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老前辈与旧故事（下）
远善大师顺着几人的目光，看向了赵沅湘，把赵大官人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打量，一阵啧啧称奇。
“你这娃娃有点意思！虽然身上没有真气，但吐纳又隐隐与天道联通，身上怎么还带着股穷奇煞气！”远善冲着赵沅湘咂咂嘴。
渡航连忙凑到远善耳边，将赵大官人的来历，再加上他引发燚火的经过，仔仔细细给老和尚讲了一遍。远善年事已高，颇有些耳聋眼花，一个劲地问师侄：“你说什么？再大点声行吗！”
好不容易把来龙去脉给远善师叔理了个清清楚楚，渡航长出一口气，毕恭毕敬地向远善道：“师叔，劳您大驾，帮我们熄了这燚火罢！”
修行界常有人反对筑基、化神、金身、登仙的境界划分，认为修行乃是渐进之学，没有严格的门槛；但是，燚火、玄冰、神雷等诸多天地伟力，却实实在在是检验修行人水平的试金石——就以燚火为例，纵然是再高修为的金身高手，只要差一步没到登仙境界，就确实无法将这燚火彻底熄灭。
当然，金身高手也不是没有别的处理燚火的办法。
大多金身高手都可以画地为牢，将燚火永远困在一处，以免扩散，这也是处理燚火的通用方法。不巧的是，赵大官人毫无通常修行人保密的自觉，搞出来的这团燚火就在大道中央，就算困住，这一团金灿灿的烈焰也难免惊吓到无知百姓。
除此以外，道家的金身高手也有别的诸多办法对付燚火——最常见的是划破虚空，将燚火传送到别的小千世界，免得它危害人间。不过，这白马寺全是佛家修行人，要在天亮前找个实力足以对付燚火的道修过来，时间上颇有点来不及。
诸般法门都行不通，于是刚才渡航左思右想，终究还是把白马寺的镇寺大师、闭关已久的老师叔远善给叫了出来。
登仙高手就是登仙高手。只见远善微笑着抬起干瘪的手臂，远远朝着白马寺门前的那团燚火虚握手掌。霎时间，他佝偻衰朽的躯体迸发出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浑浊的老眼中也爆发出一阵精光。赵沅湘等人只觉眼前一花，那个苟延残喘的小老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天地皆为所用的大宗师！
这便是登仙强者的气势吗？赵沅湘望着远善，心中又是恐惧，又是钦佩。
只听得远善轻喝一声，拳头握紧，之前还在凶猛燃烧的燚火，居然就像寻常火焰被浇了水一样，发出几声呻吟般的爆响，就蓦然熄灭，只留下地上一片漆黑的烧灼痕迹。
弄得无数金身高手焦头烂额的燚火，居然这么轻易就灭掉了？赵沅湘看看远善，惊讶得张开了嘴。
“师叔修为深厚，渡航万不能及！”渡航的马屁宛若尖针，见缝就插。赵大官人鄙视地白了他一眼。
“没别的事，老衲回去了。”远善浑然没当回事，风轻云淡地摆了摆手，仿佛熄灭这燚火，乃是人世间再简单不过的举手之劳。他脚踏虚空，沿着来时的方向，一路又飞回了白马寺中，不知道回哪里重新闭关去了。
如远善的登仙高手，即便对于一般修行人而言，也是只能仰望的存在，更何况对于秦婉兮与紫菱这样的凡人？她们今夜见识了燚火，又看见了御空而行的老和尚，所受震撼无比巨大，都不由得望着远善离开的方向一阵怔怔出神。
“两位女施主，”渡航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遐想，“天色已晚，你们还是尽早归家罢！”
秦婉兮脸上一红，这才想起来两人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她正要答应，紫菱却皱眉道：“韦乾清这几个虽然死了，但四合会还有别人在，这一路上怕是不大安全。”
“没关系，有人护送不就好了！”渡航一伸手把在一旁吹口哨的赵大官人拉了过来，“敝寺僧侣不方便离寺，就让赵公子送你们回家！”
秦婉兮一愣，红着脸点了点头。渡航见状得意地朝赵沅湘挤了挤眼睛。
帮小爷勾搭姑娘？你老小子还是有点义气的！赵沅湘白了渡航一眼，但转念一想不对，连忙又拉过这淫僧，凑在他耳边低声骂道：
“喂！小爷我符箓都用完了，又不会武功、又不会道法，护送个头啊！路上真来了恶人怎么办！”
“不用担心！”渡航像是预料到了他会这么问，从摸出一根木签拍到了赵沅湘怀里，“这是一根‘渡魔签’，里面封印着一只修罗恶犬，你只要把它掰断，就能在一炷香的工夫内驭使这妖兽。虽然对付修行人没什么大用，但是搞搞普通的武功高手还是够用的，总比你小题大做用燚火对路！”
