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易姓东方（上）

　　宋王刘璟自幼勤政，九州路人皆知。宋国十四年无休的朝会，近几日来却无故作罢。作罢的缘由，只有此时坐在白玉宫不梦阁中的丞相凌墨知道。

　　夏过入秋，红叶未落，玉都却骤然转冷。刘璟得了一场来势汹汹的风寒。起初头痛鼻塞，而后咳嗽不断，夜不能寐。十四年没有生过病的他，忽然一蹶不振，已经卧病于寝宫不梦阁中三日有余。

　　丞相凌墨端坐于金纱帷帐之前，刘璟则侧身卧于金纱帷张后的暖榻上，披一楚国仙沪所产的雪蚕丝被，眼眸低垂。

　　肺里瘙痒，刘璟抑制不住地咳嗽了几声，随即叹道：“凌相，寡人年纪轻轻竟如此病入膏肓，真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凌墨安慰道：“殿下十余年无休，劳心劳神，正好借着偶染风寒，清闲几日，不必多虑。殿下龙体健硕，区区风寒，定然很快便好了。”

　　刘璟撑着卧榻坐了起来，干笑道：“如此说来，寡人倒要感谢这邪乎其邪的风寒，难得让寡人体会了几天闲散。不过，凌相既来，必是有要事禀奏，寡人又如何得以清闲？”

　　凌墨道：“不瞒殿下，老臣前来叨扰，实是有一要事禀奏。”

　　刘璟又叹了口气，道：“他们都说寡人是‘王权狂人’，可是谁又知道，那一桩一桩的‘要事’，全都比寡人的身体和寡人自己的意愿重要？罢了！凌相有何要事？”

　　凌墨答道：“殿下，楚境线人来报，说前不久，楚国七王竟然一个一个、接二连三地销声匿迹，后来线人才得知，七王暗中集结于虞陵晟王府邸，以图一统楚地，重开临江昭凰宫。就连陈国王后的生母，避世而居十多年的楚国长公主林瑭都现身晟王府。更有人见到楚国九公主林珑，也就是前阵子被殿下赐死的林太妃，时常出入晟王府。如此看来，楚幽王九子聚首，的确有复兴楚国之意。到得今日，估摸那楚国七王，大概已经抵达临江都城。”

　　刘璟轻抚披在身上的楚国仙沪雪蚕薄被，心中已有思量：“恕儿，你和你娘亲回到楚国才不到半年，荼毒楚境十二年的七王之祸眼看便要终止。若说这是巧合，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凌墨继续道：“殿下，眼见楚境便要一统，我宋国虽然国强民富，但卫国挖走了我们的靖安郡，陈、蜀两国又与齐卫复国军结盟，若是楚国再与齐卫陈蜀沆瀣一气，宋国便是四面临敌！”

　　刘璟轻笑：“凌相勿急。寡人有一计，可保楚国不与齐卫陈蜀沆瀣一气。”

　　“殿下请讲。”

　　刘璟道：“其实，七王聚首难聚心，他们虽然想要一统楚境，但是重开昭凰宫之后，谁来当楚王？楚王的人选，他们肯定难以抉择。就算临时决定是晟王，其他六王之中，也必有异心。寡人的腾勇军镇守宜德，宜德在东，距楚国都城仅百里之遥。寡人赐虎符于凌相，凌相可带十万宋兵东进，以震慑楚国七王，逼他们只以晟王为尊。只要晟王顺利登基，楚国与齐卫军盟之间，便没有结盟伐宋的可能。”

　　凌墨疑惑：“殿下却如何料到，晟王登基之后不会与齐卫结盟伐宋？”

　　刘璟答道：“其他六王人心难料，但是晟王府中有一个人，绝对不会让此事发生。仅此一人，可敌齐卫陈蜀四国之军。”

　　恕儿，你那卫国一等公的夫君，仅因你我之间的流言蜚语而将你弃如敝履，你又怎么可能再去与他结盟来攻打宋国？就算他没有休你，以你我之间经年不变的情谊，你也不会与任何人结盟伐宋的。

　　你误信身世，才会牵扯进齐卫复国军中。等我助你的亲舅舅登基楚王之位，等你当上楚国公主……宋楚世代交好，从无征战，你我便结下宋楚婚盟，共抵齐卫陈蜀，我也好帮你出一口恶气。

　　******

　　秋高云淡，楚国临江昭凰宫中，银杏古树上缀着的万千扇叶，灿若鎏金。

　　楚幽王曾有后宫佳丽近百人，子女众多，其中最出色的七个儿子，酿成了楚境七王之祸。今日的昭凰宫，集结了二十来个楚幽王的子女，更有楚幽王孙子辈的王亲国戚一同前来。

　　七王突然一同出现在昭凰宫，止战止戈，重塑楚国之心，不言而喻。当年效忠楚幽王的一群文武老臣不请自来，而七王郡中的能臣卿客，也来了不少，独留了领兵的将军，镇守各郡，以防变故。

　　一时间，楚国的能者贤士，齐聚昭凰宫，文人墨客，也都来到临江城中，欲目睹这场重开昭凰、新王登基的盛事。

　　晟王林琅手执玉玺，冠悬玉旒，暗红龙袍加身，腰挂四尺古越宝剑，于昭凰宫南盛门城楼之上接受了临江百姓的朝拜，遂入昭凰宫，在王亲国戚、文武百官的见证下，一步步走向昔年百官朝会的千秋殿。

　　为贺重开昭凰，临江城中近日传唱起了一首民谣：

　　文武对弈千秋殿，

　　昭帝盛世百年兴。

　　将相王侯心无隙，

　　楚越一统庆安宁。

　　这民谣虽歌颂楚昭王开创的百年盛世，却意在提示新楚王，仅开昭凰宫而不开创另一盛世，便不是所谓的“重开昭凰”。当年楚昭王一统楚越之后，建都临江，修昭凰宫，遍揽天下贤士，广纳明谏，以武称霸，以文安邦，列国诸王之中，仅有楚昭王林珗一人的谥号中有“帝”之一字。

　　晟王林琅手捧楚昭王曾用过的玉玺，只觉无比沉重。

　　千秋殿映入眼帘，林琅看到了站在殿前的兄弟子侄们，又看到王后苏琴和大姐林瑭、九妹林珑站在一处，太子林璎与丞相东方毓站在一处，东方毓的身后还立着恕儿与愆儿那两个孩子。

　　林琅朝林璎欣慰一笑，跨上千秋殿前的玉阶。

　　正在此时，他忽然觉得，沉重的不是手中的玉玺，而是腹中的一股翻涌之感。还不及思索，血腥之味已由胸口直涌向喉咙。

　　一汪鲜血，染红了千秋殿前的玉阶。

　　龙椅近在眼前，林琅抬步欲继续登上玉阶，神志竟忽然不稳，眼前恍惚，犹如天旋地转。他跌倒在玉阶上，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染得了玉阶，却染不了本就暗红的楚国龙袍。

　　传国玉玺，从他手中滑落，掉在了玉阶之下。

　　众人大惊失色，皆欲上前一探究竟，只听丞相东方毓一声令下：“宫中侍卫听令！殿下抱恙，除太子与臣之外，接近殿下者，杀无赦！”

　　顷刻间，宫墙、屋宇之上，忽然冒出许多弓箭手，箭箭指向千秋殿前的王亲国戚、文武百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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