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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九章喜酒


  伍若兰出身望族大户,宁柔和李四维也不是贫寒人家的子女,若是没有这场该死的战争,他们或许就不会相遇,那样,他们应该会各自经历一场不同的婚礼。

  李四维依然会是江城那个兵痞,伍若兰依然会是平邑城中的大家闺秀,他们多半会经历一场三书六礼的旧式婚礼:

  首先,纳采。

  当儿女婚嫁时,由男方家长请媒人向物色好的女家提亲。男家在纳采时,需将大约达三十种有象征吉祥意义的礼物送给女家;女家亦在此时向媒人打听男家的情况。

  其次,问名。

  在女方家长接纳提亲后,女家将女儿的年庚八字交给媒人带返男家,以使男女门当户对并卜问吉凶。

  第三,纳吉(又称过文定)。

  当男家接收庚帖后,便会将庚帖置于神前或祖先案上请示吉凶,以肯定双方年庚八字没有相冲相克。当得知双方并没有相冲相克之征象后,男方会小规模地送上一些礼物,如金银首饰、布料和食品,并附上聘书。

  第四,纳征(又称过大礼)。

  在大婚前一个月至两周,男家会请两位或四位女性亲戚(须是全福之人)约同媒人,带备聘金、礼金及聘礼到女方家中,并附上礼书。此时,女家需回礼。

  第五,请期(又称乞日)。

  男家择定完婚的良辰吉日,并征求女家的同意。

  第六,亲迎(或迎亲)。

  在择定的良辰吉日,穿着礼服的新郎会偕同媒人、亲友亲自往女家迎娶新娘,并附上迎书。

  那一天,李四维应该会头戴呢帽,身穿缎袍,斜披大红花,骑上高头大马,带着花桥和锣鼓唢呐,义气风发地去到一户殷实之家,接回一位温柔贤淑的小家碧玉。

  那一天,伍若兰也该凤冠霞帔坐上八台大花桥,带着十二抬(以放满一张桌子为一抬)或者更多的嫁妆风风光光地嫁入豪门大户。

  作为在上海求学的姑娘,宁柔可能会遇上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才俊,最后穿上洁白的婚纱,在某个教堂里经历一场简约而不失隆重的西式婚礼。

  可是,命运总是这么无常!

  战争降临了,三个原本不会有太多交集的人却相遇在了战场上,相知相爱,最终走向了婚姻的殿堂。

  于是,大年三十这天,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在飞鹰堡举行了。

  大年三十,民间的乐师也要回家团聚,所以,李四维打消了众将延请锣鼓唢呐的打算,“兄弟们的欢笑声不就是最好的乐声?”

  宁柔没有婚纱,伍若兰也没有凤冠霞帔,两个姑娘都穿着军装,美丽而富有英气!

  团部大堂被布置成了喜堂。墙壁上没有红幛子,就挂了几盏大红灯笼,也是满堂喜庆;新人都没有高堂在场,上位摆了一张香案,布了祭品。

  三位新人立于香案前:李四维一身戎装,站得笔挺,肃穆之中透着笑意;宁柔螓首微垂,羞怯之中带着喜意;伍若兰不时偷瞄一眼李四维,俏脸微红,却难掩喜色。

  兄弟们把个大堂挤得满满当当,挤不进去的就拥在门外,踮着脚往里望,个个眉飞色,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噼噼啪啪……”

  外面突然响起了鞭炮声,炮竹声声,提示着婚礼该开始了。

  郑三羊立于一侧充当司仪,待鞭炮声响完,连忙扯着嗓子高叫起来,“吉时已到……”

  顿时,欢声笑语嘎然而止,大堂内外一片寂静,众兄弟尽皆神色肃然。

  郑三羊顿了一下,又扯开嗓子喊了起来,“一拜天地!”

  李四维三人连忙朝香案鞠躬。

  “二拜高堂!”

  李四维三人愣了一下,继续向香案鞠躬。

  “夫妻对拜!”

  李四维三人连忙转身,相对而立,深深鞠躬。

  “礼成!送入洞房!”

  郑三羊精神振奋,好似刚刚完成了一次壮举!

  “好!好!好……”

  众兄弟欢呼雷动,欢呼过后,连忙闪开一条路来。

  于秀莲和小占带着一干女兵簇拥着宁柔和伍若兰出了大堂,径直往后院去了。

  军中汉子对婚礼都是一知半解,于是,李四维和宁柔、伍若兰的婚礼便这样草草地结束了!

  这就结束了?

  李四维有些意犹未尽,又好似松了口气,缓缓转过身来,目光炯炯地环顾众兄弟,笑容慢慢绽放、璀璨,“兄弟们辛苦了,都吃酒席去!”

  “好!”众兄弟轰然叫好,欢声四起,“喝酒,吃肉,不醉不归……”

  “大炮,”廖黑牛三两步挤到李四维身边,一把拉起他的手就要往外面拖,“喝酒去,不醉不归……”

  “今天不能喝!”李四维连忙甩掉他的手,满脸坚决,“老子晚上还有事呢!”

  众兄弟一愣,轰然大笑,“黑牛,两个新娘子在洞房等着呢!团长今天晚上辛苦得很……”

  “再辛苦也得先喝酒!”廖黑牛又伸手去拉李四维,嘿嘿一笑,“你要是不把老子喝趴下了,老子就带着兄弟们去闹洞房!”

  李四维一怔,忿忿地瞪了廖黑牛一眼,反手拉起他就走,“走,老子就先把你喝趴下!”

