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


在严煜不遗余力地宣传之下,  不说整个三中,至少初三年级的人都知道他跟郑思韵是兄妹关系。

自从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以后,  严煜走路带风,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他考了班级第一。课间十分钟,几个男生在走廊那里围着说话,严煜得意地弹了弹那薄薄的一张纸,  “我妹其实这次没发挥好,  好像有点感冒吧,她如果正常发挥,  这第一名……”他瞥了一眼,  记住了名字,  “这第一名就不是这个叫孟静如的了。”

其他几个男生你看我、我看你,  到底是没说出什么嘲讽的话来。

你妹妹……

那又不是你。

邓莫宁可不跟严煜客气,  啧了一声,  “我说严煜,你把这成绩单贴你脑门上吧,然后在你脸上写六个字,  郑思韵是我妹,  保证这宣传就到位了。”

严煜本来想动手教他做人,  转念一想,  又拉长语调感叹,  “跟你这种没有妹妹的人聊不下去,  没有共同话题,  没有共鸣。邓莫宁,我警告你,你打消觊觎我妹的念头,  以后不是牛津剑桥的学霸,  他都不配追我妹,你懂不懂?”

邓莫宁跟其他两个男生笑作一团。

他们都知道,严煜是真的喜欢这个妹妹,严家除了他以外,就没别的小辈,他自己外公外婆那边只有两个到了人嫌狗厌年龄的表弟,可想而知,郑思韵这个妹妹多让严煜亲近,而且两人年龄相仿,平常也能聊得到一块儿去,时间长了,严煜自然也会真心当这个哥哥。

郑思韵也知道严煜在外面吹牛。

从走廊走过,看他眉飞色舞的模样,她故意吓他,下课后主动跟他说,“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你做好心理准备。”

严煜见她面色严肃,不由得问道:“干嘛?”

“明天的家长会,”郑思韵压低了声音,“我妈没空来,叔叔过来。”

严煜目瞪口呆,赶忙从桌肚翻出成绩单来,视线僵直,看到了他的总分排名,陷入了死寂中。

郑思韵偷笑,突然想起了前几天——

那时候她以为叔叔不会看她的成绩,毕竟他看起来不像是对这种事很上心很在意的人。在她看来,叔叔其实对周围的人跟事都不在意,他只关心她的妈妈。

叔叔如果能看到她的成绩,那么也会看到严煜的。

她默默地在心里给严煜点了根蜡烛。

果然,严均成原本在看到班级第一是郑思韵时,面上露出微微满意的神情,视线下意识地往下挪,寻找侄子严煜的排名。

一个班也就四十二个学生,严煜排在了三十五。

其实严煜并不傻,郑思韵还记得,在上辈子严煜被他叔叔送到国外,倒是练就了他的能力,他回国后也是从成源集团的基层一步一步往上爬,接手的几个项目都很成功。

妈妈当然也顺便关心了严煜的考试成绩。

她安慰严均成:“你看,上次期中考试,严煜的排名是三十八,这次也进步了。”

严均成抬手捏了捏眉心,“他也不嫌害臊。”

“别在孩子面前这样说。”郑晚强调,“他本来都在努力了,听你这样说,得多受打击。”

“看不出来他在努力。”他说,“至少我没看出来。”

郑思韵努力地憋住,笑意却从眼里流露出来。

她发现叔叔有毒舌的一面,也难怪严煜见了他就怕。如果叔叔顶着这张脸对她说这样的话,她说不定也会留下心理阴影。

郑晚无奈:“你们这样一点就通的人,肯定没办法理解我们。”

郑思韵:“?”

她被妈妈强行划分到跟叔叔一个队伍里去了?

严均成果断地不再提严煜的成绩,于是,在严煜不知道的情况下,他躲过一劫。

郑思韵看着脸色煞白的严煜,心想:马屁精!你过去给我妈吹的彩虹屁,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

*

第二天。

严均成跟自己的大哥严明成在教学楼一楼碰到。

严明成要大严均成五岁,今年已经四十四,身材早已发福,跟严均成站在一块儿,不知情的人怎么也想不到这两人会是兄弟。

对这位在家中说一不二的弟弟,严明成也有些畏惧。跟弟弟不一样,他从小心思不在学习上,一开始父母还会逼着他学习,在弟弟上学表现出过人的天分开始,父母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弟弟身上,对他反而宽容了许多。

年轻的时候帅气的外表还算是优点,随着结婚生了孩子后,他也安于享乐,等发现自己有了大肚腩时已经为时已晚。

“均成。”严明成跟在弟弟后面爬楼梯,一步一喘息,“妈让我问你,你今年过年带不带小晚回家。”

“你让她别操心了。”

严均成看他这才爬三层楼气喘吁吁的模样,停顿了几秒,平静地说,“要不要给你找几个私教?”

