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糊弄
阿乜歆赤着脚站在冰原上,尖利漆黑的岩石从地心生长出来,穿透堆积千年的冰雪高耸入云端。这座山,人们喊它念渡。
山顶上有个被封冻的冰湖,环形的尖石像是用刀斧劈就的王冠一般,搁置在了冰湖之上。
阿乜歆踩在冰面上,不知道往哪里走,但她依旧一直在前行着。
冰面下的气泡还没来得及浮出水面就被永远封冻住了,阿乜歆从上面走过去,它们如同数面镜子一样,把她的身影倒映出来。
阿乜歆不经意间低头看见了,她突然停下来低头认真地看着。里面的人明明是她,但每一个样子又都不甚相同。
“在看什么?”一个声音在阿乜歆的耳边响起。
她立即转头看过去,发现自己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我是你,百里星楼。”
阿乜歆记得这个人是这样说的。
“百里星楼?”阿乜歆试探着问。
她点了点头,表示默认。
“这是哪里?”阿乜歆问完就觉得多此一举,这是念渡山,“算了这个我知道。你找我有事吗?”
百里星楼生得很是清冷,阿乜歆赤脚踩在冰面上都没感觉到寒意,被她看一眼倒冷得打了个哆嗦。
“我找你?”百里星楼皱眉,从阿乜歆的视角来看,这个表情像是头脑被疑惑充满了一样。
百里星楼一边嘴角微微地上扬,从齿缝间呼出短短的一声气流音。在阿乜歆听来,那就是一声嘁。但百里星楼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让阿乜歆一时间不好猜测她是要表达不屑还是嘲讽,或者都不是。
“我会找你,”百里星楼向前走了一步,鼻尖几乎贴上了阿乜歆的鼻尖,她伸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推,“但不是现在。”
阿乜歆以为身后不过是冰面,一时间并未设防,等她往无尽深渊中下坠的时候,她看着上面那个在冰雪中俯视她的人。
本来她想说什么的,但张嘴的瞬间,阿乜歆发现太阳从她背后升起了。把百里星楼衬托得出尘绝世,宛若神明。
阳光越来越刺眼,百里星楼的身影被光芒淹没。阿乜歆再也无法直视旭日,她抬手遮挡光线,却发现自己在一个帐子里。
“怙伦珂!”阿乜歆从床上坐起来,一掀被子跳下了床,“我怎么回来了?”
怙伦珂很老了,他坐在桌边佝偻着身子,每一下呼吸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样。一吸,他的身体就展开一点点,一呼,他又像干瘪的果实一样缩了回去。
听见阿乜歆醒了过来,怙伦珂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用右手按着心口答话:“钦达天,是留下来的飞羽军寻找到你们的。”
一说起你们这个词,阿乜歆仿佛醍醐灌顶:“对了对了,跟我一起的古逐月和尉迟醒呢?”
怙伦珂用力抬起了他的眼皮:“叫做尉迟醒的没有回来,另一个少年,正在因为这件事受责罚。”
“遭了!”阿乜歆突然想起来古逐月立那个军令状,“他在哪里?”
怙伦珂抬起皱纹遍布的手,指向演武场。
阿乜歆想都没想,转头就掀开门帘往那边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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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逐月跪在绞刑台的正中间,他的双手被从脖颈上纠缠下来的绳索反绑在背后。由于绳索被收紧,他无法挺直脊梁,只能躬着背跪在发黑的木板上,等待着审判。
他低头看着木板上的黑色痕迹,他知道,那是一层一层鲜血干涸后留下的。
高台上的李慎看上去衰老了不少,古逐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总觉得李慎头上的白头发在短短数十日变多了。
太辰皇帝整个人身上那股骄傲劲没有了,只有两只闪着怀疑目光的眼睛,还在不甘地看着身处的世界。
“胡勒王呢?”刚刚从胡勒王帐回来的士兵,一下就受到了来自李慎的质问。
士兵身上穿着银色的铠甲,是飞羽军中最普遍的行军装,陆麟臣没有带走所有人,留下来一千多飞羽军,守卫这个辜负天下太多的皇族。
他们入伍普遍不满一年,最基本的引弓策马学得并不很好,所以没有给他们配置飞羽军的一贯的良驹和精弓。
“胡勒王说,”那个飞羽军单膝跪下,回答李慎的问题,“大王女伤重,如何处置,全听陛下的。”
李慎垂下眼,飞快地扫了一眼自己面前的吃食和酒水。他在心里仔细琢磨着胡勒王的意思,尉迟醒没有回来,这个金吾卫立了军令状的,按理来说是应当斩杀的。
但胡勒觉得该杀的人,靖和凭什么一定得杀?
“再去请大王女,今日不能来可以等明日,明日不能来可以等后日。”李慎说。
“不必再请!”
