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镇西王
……
“哗啦……”
湖水高倾，掀起几丈狂澜，泛起圈圈涟漪，层层扩散、交融、消逝，山巅上云海滚滚，似乎还余留陈道生响彻九霄的尾音。
“陈道生？”年轻道士讶异，“师兄，这……”
老道不言不语，长白胡须随风抖动，脸上挂着的笑意始终不减，两只干枯手掌伸出袖袍，不见气机如何流转，只是凭空虚按。
漫天水滴在此刻陡然一凝，不再下坠，化成千万水珠悬浮空中。老道人一手前推，一手回揽，水珠随之分成大小不一的两股，大部分缓缓入湖，只余一小部分被他引至身前，聚成球形。
“宾客既至，当以热水奉一杯清茗！”
话甫落，水球剧烈翻腾，转眼便成了滚烫的沸水，老道此等本领，竟应了道家一语成谶的手段。屈指一弹，五道冒着热气的水流激射而出，准确无误地落入亭中早已备好的五个瓷杯中，茶叶沉浮。
湖心亭内，此刻有清香弥漫。
而萧鸣羽一行人的身影也彻底显露出来，三人脚底有金光隐隐，居然是立于水面不沉。
陈道生云淡风轻，小和尚满脸新奇，唯独萧鸣羽，跟个没见过世面的郊野小子一样，一脸呆滞。
“娘、娘嘞，这都是些什么神仙……”再低头一看，萧鸣羽直接双腿一软，差点坠入湖中。自己这是立在湖面上？还有那陈道生，竟然真的是带着自己飞过来的？
“天下前五，也忒霸道了。”萧鸣羽郁闷不已，跟陈道生比起来，自己这九品小宗师跟襁褓之婴有何区别！
陈道生脚尖轻点，带着萧鸣羽二人顺湖面缓缓朝湖心亭跃去。
“张真人，许久未见，别来无恙。”亭内，陈道生右手掌竖在胸前，左手硬拉着小和尚行礼道。萧鸣羽见状，想到老道士先前那恐怖手段，也赶忙恭敬行礼。
“道生，咱俩也算熟人了，就别搞这么客套了，来，喝茶。”老道士和蔼可亲，扶起陈道生，目光却一直在萧鸣羽身上。
萧鸣羽内心一突，暗道不妙，之前被陈道生一眼瞧出身份，这次不会又……
果然，老道士朝萧鸣羽淡淡一笑，作揖道：“贫道张忘忧，见过小王爷，小王爷能来我真武山，是真武莫大福分。”
陈道生神色平静，早已知晓，而小和尚听见“小王爷”三字时，双眼瞪得老大，好像刚认识萧鸣羽这个人，至于一旁的年轻道士，脸上无悲无喜，不知其心中所想。
“唉。”萧鸣羽长叹一声，自嘲道：“张真人不必如此，世上已无镇西王，更无小王爷，只有前朝余孽萧鸣羽罢了。”
“西夷猖獗，虎视天乾，西夷莽骑号称以一当十，多年来不断进犯，朝廷上下无人可挡，萧青将军临危受命，镇守西线二十余年，治军有道，用兵如神，当年更是率领萧家铁骑一路杀至西夷腹部才被逼退，至此，镇西王声名显赫，萧家铁骑亦震慑天下，如此神采，贫道打心底佩服。”张忘忧神色尊敬，遥望云端。
“不仅如此，所谓克定祸乱曰武，威强睿德曰武，开土拓境曰武，帅众以服曰武，折冲御侮曰武，萧青将军可以说是兼具一身，真乃神人也，‘镇西王’三字，分量极重啊。”
萧鸣羽紧咬嘴唇，目光黯淡，虽极力压制着心中波动的情绪，但声音还是颤抖得很：“他这么厉害有什么用？守了一辈子的西线有什么用？屁用没有！二十年，到头来竟是被自家人逼死在了西线上，狗屁的‘镇西王’！”
萧鸣羽怒极：“他萧青为了一生抱负，为了中原百姓，为了家国大业，就连小家也顾不上丁点儿了？他在西线镇守国门，太京城那些人却在窝里造反，这国，有何可守！”
说到最后，萧鸣羽瘫坐在地，凄凉一笑，又低垂着头，嗫嚅道：“大不了咱就不当这‘镇西王’啊，逞这能干啥，英雄哪是这么好当的，命都没了……”
这真武山上还未及冠的少年，又悲又怒又哭又笑，跟没心没肺似的，可就是这么喜怒无常，才让人真的觉得心疼。
张忘忧和陈道生默默看着自言自语的萧鸣羽，看着这个只有十八岁的少年，这个唯一一个能理直气壮地骂镇西王的小王爷。
“所以，小王爷打算替萧将军报仇吗？向整个天乾王朝，六州百姓复仇？”张忘忧沉默良久，问道。
萧鸣羽收拾好情绪，红着眼说道：“是又如何？难道张真人就打算将我这前朝余孽给绑了，直接送到太京城去？”