严明成脸色一白,赶忙摆摆手,“不用,我在减肥了,真在减肥了。”

对自己的亲哥,严均成也不便再说伤他自尊的话来。

这个话题也就此打住。

“对了,小晚的女儿是不是班上第一名?”等到了教室,平复好气息后,严明成才凑过来问。

严均成点了下头。

严明成再看看手里的成绩单,已经生不出气来了,而是无力,“我上辈子欠这小子的!”

没一会儿,班主任赵老师抱着一堆资料过来,家长们落座,临近过年,各行各业都忙,大约也只有三分之二的家长到了。

家长会的流程都一样。

回顾上学期,展望下学期,在叮嘱家长监督学生在寒假期间不要出入网吧、不要参加危险活动之后,赵老师这才说道:“这个学期进步最大的还是郑思韵、巩蕊两位同学,郑思韵同学期中考试时班级排名第四,年级排名二十,这次冲到了第一名,年级第三,进步非常大……”

其他家长看向了坐在郑思韵课桌前的严均成。

严明成低头,给妻子发消息:【人比人该死啊,我弟弟念书的时候总是第一名,现在他女儿也是第一名……】

那边妻子很快回复了消息:【我在想一件事,其实均成这样忙,我作为思韵的伯母,应该是可以给她开家长会的吧?老公,我好想体验一下被老师夸,被其他家长羡慕的滋味啊。】

赵老师看严均成的神情也很复杂——怎么他摇身一变成为了郑思韵的家长了?

任她发挥最大的想象力,也猜测不到郑晚会跟严均成走在一起,而且两个人还打算结婚。

难不成就那次在她办公室遇到了,这就一见钟情了?

可这个速度也太快了,满打满算也才四个月不到的时间,怎么就……

她太好奇了,可碍于班主任的身份,也不好去打听,等中考以后,看能不能找个机会问问郑晚。

-

难得的一天休息时间,季方礼心里还是惦记着简静华,没叫上司机,自己打车来了老城区。

东城房价高,简静华的租金预算有限,也只能租一个单间。季方礼现在整个人跟这样又乱又糟的环境就格格不入,他今年十六岁,却跟白杨般挺拔清瘦,经过这些天课程的熏陶,他看起来比南城时气质要矜贵许多。

他的长相更像他的生母,干净而斯文。

简静华见了他很高兴,母子间哪有隔夜仇,他虽然现在叫她小姨,可在她心里,这就跟她自己的亲生儿子没有区别。她拉着他进屋,恨不得将所有好吃的好喝的都拿出来。

“这个酸奶是一个同事给的,听说很好喝,你试试看,是哈密瓜口味的。”

屋子窄小,只放得下一张单人床跟书桌。

季方礼来时的好心情因为地面上暗沉无光的瓷砖所剩无几,那一块块地砖上深浅不一的裂纹,就如同他的心。

简静华正在洗苹果,也没注意到他此刻脸上的神情。

一边洗一边语气轻快地说:“来得正好,我让同事给我买了个猫爬架,等下你帮我组装好,过两天我就把猫咪接回来,你晚姨说我一个人住这里寂寞,让我养个宠物,我思来想去,养狗不太合适,我没时间每天去遛它,还是猫好一点。”

她在这附近找了个工作,比起她从前在南城打两份工的辛苦,现在真算得上清闲了。

想到两天后把猫咪接回来,她唇角带了丝笑意。

季方礼握着这瓶酸奶,感觉很无力。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向前看,只有她停留在过去。

“那套房子我去看过。”他低着头,缓缓地说,“面积挺大,有四个房间,一个很大的阳台,比我们在南城那个屋子要大三四倍,阳光也很好,如果你不想住,可以卖掉换个小的,剩下的钱足够你接下来的生活。”

简静华怔住,水龙头冰凉的水冲刷着她的手。

她将龙头关上,转过头来,“你说什么?”

