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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骑士团与机动队


  阿瓦隆,梅尔丁大教堂,空气中弥漫着拿他弗和施喜列的芬芳气味。

  阿瓦隆本就不多的人口十之七八都围到了教堂周围,难得把人烟稀少的阿瓦隆营造出一派摩肩接踵的热闹景象。

  两名魁梧雄壮的圆桌骑士身着镶金纹全身板甲,手持鸢盾长枪,分立教堂门口两侧,把吵吵嚷嚷的围观者挡在教堂门外,只有一位阉人公告员时不时从门内的黑暗中现身,高声宣布教堂内仪式的进程,一飨这群下等贱民的求知欲。

  比起外面的人潮汹涌,教堂内部庄严肃穆得多——偌大的厅堂里,按古老习俗只点着小小几盏油灯,把两边肃立的贵族、高阶骑士和魔法师的脸映得模糊不清。

  大厅最深处,基督圣像下,白发苍苍的阿瓦隆大主教刚给新任阿瓦隆大领主乔治七世行完了傅油礼。大主教格里高利三世审视了一眼半跪在眼前的乔治七世,略一沉吟,从圣台上拿起一瓶圣水,端到了这位新任大领主头顶上空。

  “受洗于斯,汝乃上帝之选民。”大主教一边高声祝圣,一边倾过瓶子,用指头捻了几滴圣水,点在了新任大领主俊拔的双眉之间。后者睫毛微微一颤,将头又压低了些。

  “受恩于斯,汝乃万灵之牧首。”大主教从圣台拿起“帝国苹果”宝球,递给了乔治七世。

  “受命于斯,汝乃圣神之使徒。”大主教又拿起阿瓦隆的选王之剑“石中剑”,放到了乔治七世伸出的右手中。乔治七世握紧剑柄,将剑身横置于左膝之上。

  “受难于斯,汝乃生民之救主。”大主教拿出一段荆棘,在乔治七世额头象征性一贴,然后把荆棘放回圣台。

  “受任于斯,汝乃地上之行者。”大主教从圣台上拎起一件珠光宝气的大领主披风,披到了乔治七世身上。披风领上嵌着的红宝石映着昏暗的灯光,一颗颗犹如血染。

  “受位于斯,汝乃天下之真王!”最终,大主教举起纯金铸就的橄榄叶冠冕,戴在乔治七世头上,套住了他满头金褐色的华丽卷发。跟着大主教的祝圣辞,教堂中观礼的贵族、骑士和魔法师也都一起高声宣布:“受位于斯,汝乃天下之真王!”

  加冕礼毕,诸人的回声犹然绕梁。新任大领主乔治七世没有立即起身,而是保持半跪姿势等了一会,仿佛是在感受那座领主冠冕的重量,之后才慢慢站直身躯,左手将宝球抱在胸前,右手高举石中圣剑,向教堂里的臣民致意。

  包括大主教格里高利三世在内,阿瓦隆的贵族们一齐向新任大领主下跪行礼。乔治七世于是走到教堂门口,面对教堂外人头涌动的群众,再一次高举“石中剑”,又接受了这些平民的下跪参见。待到大领主示意群众起身,教堂外的人群便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和掌声,更不乏花痴一样盯着这位年轻英俊的大领主的无知少女。

  乔治七世微笑点头,示意民众安静,然后朗声道:“今天在这神圣的梅尔丁大教堂加冕为大领主,这让我想起了我的父亲。二十六年前,他也是在这里戴上了大领主的冠冕。”

  听到新任大领主提到他的父亲、大家敬爱的老领主约翰四世,人们都竖起了耳朵。

  “在位期间,父亲一直为阿瓦隆的和平与富饶日夜操劳!”乔治七世大声道,忍不住横眉怒目,“不料他竟然被异族所害、惨死荒野!今天我就任大领主,便向贵族院和阿瓦隆的人民提出第一个议案——我们要为我的父亲、石中剑的选民、上帝虔诚的信徒、阿瓦隆大领主约翰四世报仇雪恨!”