“呵。”张忘忧轻笑，“小王爷莫要误会，我真武素来志在守朴，志在无为，志在清静，庙堂高阁那些事情，我们不会做，也做不来。”
“只是。”张忘忧微顿，话锋变利，“若小王爷仅仅是解决些天元前朝遗留下来的纠纷斗争，真武当然不会在乎，可若是小王爷为了报一己私仇而罔顾苍生性命，兵犯整个六州，那真武也不能坐视不理。”
“这算是对我的威胁么？”萧鸣羽双眼微眯出一个危险的弧度。
“不。”张忘忧摇头，“只是劝告。”
“张真人倒是与陈兄一个德行。”萧鸣羽瞧了眼陈道生说道，“可惜，除非张真人将我永远留在真武山，囚禁也好杀了也罢，不然，我意不改。”
张忘忧神色无奈，这个结果，早在他预料之中。
“小王爷也就是敢肯定真武不会有如此行径，才会这样说吧。”
萧鸣羽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也罢。”张忘忧不再强求劝说，“等他日你见了张九卿，或许会改变现有的想法。”
萧鸣羽一惊，“张真人是如何知晓我要去寻张九卿的？”
张忘忧没有接话，反而是一旁的陈道生看着桌上早早备好的五个茶杯，满脸赞叹。
“张真人这谶言经纬的本领，贫僧是越发地佩服了。”
“先喝茶吧，这茶可是我真武山独有，莫要浪费了。”张忘忧招呼众人，“咱们边喝边细聊。”
小和尚坐在亭内等了老久了，一听张忘忧发话了，脸色一喜，端起和他手掌差不多大小的茶杯就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个精光。
“嗝……这茶，没什么味儿啊。”
陈道生不忍直视，别过头去，“我这徒儿性子顽劣，糟蹋了这杯好茶，还望张真人勿怪。”
张忘忧哈哈一笑，捋着长须道：“不怪不怪，此子有佛缘，有慧根，加以雕琢，将来最不济也是大器晚成！”
“那就承真人吉言了。”
“这位是贫道的师弟，李无争，无争，过来拜见一下玄禅大宗和小王爷。”张忘忧指着年轻道士说道。
李无争站在原地未动，只是双手抱拳：“见过玄禅大宗，小王爷。”
“无争无争……”陈道生嘴里念叨，突然双眼一亮：“好一个李无争，真武后继有人！”
萧鸣羽听不明白张忘忧与陈道生话里玄机，只好端起茶杯凑近一嗅。
茶色澄净古雅，呈透明的淡碧色，茶叶舒卷，或沉或浮，几缕轻烟散着温热，茶香不浓，却很清新，闻之精神焕发。
“茶叶是真武茶叶，水是真武湖水，小王爷还请品尝，点评点评我们这真武茶味道如何。”张忘忧见萧鸣羽端起茶杯，笑道。
萧鸣羽呡了一口，舌尖微涩带甜，一股茶香慢慢从鼻端沁到咽喉，四肢百骸是说不出的轻松快慰。
“这茶。”萧鸣羽想了半天，才说了个与赏茶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词儿：“很……轻松。”
陈道生也喝了一口，微微一笑，心下了然。
“轻松，轻松就对咯，平生于物之无取，消受山中水一杯。”张忘忧慢悠悠地说道，“小王爷还是多喝些茶好，酒越喝越糊涂，茶越喝越清醒，所以说万丈红尘一杯酒。”
“千秋功业一壶茶。”陈道生接道。
萧鸣羽一笑置之，突然又说道：“张真人，陈兄，我有一事不明，为何你们一眼便能看穿我身份？我萧鸣羽自认没有透露与天元有关的半点事情。”
“因为天元气运。”陈道生说道，“不知是何人所为，竟能将天元残余气运汇聚于你一人身上，境界足够高的人，若是稍稍有些望气的功夫，便能看到天地间多了一道接天气柱，这么大个目标，想不知道你是谁都难。”
萧鸣羽彻底懵了，叫道：“你怎么不早说！”
“说了又有何用？我没法子，你没法子，只能干瞪眼。”陈道生两手一摊，表示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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