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
严子书偏过脸, 状似轻松地笑道:“你这样活得会不会很累?”
傅金池只说:“是啊,那能怎么办呢?”
严子书又问:“你有没有曾经想过,干脆放下一切不管?”
傅金池没有回答, 似乎觉得这是个无聊的问题。
严子书继续道:“就像你不喜欢回傅家, 不喜欢和那些妖魔鬼怪打交道, 你那么大个人,其实完全可以选择不回来,从此连面都不再见一面。反正你现在有自己的事业,前景不错, 也很能赚钱,本来就能过得很好, 甚至想远走高飞逍遥自在都不是不行……”
说这些其实都是徒劳, 但这些话还是像有了自己意识一般,脱口而出。
严子书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剧情, 他从未向这个世界的任何人透露一丝一毫。内心深处他其实有着被命运裹挟的恐惧,可此时就想试试,能不能把傅金池强行拉下悲剧的轨道。
严子书甚至想,要是对方突然抽风说句愿意,他恐怕也敢放下一切, 跟对方一起走。
哪怕像电影里一样, 躲得过车祸躲不过火灾, 也至少是自己自主的选择。
然而他也明白, 傅金池抽风了才会突然圣母心发作, 愿意半路放下仇恨。
冤冤相报何时了,只是说得容易。
果然傅金池淡淡道:“严子书,你这样的聪明人,怎么也会说这种傻话。”
连名带姓地喊一个人, 总好像有种指责或警告的情绪在里面。
傅金池的确心里压抑着一股烦躁。
他总说严子书是聪明人,一半有调笑的成分,一半也正因为他的知高识低。
知道从不逾矩,从不指手画脚,从不说自己不该说的话。
谁知有一天,严子书也开始对他说教起来了。
不免落俗。
午夜的山路上空旷又安静,前方一片漆黑,傅金池打起精神,转过又一个弯道。
但严子书不喜欢拖泥带水,他是知分寸没错,当他真的决定要逾越的时候,那就索性逾得彻底一些:“要是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辞职。我们可以去个其他城市……”
傅金池减速,踩下刹车,停靠在路边,打开了车门锁。
傅金池说:“你下去吧。”
严子书有些愕然。
傅金池重复了一遍:“下去。”
严子书收声,看他一眼,开门下车。
红色尾灯绝尘而去,他被傅金池扔在了盘山公路的半道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严子书四下望望,山风阴冷,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往前往后都是茫茫大路,一侧是峭壁,一侧是悬崖,连打车软件都显示方圆五公里内无人接单,可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苦笑一下,摇了摇头,只好扣上最上面一颗大衣扣子,打开手机导航,沿着路边往下山的方向走去,希冀能走到有人烟的大路上,或者看路上能不能遇到好心人搭他一程。
但,显然不太走运,虽然有引擎声由远而近,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辆夏利就已经风驰电掣,从他身边掠过,驶向下山的方向。没多久又是一辆,也依然速度快得没得商量。
严子书忽然站住了,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
傅金池从倒车镜里冷眼观察后方车灯。
更早些时候,隐隐的光和声,令他察觉后面有人在远远缀着。
他把严子书放下了车。
红色夏利的司机像完全不知盘山公路危险一样,以极快的速度追上了他。
先是并排行驶,然后在又一辆白色夏利追上来后,两辆车一起向他包抄过来。
傅金池神色阴鸷,目光冷静,也把油门踩得更深了些。
但两辆车对他紧咬不放,并很快熟练地超车,一辆在左,一辆在前,前车以z字型来回摆动,像猫捉耗子一样戏耍,让他从哪个方向都难以突破包围。
一般的司机遇到这种情况,慌乱之下,很容易被干扰正常驾驶,一头撞在护栏上。
护栏之下是险峻的山势,植被稀松,又高又陡。
傅金池冷笑,却又猛轰了一脚油门,不但不躲,倒以守为攻,径直向前车撞去。
砰!
前面的司机似乎也没料到,居然遇上个比自己还横的,只觉车身一震,便被追了尾。
继而是第二下、第三下……
他恶狠狠骂了句“□□老母”。
盘山公路不比平地,开车要集中精力应付一个个弯道。眼见前方又要急转弯,对方再度袭来,傅金池毫不犹豫地猛打方向盘,以不要命的战术,又往左边的车撞去。
左边的车头整个偏了方向,待要强行把他挤到护栏上,却再次受到强烈冲击。
弯道一拐,车辆打着滑旋转了好几圈,最后失去控制,三辆车挤压到了一起。
山间爆发出轰隆的巨响。
严子书跑得越来越急。
刚刚那两辆车过去后,除了不寻常的车速,他终于想明白那一闪而过的违和感来自什么,两辆夏利车的车牌好像是一模一样的空白。
套、牌车。
他重新扯开了大衣扣子,在公路上撒腿疾跑,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听到远处传来的巨大动静,他心头大震,再一次加快了步伐,直到气喘吁吁,肺叶灼烧。
眼睛已经适应了夜视,分辨路径不成问题。地上出现越来越多轮胎摩擦的痕迹,扭曲而怪异地交织在一起,像一条条引线,把他指引到事故发生地那儿去。
眼前的景象让严子书说不出话来。
被撞得七扭八歪的护栏延续了一小段后,有大概三四米的栏杆彻底不翼而飞,大概被撞得脱落谷底。巨大的缺口像一张恐怖的大嘴,有几条轮胎印直接延伸到缺口当中。
但傅金池的车还在,车窗全碎,车头变形,斜斜地卡在护栏断口,一半车身却已探出悬崖,还在不停摇晃,仅靠残损栏杆一点可怜的支撑,形成个脆弱的三角结构,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
看到这一幕时,严子书甚至没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抖得厉害。
即便是他亲自遭遇一遍这样的危险,大概都不会这样害怕。
现在,他简直紧张得不像样子。
他在意志力的驱使下,才没有当场腿软,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想要稳住汽车。但血肉之躯能有多大力量,严子书甚至害怕自己叫一声对方的名字,声波都会让这辆严重损毁的车彻底失去平衡,翻到山下去。走得近了,他才仓促地想起,对了,应该先检查人在什么位置。
驾驶座的安全气囊已经弹出,但好像主驾没有人。
傅金池呢?