  民众一阵欢呼叫好,想起老领主的不幸遇难,奋袖出臂者有之,瞋目切齿者有之,顿足捶胸者更有之——自从和蔼公正的约翰四世被蛮族杀害,阿瓦隆的子民无不想把那群异教入侵者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今天,我已经整备了圆桌骑士团!大家请看!”乔治七世向远处一指,民众们果然发现平素难得一见的圆桌骑士们全员出动,都已经全副武装、整队待发,“我们阿瓦隆人在此生活千余年,一向与世无争、不问外事!但这不意味着我们就能任人羞辱、不意味着我们能眼看着领主命丧敌手!我,新任大领主乔治七世,今天便要亲自带队出征!以上帝和梅林之名,我们定要为已逝的大领主剿灭仇雠!”

  平民们纷纷将帽子扔到空中,向新任大领主表达支持和敬意。从教堂走出来的上等人们则侍立在乔治七世背后,表情严肃。

  “圆桌骑士团、湖之仙女法师团听令!”乔治七世大声吼道,英俊的面庞在阿瓦隆和煦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出征!目标——东方蛮族:大汉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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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三更。宁远城外,汉军的营帐犹如丛聚孳长的白蘑菇,在荒草地上缀成了一大串。巡夜兵卒的火把在营帐间百无聊赖地游弋着,时不时把某张白色的帐篷布映成妖异的橙色。北方远处,偶尔会有濊貊人的骑兵探子在地平线上一闪而没,随即在汉军中惊起一阵从枕头底下抽兵器的嘈杂声。

  汉军首领、宁远督军陈安国也被不时出现的濊貊斥候闹得无心安眠,虽然心知这是濊貊人的扰兵之计,可终究无可奈何,只得披衣在大帐中点起油灯,斟好美酒,端起一卷《汉书》细细品读,聊以排遣胸中几欲满溢的焦虑之情。为了解乏,他还把前些日子濊貊可汗下的战书放在桌旁下酒,每看一眼,陈督军便义愤填膺、困意全无:

  大可汗斤贞艮顿首:督师足下,万事安好。一别十载,南北相望,虽无绿蚁红泥之聚会,亦有暮云春树之怀思。仆虽鲁钝,不识礼教,敢以书致将军者,聊表相思,兼答将军以辽东相赠之厚意耳。

  曩者将军率兵,不告而走;辽东田亩,尽遗于仆。十年以来,仆所以惭愧战栗者,恐失将军之所托,而误辽东百姓之生计也。今日观之,幸不辱命,辽东情状,请为具告:日行月转,水土润养;风调雨顺,草木生发。濊貘铁骑,倾仆姑而得猎;汉室遗民,牧牛马而忘家。有胡笳之幽雅,无汉琴之嘲哳;有骅骝之比比,无诗史之夸夸。汉民之谓云:不为陶唐、有虞之伯仲,亦在无怀、葛天之上下。

  辽东千里,所以民物熙阜者,皆将军慷慨之所赐,而仆之殚精竭虑者也。然今闻中原百姓,有苟活于刀戟之下,而喘息于水火之间,其苦暴政也久矣。辽东父老念中原骨肉之疾苦,恶庙堂残贼之猖披,累奏章表,而相托以重器。仆本不才,思虑久之,且欲辞谢,以待贤者之出;奈何终不忍以一己之菲薄,而弃蒸民于獭鹯之爪牙,仆虽赧颜浃背,亦当竭力,以报苍生之错爱。

  今仆略治雄兵百万,愿为汉家黔黎除无道、去征赋。苍苍中原,浩浩神州,濊貊箕裘,或可小试。万望将军秣马匹、厉兵刃、治弓箭以待,勿使仆刀戈徒备,有伤于雅兴也。鸭绿水草,实为丰美,天下事了,当与将军游猎于此。

  “濊貊蛮子,端的无礼!”再读完一遍濊貊可汗的战书,陈安国督军又想起十年前被濊貊人侵占辽东的败绩,狠狠骂了一句,咕嘟嘟灌下一壶上好的换骨醪,将《汉书》扔到一边,起身大踏步走到帐篷门口,掀开帘子把头探出账外。

  “发快马二百骑,折西北二十里袭濊貊大营!”陈督军朝门外的传令兵下令道,心里打定主意绝不让这帮濊貊蛮子好过。虽说这二百个去夜袭敌营的勇士铁定是回不来了,但能打搅一下濊貊人的睡眠,挫一挫敌军的锐气,于战事大局终究有利——何况要是能趁乱杀几个濊貊的关键人物,岂不是赚大了。

