任康平看着她紧闭的房门,  点了点头:“行吧，回头看看怎么把她弄进厂里得了。”

        客厅里操碎了心的父母还不知道，林蒹关着门不出来吃饭哪是因为高考落榜受了打击啊,  她纯粹是为了逃避父母责骂装的。

        她趴门上听着父母走开了才放心地回到桌前，摸出来刚借来的武侠小说。自从分数出来她已经装了三天，自我感觉戏也演得差不多了，再装就过火了。可就在这时，几声“咚咚”声传来，吓得她马上条件反射地往桌上一趴，盖住了小说。然后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妈，我不吃。”

        没等来她父母的唠叨声，倒是听到窗外传来一声嗤笑:“别装了，是我。”

        林蒹歪头一看，趴窗台上的不是谈江野那个祸害还能是谁？当即朝他伸手:“吃的呢？”她假装难受的这三天，全靠谈江野给她送口粮。

        “刚买的葱油饼，还热着。”谈江野拿了个纸包出来，从窗外递给她。

        林蒹打开纸包，顿时香气四溢。她正是吃长饭的时候，一顿都饿不得，她妈叫吃饭那会就饿了，这时候被葱油饼的香气一勾，馋虫都开始造反了。林蒹就跟饿了好几天一样三两口就把一张饼给塞嘴里了，腮帮子鼓得像只储备粮食的松鼠。

        谈江野在窗外看得好笑:“慢点，没人跟你抢。吃这么快你不噎吗？我妈煮了绿豆汤要不给你端一碗下来？”

        林蒹一边努力吞饼一边摇头，说得含含糊糊:“不用，我一会还得出去吃点，一点东西都不吃我爸妈该起疑心了。”

        “哎呦我去，你做戏还做全套呢？我说你差不多得了啊，再装下去我都受不了了。”谈江野说。

        林蒹白他一眼:“跟你什么关系？”

        谈江野对她做个鬼脸:“你在这装，搞得我妈天天骂我。”他说着就学起来他妈妈的语气，“‘楼下那蒹蒹考不上还知道难受，就你一天天跟没心眼似的只知道傻乐。’我一听她说你在家哭就觉得不对，你考不上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吗，怎么可能因为这事难受。”

        “哼，彼此彼此。”林蒹吞下最后一口饼，擦了擦手上的油，看着送饼之恩的份上没怼他。

        “考不上大学你打算怎么办？复读再考？”谈江野问。

        “我疯了才去复读。”林蒹噘嘴，“百分之四的录取率，一年摊下来才几个人？我复读到哪年才能考上。”

        “也是，你家已经出过一个大学生了也该轮到别人家了。说起来你爸妈真不该老拿你跟你哥比，你是你，你哥是你哥，比什么比。”

        听到谈江野狗嘴里突然蹦出人话，林蒹警惕了起来。

        果然，他下一句就来讨打了:“你也没长你哥那脑子啊。”

        他话音未落，林蒹操起桌上的小说就往他脑袋上招呼。

        谈江野双手抓着窗台，左突右闪，嘴里说着:“不闹了不闹了，我来找你是有正经事呢。”

        林蒹停下:“什么事？”

        只见他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居然攀着窗台跳进了林蒹房间。

        林蒹房间是内阳台改的，放下床和书桌几乎没多少空间了，两人距离一下子挨得好近，林蒹心里一阵没来由的慌乱，连忙后退，被椅子一绊，跌坐在上面。“你进来干嘛？”她不自在地问。

        谈江野却压根没意识到不妥，还好笑地说:“我又不是没来过。跟你说事呢！”说着还跟小时候一样，大喇喇往她床沿上一坐，勾着手指让她靠近点。

        “就这么说，我又不聋。”林蒹看他一点没察觉男生进女生卧室有什么不对，也就不好意思提，只是随他怎么勾手指她也坐着不动。

        谈江野看她不动还没多想，主动往她边上挪了挪，压低声音说:“这事不能让你爸妈听到。”

        “到底什么事？”林蒹眨眨眼，心里升起一点隐约的期待。

        “盐港你知道吧？”谈江野问，“我有个朋友在盐港做生意，一年能赚好

        多呢，比进厂赚得多多了，我不想进厂，我想去盐港投奔他。”

        哦，这么回事。话音未落，林蒹就好像听到了内心肥皂泡泡破裂的声音，她兴致阑珊地问:“所以呢？”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谈江野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林蒹只觉得刚才破裂的泡泡好像又变成了盛放的花。她想了一下指指谈江野又指指自己:“就我们，还是有别人？”

        “没别人，就我俩。这种赚钱的事我怎么能到处说，我跟你最好肯定得告诉你啊！怎么样？去不去？”

        林蒹长到十八岁，别说盐港，连宁市都没有离开过。可一想到是跟谈江野两个人一起远行，好像去哪都不重要了。“可我怕我爸妈不同意。”她最后挣扎了一下。

        “我爸妈也不能同意，他们就想让我进厂。”谈江野说着从裤兜里摸出身份证，在她眼前晃了晃，然后指着日期给她看:“看到没，十八岁生日过了，我们是成年人了。去哪都是我们的自由！”

        林蒹眼珠一转:“你想好怎么说服爸妈了？”

        “说什么说。”谈江野一脸笃定，横着手往脖子上一抹，吐出四个字:“先斩后奏！”

        然后他俩就开始了长达一周时间的出逃策划。这时候的林蒹沉浸在类似“私奔”的兴奋和刺激中，全然没想过未知的旅程可能存在的风险，也不曾想过，多年后他俩会在那个只听过名字的城市落地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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