“不要住在这里了。我爸他不是要给你钱吗?你也拿着,这些年来你已经很辛苦了,不用……这样坚持。”他越说越难受,“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你拿着那些钱不管想做什么都行,我不想让你再住在这里了。”

简静华想要让自己平静冷静,他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是她的姐姐用命生下来的孩子,现在他却告诉她,放下?

“季方礼,那是我的亲姐姐,是你的亲妈,如果连我都忘记了她吃过的苦,就没有人会记得了!不是每个人都在意那些臭钱!我现在拿了那些钱,那谁还会记得她?你吗?”简静华忍无可忍,“怀孕十个月的人不是那个畜生,死在手术台上的人也不是他,他在我姐姐去世没两年后他就结婚了!他是畜生,我不是,我不会踩着我姐姐的血去拿这些脏钱!”

“你就算不拿这笔钱,他也不会记得!”季方礼扬声喝道,“与其这样为什么不拿点钱让自己过好点的日子?”

简静华呼吸急促,她几乎要晕厥过去,心里的郁气让她抬手、未经思考便一巴掌狠狠地扇了过去,她控制不住自己发抖的声音,“你给我滚,你给我滚!”

在打过他以后,她就后悔了。

她嘴唇嗫嚅,想跟他说她不是故意的,可话就是说不出口,只能任由眼泪往下掉。

要将姐姐受的苦难,要将她这十六年来的折磨都哭出来,想用眼泪告诉他,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忘记他的生母,只有她跟他不可以。

季方礼夺门而出。

他越走越快,浑身的血液都在四处流窜,他心里难过得不得了,他才十六岁,根本处理不了这样复杂的事情,只能蹲下来无助地哽咽。



家长会结束后,严均成开车先接在家里的郑思韵,两人再去美容院接郑晚下班。

现在郑思韵完全把严均成当成了老师,两人坐在车内,郑思韵见缝插针地请教他各种问题——自然与学业无关。

郑晚出来,郑思韵仍然意犹未尽。

严均成带着她们来了盛观吃饭,他兴致上来了,让经理开了瓶他珍藏的白雪香槟。

郑思韵看着杯里的酒,眼里写满了渴望,这款白雪香槟价值不菲,果香酒香扑鼻而来。

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妈妈跟叔叔碰杯,而她手边只有可怜兮兮的一杯橙汁。

郑晚心情也很好,因为老板提前发了年终奖金,虽然这笔钱对严均成来说不值得一提——它可能都没有她这杯酒的价值高,但她还是很开心。

两个会开车的人都喝了酒,那就只能喊司机了。

盛观经理今天身兼司机一职,称职地将这一家三口送到小区门口。

被这冷风一吹,郑晚脸颊上的红晕稍稍散了些。

严均成落后一步,手里提着她的手提包。

郑思韵挽着郑晚的手走在前面,母女俩亲密无间地聊天,“妈,给我订票呗,我过几天想回南城了。”

她早就打算好啦。

寒假近一个月呢,她这个小电灯泡也该休息一下。

她希望她的妈妈能够好好享受恋爱。她在家里的话,妈妈总要记挂她,跟叔叔出去约会都早早地就赶回来。

郑晚却下意识地反对:“这怎么行?”

“我觉得太行了。”郑思韵回头偷瞄了一眼严均成,又继续跟妈妈说悄悄话,“就让我这个小灯泡回外公外婆那里维修一下啦,您跟叔叔过过二人世界。”

“贫嘴。”

郑晚笑眯眯地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

作为一个真正的成年人,郑思韵也感到非常的苦恼。她如果真的是什么都不懂的十五岁初中生,那也就好了。可实际上,她什么都懂……懂妈妈为什么有时候在家里也不取下丝巾,更懂妈妈的脸色红润整个人都散发着被爱的气息是从何而来。

啊啊啊啊!

她一点儿都不想懂!

可偏偏有时候就是秒懂!

她只恨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敏锐,为什么就不能像严煜一样当个瞎子。

“总之,我要回南城!”叛逆心上来的郑思韵一锤定音道。

月光拉长了三人的背影,任谁看,他们都是幸福的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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