赵大官人哼了一声，将渡魔签揣进怀里，走到秦婉兮和紫菱面前，微笑道：“两位姑娘，咱们这便上路吧？”
秦婉兮连忙裣衽行礼，哪还有之前看赵沅湘的不忿样子？紫菱怀疑地看了他两眼，终于也点了点头。
秦家的轿夫已经被韦乾清他们杀了一个，另一个不知去向，秦婉兮来时坐的轿子自然不能再坐。渡航指挥着几个僧人把轿子搬进了白马寺，等来日秦家再派人来取。赵沅湘则带着秦婉兮与紫菱，一路向城中走去。
月冷风清。星光与月光交织在一起，照在秦婉兮脸上，将她瓷娃娃一般的面孔映得愈发明艳不可方物。赵大官人哪里会放过这等大好机会，天南海北一通胡扯，从西洋的新发明说到新大陆的发现，从濊貊人的骑兵战阵说到西凉叛军的组织结构——其中一半为实，一半是在胡说吹水，但赵沅湘口才了得，居然让秦婉兮听不出半点破绽。
秦婉兮平日里在闺中居住，除了读一读四书五经，哪里有这等见识？这一番话听下来，看着赵沅湘的眼神愈发钦佩，比起当初来洛阳时的普乐和玄幽，简直还要好骗几分。
紫菱对于赵沅湘“淫贼”的印象似乎还没完全消失，一路上防贼一样警惕地盯着赵大官人，似乎生怕他对秦家的二小姐不轨。不过她听着赵沅湘讲了一路，怀疑渐去，也和秦婉兮一样，瞪着大眼睛听他讲海外“弗朗西”国的纷乱政事。
“……那‘弗朗西’国何等混乱！就在国王遇刺三天之后，”赵沅湘讲到要紧之处，大手一挥，引得秦婉兮和紫菱都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当朝大员们也一个个受到了刺杀！”
“如此看来，恐怕还是我大汉政坛清明。虽然恐怕也不少勾心斗角，但至少没有当街暗杀的事情。”紫菱道。
秦婉兮却摇了摇头：“紫菱姐你不知道，其实我大汉也不乏此类之事呢！就连爹爹，也曾遭过暗杀。”
赵沅湘嘿嘿笑道：“遇刺这种事，在所难免。小生今晚不也遇上了一回‘刺杀’嘛！”
秦婉兮知道他在暗示自己今晚吓唬他的举动，不由得满面通红，轻轻拍了赵大官人的手臂一下，娇嗔道：“都给你道过歉啦！不过，爹爹那回可是真的凶险。大概是十年前，就在家门口，爹爹被一个四合会的凶徒刺了一剑，正好洞穿了肺叶，要不是一位白马寺的大师路过相救，恐怕爹爹早就……”
“十年前？那时候你才多大？”赵沅湘好奇是假，想套出秦婉兮的年纪是真。
“那时候我才六岁呢，可被爹爹的样子吓得不轻！”秦婉兮果然毫无心机。
那你今年十六，二八佳人，也该出嫁了！赵沅湘不由得露出一抹淫笑。
“就是因为那白马寺的大师救了爹爹性命，我们一家才对白马寺格外亲切。从那年起，爹爹便每月带我们去白马寺参拜，我们也是这么认识渡航方丈的。”秦婉兮微笑道。
“救了你爹爹的那位大师法号叫什么？”赵沅湘问。
“是远澄大师。那之后没两年，大师就过世了。”
原来是渡航老淫僧的师父救了你爹！赵沅湘咂咂嘴：刺穿肺叶可不是小伤，远澄大师救秦老先生的时候想必偷偷用了修行人的真气。
“这四合会怎么净找你们家的茬？”赵沅湘突然想起自己还一直不知道秦老先生到底是个什么官儿，正要问一问秦婉兮，便听得紫菱叫道：“到了！”
赵大官人一惊，抬头看去，原来三人已经走到一所朱墙豪宅的门前。宅门之上挂着一张巨大的乌木匾额，上书两个烫金大字：秦府！
老秦家宅子不小啊！我要是当了女婿，是不是能分我一点？赵沅湘正在胡思乱想，紫菱已经上前去敲响了门环。
紫菱还没来得及退开，大门就“吱呀”一声被猛地拉开了，一个佝偻着腰的老仆人急匆匆地闯出来，一见到秦婉兮和紫菱，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二小姐！你大晚上的跑到哪里去了！府中上下都快找疯了！”
秦婉兮脸上一红，低头道：“程叔，对不起……”
“你跟我这个老东西道什么歉啊！快去见秦大人吧，他记挂着你，还没睡觉呢！”老仆一跺脚，突然看见了一旁的赵沅湘，“这位公子是？”
“啊，我是金陵的赵沅湘，此行是把婉兮姑娘护送回来的。”赵沅湘笑笑道，“既然已经平安到家，我这便告辞了。”
被秦婉兮称作“程叔”的老仆闻言，点点头，正要带着秦婉兮与紫菱进门，突然醒悟，扭头惊道：“你是赵沅湘？金陵赵家的赵沅湘？”
“正是。”赵大官人一愣，“老人家知道我？”
“程叔”伸手一把将赵沅湘拽进了门：“赵公子请先留步，秦大人一直想见你呢！”
见了鬼了！我出门不能超过四个时辰啊，穷奇煞来了怎么办！
这是“程叔”拉上门前，赵沅湘最后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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