演武场上还未见人,只听见豪迈的喊声先一步传来。来的人骑着一匹阔胸高背,毛发水滑的棕红色战马。他收紧了缰绳,马匹扬起前蹄重重地落地。
尘烟四起之际男人翻身下马,把手里的马鞭别在了腰上。他径直往放着弓箭的武器架边走:“我胡勒男儿讲究言出必行,随你靖和事后如何处理,立过的誓言当要践行!”
他拿起弓箭,引弦站在绞刑台正前方,对准了古逐月的头颅:“陛下,这是你靖和金吾卫失职,胡勒三王子尉迟恭可杀之?”
宁还卿站在李慎身侧一言不发,他也没料到尉迟醒会丢了。
“尉迟卿生死未卜,”李慎看着故意来示威的尉迟恭,“三王子着急来杀人,是如何确定你的王弟已死的?”
李慎心中的不快逐渐堆积了起来,军令状是尉迟夜逼着他立的。现在尉迟恭又来逼着杀人,置靖和于何种地位,置皇帝于何种地位?
古逐月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和尉迟恭针锋相对的李慎,自己的位置不偏不倚就在两人正中间。看尉迟恭拉弓的姿势,其实说是对着李慎也不是不可以。
他仿佛明白了一点什么,但又好像不太明白,关于天下局势,古逐月突然觉得也不是那么地难以看穿。
“我王弟如何是另一说,”尉迟恭笑了一下,却并不让人觉得他很开心,而是一种嘲讽的神色,“立过军令状的金吾卫失职,陛下为何不杀?”
“三王子。”宁还卿终于开口了,“不杀,是臣的意思。”
尉迟恭挑眉:“你?”
宁还卿微笑着点头:“确切地说,是钦达天的意思。”
他话刚说完,就看见阿乜歆转过围栏,匆匆向着这边跑了过来。她一路跑到古逐月身边,蹲下就开始找绳索的结在哪里。
李慎轻微地眯了下眼,动作十分细微,但还是落在了尉迟恭的眼里。那种神色尉迟恭十分熟悉,心生怀疑,并且急速思考就是那样的。
阿乜歆把古逐月的绳索解开了,拉着他站了起来:“你担心尉迟醒,你怎么不跟你们的军队一起去找他!”
尉迟恭被她诘问,虽然并没有想要回答的意思,但还是放下了弓:“好,不杀,那这位小将士总该说说我的王弟为什么没有回来吧?”
“我们掉落山下,”阿乜歆替他回答,“跟尉迟醒走散了。”
宁还卿凑到李慎的耳边,低声说话:“微臣的手下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确实是从山崖跌落,昏迷不醒。”
“这么说来,”李慎点头,“尉迟卿比他们两个还要安全一些,至少没有跌下山。”
“入林王公皆有佩哨!”尉迟恭摸出自己腰带里的哨子,“在进入逐鹿林前就已经说过,遇险可吹哨求救,为何你们主仆分散,一方掉落山崖,却无人吹响哨子?”
宁还卿的人进林子去寻人,是因为已经过了定下的出林日。清点人数后,发现尉迟醒还没回来,才派出飞羽军去寻找。
一提起哨子,李慎脑海中什么事情一闪而过,但又不太真切。他仔细回想,却迟迟无果。
“要知道,早你们一步出林的四皇子李珩,遇到了危险都知道要吹哨!”尉迟恭说道。
李慎的思路一下被打通,他记起来了,李珩的双腿被砍断,一直到了现在都还没有醒过来。想到这里,李慎的疑云骤起,他突然站了起来,走到高台边缘:“你们的哨子呢?”
“四殿下在林中有难,”古逐月一五一十地说,“醒公子为了救他,把哨子留给了四殿下。”
“有难?”李慎眯起了眼睛,盯着古逐月如同盯着猎物:“有什么难?”
古逐月想了很久,捋清了经过后说道:“四殿下遇到了一个穿紫衣服的怪人,受了些许轻伤,醒公子看他疼得厉害,就把自己的哨子留给了他。”
“轻伤?”这回发问的是尉迟恭,他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在等热闹看的意思,“这叫轻伤?”
“他的腿被蚂蚁咬了几口,”古逐月不太明白尉迟醒这个哥哥在等着看什么,但他觉得被蚂蚁咬了几口确实算轻伤,“不是轻伤?”
李慎记起来,宁还卿曾经给他看过,被紫极黑蚁啃噬过的残骸,李珩的伤口绝对不可能被老练的宫医判断成砍伤。
“荒唐!”李慎抓起手边的茶杯掷过去,瓷器碎裂声响起的同时,所有宫人将士都跪了下去。
尉迟恭面对着古逐月,脸上诡异的笑意逐渐收拢后,转身看着李慎:“看来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用紫极来糊弄过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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