严子书伸手想扶住护栏,又仓皇地缩回了手。他探头往山下看去,脑内阵阵眩晕,这也不能怪他,车祸现场总是惨烈的,好像有辆红色的车滚了下去,具体却看不太清楚。
他暂时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能力,可能过了几分钟,也可能只过了几十秒,直到有人两手插入他腋下,从背后把他拖离护栏缺口:“我还活着呢。别站在这,危险。”
“掉下去一个,开车跑了一个,我从窗户钻出来的。”
严子书被拖着倒退了两步,才定了定神,松出一口大气。
他克制着肌肉的颤抖,转身抱住傅金池,安抚般拍了拍他的背,只是并不熟练。
千言万语也只得一句:“没事就好。”
傅金池低下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忽然亲了一口,然后吃吃地笑了出来。
严子书一下松开了他,明明隔着冬衣,那处却留着温热的触感。
傅金池头上有伤,脸上流下细细的血线,也是,出这么大的车祸,怎么可能毫发无损。
一瞬间,严子书混乱的内心重新变得条理分明。
接下来该做的事情,立刻变成一二三四五,有条不紊地出现在脑海里。他摸索着从兜里找手机,伤者本人倒仿佛无所察觉,悠然把手抄在大衣口袋,还对他说:“你说让我放下一切不管,你告诉我,怎么放下?”
“别说话了。”严子书把他扶到路边,“我现在报警。”
他还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傅金池沉默地靠在树干上,看对方镇定下来安排一切。严子书语言简练地向电话对面报出位置和事由,刚刚那什么都顾不得的失态,就像昙花一现般短暂。
甚至让人怀疑有没有在他身上出现过。
这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冷静,落到傅金池眼里,倒成了另一番滋味。
他知道严子书这个人就是这样,可以处理好各种突发状况,因为所有的该做和不该做,都有个既定程序在他心里,只有“关心则乱”这四个字,大概从来都不是为他专门打造的。
大概只有关心到情感压过理智的人,才会方寸大乱。
傅金池甚至遗憾,这人的感情果真贫瘠,一滴一滴地汇聚到现在,也不过那么一小杯。
接下来过了一个忙忙碌碌的大年初一。救护车先把傅金池送到医院急诊,然后他在病床上配合警方做了笔录。交警和搜救队去了事故现场,不过摔下山那个司机已经当场死亡。
至于白色那辆夏利,虽然盘山公路一带没有足够的监控摄像头,但根据现场的轮胎痕迹、套牌线索以及附近区域的监控录像排查,要抓到司机并不困难。
事实的确如此,这年头刑侦技术都先进了,肇事者不再像当年那样容易逃之夭夭。只是司机坚称,自己和红车车主只是商量着干上一笔,拦辆豪车,意在劫财,背后没有任何指使。
这是个并不让人意外的说辞。
傅金池没有表示异议。
如果没有其他突破,这场车祸大概会停留在这里结案。
严子书和做笔录的警察打听过,对方表示,白车司机会被移交司法机关,正常走流程。
车祸造成傅金池浑身多处挫伤和撞伤,脑震荡,额角缝了两针,不过医生表示护理得当的话,不会留明显疤痕,再不济,伤愈之后也可以祛掉。这个结果绝对算他福大命大。
家庭医生随后帮傅金池转到了熟悉的私立医院。
事实证明,私立医院是个好选择,这里管理严格,挡住了大半听说车祸想要上门窥探的人。严子书向傅为山编了个提前下山的借口,实际上假期结束之前,都待在那儿照顾傅金池。
说是照顾,其实也没什么特别要做的,护士把一切都做得很周全,对得起昂贵的收费。
高级病房布置得像酒店房间,住在这里,倒还别有一番悠闲的节奏。临上班的头一天,傅金池拿着遥控器,选了个电视频道。严子书走过来,坐在他身边。
傅金池的眼神转到他身上:“你明天是不是就不来了?”
严子书“嗯”了一声,想了想,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了一串复杂的数字。
傅金池垂眼看着,没作声。写字的手指收回去,他虚虚握起了手心里的温度。
“这是英瀚的商务标报价。”严子书的声音很低沉。
“如果你只是想做到‘围标串标’,有这一样就够了。”
“如果还想更逼真一点,你也知道公司的打印机品牌和型号。”
“我还是想劝你不要这么做,但如果你坚持的话,我帮你。我说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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