  下完军令,陈督军又亲自抱着一堆宝贝家当吭哧吭哧跑到校场,对照星辰找好位置,铺开杜鹃血染的蜀锦,点起凃魂国进口的熏香,穿上荠荷芙蓉织的道袍,舞起干将亲铸的龙渊剑,一番念念有词,却是要为大汉战事设坛作法、祝告祈福。汉军新兵们难得见一回这上等西洋景,一个个觉也不睡了,扒着帐篷门,好奇宝宝一样看着督军大人作妖;老兵们听说陈督军又要作法了,则纷纷嗤之以鼻,翻个身接着睡——老兵油子谁不知道,早些年陈督军在龙虎山天师教当过几年学徒,偷师来了一套稀奇古怪的法事道场,求不了风雨雷电,却把它当做提振士气的话柄,还借此赚了个“天师将军”的诨名。

  不料天不遂人愿,督军大人又臭又长的法事还没做完全套,东北方向濊貊瓯脱大营方向却传来了一阵阵宛如雷震的轰鸣声,唬得一众汉军交头接耳。新兵们还以为督军大人神功有成,真的给濊貊蛮子请来了九天雷劫;老兵们则暗自心惊,总觉得这声音像是汉军用来守城的红夷大炮。

  正在作法的陈安国督军也是一愣,呆呆地望望东北方,传自公孙大娘的剑舞也停了下来——督军大人心里一琢磨,算算时间,那二百突袭的骑兵差不多就这会儿到敌营,闹出这么大响声,怕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这么一想,陈督军法事做不下去了,随手把宝剑往祭坛上一扔,挥手叫来几名斥候,派他们去东北方一探虚实,自己则换下道袍跑回帐篷,顺道叫传令兵集结军中副将文书幕僚。

  不一会,刚从床上被拉起来的高级军官们也一个个衣冠不整地钻进了中军大帐。

  “大帅,这炮声却是何故?”一个幕僚咪眯着眼问道,却被陈督军“你问我我问谁”的凶恶眼神吓得退了半步。

  “各位且勿慌乱,待斥候归来,再作计较!”幕僚长最先冷静下来,整整衣带,指示帐中诸人落座。

  满满一帐篷的大汉高级军官围圈而坐,商议良久,也没弄明白那声巨响是怎么回事,除了静候斥候的消息,也再没有什么好主意。无可奈何,诸人只得呆呆地一通好等,足有个把时辰,却依旧没等来斥候的消息,只觉四下静得可怕。

  一位书记闲得无聊,起身掀开帐篷门想出去走走,却正好撞见了上千名闯入汉军大营的濊貊士兵,还被对方手里亮闪闪的电磁步枪晃花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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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耐特中士又要了一杯威士忌。查理·辛普森呆呆地望着中士,忽然意识到对方比之前已经苍老了许多,不知怎的眼眶一热。

  “卡尔,来一杯。”施耐特中士用他一贯的戏谑眼神瞟了查理一眼,让酒保给查理倒了一杯龙舌兰。查理·辛普森盯着那杯清澈晶莹的龙舌兰,嗫嚅了一下,在中士不耐烦眼神的威逼下还是端起酒杯,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喝,手里的酒杯就被施耐特中士伸手抢了过去。

  中士朝查理冷笑了一下,在右手虎口涂上盐,端起龙舌兰、拈起柠檬片,一口把查理的龙舌兰灌了下去,舔掉盐,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柠檬片。

  “忘了你不喝酒。”放下酒杯,施耐特中士朝查理·辛普森二等兵嘿嘿一笑。

  “你应该让卡林斯基陪你来酒吧。”查理回答道,盯着中士又是一阵出神。

  “卡林斯基已经是男人了,你还不是,小男孩。”中士笑道,“你是最应该来的。”

  查理·辛普森看着中士埋在皱纹中的碧蓝眼睛,突然胸中涌起一阵冲动,起身拿过中士面前的那杯威士忌,猛地灌了下去——没有想象中的刺激味道,只不过一股弥漫着忧伤的苦涩。

  “乖宝宝。”施耐特中士笑了笑,接过查理还回来的空洛克杯,给自己又倒满了威士忌。

  施耐特中士咕嘟嘟把这杯威士忌也给灌了下去,然后怅然地盯着空杯子看了一会,莫名其妙地挤出来一句:“你不该喝的,查理。”

  “为什么,中士?”查理·辛普森二等兵问道。

  “你不是自己想要喝的。”中士捏着空酒杯在两人之间比划了一下,“你是为了我喝的。”

  “不,中士,我是自己想喝的。”查理看着中士落寞的表情,又是一阵心酸。

  “卡尔,有人说你已经是一个男人了吗?有人说,你已经长大了吗?”

  “有,中士。”查理·辛普森回答道,“送我入伍的时候,我妈妈这么说了。”

  “女人!”施耐特中士轻蔑地哼了一声,“不,卡尔,女人才不知道一个男人是什么时候长大的。你知道吗,卡尔?”

  “我不知道,中士。”查理答道。

  “当一个男人不再什么都想要的时候,他就长大了。”中士告诉查理·辛普森二等兵,“你看,一个小孩,一个小男孩,他什么都想要——食物、玩具、漫画书……等他长大一点,他还会想要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想要和学校的女孩上床——他什么都要。他喜欢的,他就要得到。但是,卡尔,告诉我,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吗?”

  “不能,中士。”

  “是的,卡尔,是的,你不能。你不能永远得到你想要的。所以,当男孩审视自己的过去和周围,他发现的是无限的遗憾和悔恨——他什么都想要,又不能什么都得到,于是,痛苦和他的贪婪一样与日俱增。直到有一天,他坦然接受了这一切——他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拥有一切,他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他开始安于现状,他学会从已经拥有的东西里发掘快乐,他幸福、庸碌而麻木。”中士伸手点了点查理的胸口,“这时候他就长大了,当他学会压抑自己的欲望、和世界和平共处,他就是一个男人了。”

  “是,中士。”查理答应道。

  “我不喜欢男人——不喜欢成年人,卡尔。”中士说道,“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们的文明,不是因为屈服和妥协,而是因为贪婪和渴望建立起来的:我们永远想要更多、我们永远不会满足。建立起这个社会的人、故事里我们崇拜的人——那些英雄——他们不是男人,卡尔,他们是男孩。”

  查理·辛普森二等兵沉默地看着中士。施耐特中士摇摇头,似乎在为自己说的醉话后悔,但随即又找酒保要了一瓶威士忌。

  见施耐特中士拿起威士忌酒瓶要倒酒,查理突然没来由地心惊胆战,伸出手想要阻止中士。

  ——但已经晚了。从瓶口流入中士的酒杯的不是琥珀一般的威士忌酒液,而是带着腥气和火药味的鲜红血浆。紧接着,如同早已计划好的,查理·辛普森毫不惊讶地发现,同样的红色液体正从施耐特中士的眼睛和口鼻中溢出,在中士的脸上绘出可怖的鲜红纹路,一个个小气泡在鲜血中浮现着。

  “活下去,卡尔……”中士用最后的力气抓住查理·辛普森的手臂,而他虚弱的声音则隐没在“新五月花”号太空巡洋舰巨大的引擎轰鸣声中。酒吧的墙壁仿佛被一股巨力掀开,露出外面的璀璨星河——

  人类联邦第七军“惠灵顿”特别机动队少校查理·辛普森从梦境中醒来,目光所及只有散于穹宇的点点繁星。他手臂上的通讯仪是将他唤醒的罪魁祸首——它不停地滴滴响着,提醒着查理·辛普森目前他和手下队伍的窘迫状况。

  “哈利,现在是什么时间?”辛普森少校挣扎着从满地碎草上站起身,一边用手确认他的电磁手枪仍然完好无损地挂在腰间,一边向侍立在侧、脸上写满关心的副官问道。

  “少校,按当地时间,现在是凌晨三点,”特别机动队副官哈里森·德雷克中尉大声汇报,“这是我们来到这个鬼地方的第四十一个小时。”

  “过一个小时继续向北前进,今天必须到达无人机发现的那个城镇。”查理·辛普森少校下令,从包里摸出自己的钛合金酒壶掂了掂——只剩最后一点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拧开壶盖,灌下未来的二十年里,他能喝到的唯一一口威士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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