  李四维暗暗发狠,想闹洞房?门儿都莫得!大不了……老子明晚再入洞房!

  “哪个怕哪个?”廖黑牛笑得得意,“兄弟们,今天可是团长大喜的日子,你们都得好好敬他几碗……”

  “好啊!”众兄弟欢呼一声,蜂拥着跟了上来,“今天一定要好好敬团长几碗!”

  大堂外面,两溜桌子沿着环山大道两边的空地摆了下去,一眼望不到头,桌上酒肉齐备,大坛的酒,大钵的肉……粗犷得犹如军中的汉子。

  见了酒肉,众兄弟都匆匆地往桌上挤……虽然这流水席会一直开到晚上,可是,哪个不想先把肉吃到自己肚子里去?

  要知道,他们很多人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吃上这么丰盛的酒席,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廖黑牛拉着李四维径直上了桌,顾不得坐下就抓起了酒坛,拍开泥封,开始斟酒,喝酒用的自然是海碗,“哗啦啦……哗啦啦……”,酒香扑鼻,酒花四溅。

  一圈倒完,廖黑牛端起酒碗往面前一举,望着李四维神色一整,“大炮,你龟儿终于结婚了……老子替你高兴!来,先干了这一碗……”

  李四维也端着酒碗站了起来,并没有急着喝,只是望着廖黑牛苦笑,“有啥你就一次说完……要是真把老子灌醉了,你的日子也好过不了!”

  众兄弟哄笑,“对对对……黑牛,你得罪哪个也不能得罪宁医生和伍医生不是?”

  在战场上厮杀,哪个还能不受伤?得罪了军医……怕是要多吃些苦头!

  “哪个敢得罪她们?”廖黑牛连忙摇头,然后,满脸正色地望着李四维,“你是要进洞房的人,老子咋能为难你?就这一碗……老子也就不说啥了!反正,看到你好,老子就高兴!”

  说完,廖黑牛端起酒碗,一扬脖子,“咕噜咕噜……”就往下灌。

  李四维心中一热,也端起酒碗,仰头就灌,“咕噜咕噜……”,一股热流自咽喉直入胸腹。

  “啧……”

  廖黑牛喝完,一抹嘴角,把酒碗竖了起来,滴酒未剩。

  “啧……啊……”

  李四维喝完,也把酒碗竖了起来,与廖黑牛相视一笑。

  放下碗,廖黑牛果然很爽快地坐了下去,却撂了句,“兄弟们,老子开了张,剩下的就看你们了!”

  李四维一怔,苦笑不已,“龟儿的,还说不为难老子?”

  “好!”众兄弟却已经精神抖擞蠢蠢欲动了……宁医生和伍医生才不是小气的人!

  “团长,”孙大力抢先抓起了酒坛,“我得敬你一碗……”

  说着,孙大力已经开始倒酒了。

  “少倒点,少倒点……”李四维苦着脸,连忙把酒碗往高里举。

  孙大力却是满脸真诚,“团长,当时在太平村,要是莫得你,我孙大力肯定就当逃兵了……这酒少不得!”

  李四维手一僵,只得端平了海碗,任他倒。

  就这样,孙大力敬完了黄化敬,黄化敬完了石猛敬……李四维一口菜没吃上,肚子却已经撑圆了,脑壳有些发热,再一看周围蠢蠢欲动的卢全友郑三羊等人,只得暗自苦笑……再不想辙,这洞房怕是真进不成了!

  “咕噜咕噜……”

  李四维把酒灌进嘴里,也顾不得亮碗底,一把抓起了桌上的酒坛子,环顾众兄弟,神色一肃,“兄弟们……”

  众将士一怔,纷纷望向了李四维,欢声笑语嘎然而止。

  “呃……”李四维打了个酒嗝,有了几分醉态,一双眼睛却更加明亮,“咱们今天呃……今天还能在这里高高兴兴地喝酒,最……最该敬的是呃……那些已经离开了的兄弟们!”

  众兄弟神色一黯,默然无语……活着的人都背着债!

  李四维再次环顾众兄弟,脸色微红,神情肃然,“来,都把酒满上……都满上!”

  说着,他捧起酒坛子先往自己碗里倒,然后递给了身边的卢全友,“满上……都满上……”

  “哗啦啦……哗啦啦……”

  宴会场上鸦雀无声,酒水入碗的声音格外清脆响亮。

  见众兄弟都倒满了酒,李四维端起酒碗举到面前,满脸肃然,“这第一碗……敬那些离我们而去的兄弟!”

  说完,李四维举起酒碗一昂头,“咕噜……咕噜……”地灌了起来。

  “敬那些离我们而去的兄弟!”

  众兄弟齐声祷告,人人肃然,然后纷纷仰头便灌,“咕噜咕噜……”

  酒水流淌,流的是情谊,喝的是思念!

  李四维喝完酒,脸更红,眼神更亮,一把将酒坛抓到了手中,“哗啦啦……”地倒了起来,高声叫嚷着,“满上,都满上……”

  “哗啦啦……哗啦啦……”

  众兄弟连忙倒酒。

  有了第一碗就必定会有第二碗,哪个都不会怂!

  “兄弟们,”李四维等众人倒满酒,“呃呃……”地打了几个酒嗝,强压着呕意,端起酒碗环顾众兄弟,神色一肃,“这第二碗……敬那些依然战斗在前线的兄弟们!”

  说罢,李四维又仰头灌了起来,“咕噜……呃……咕噜……”

  “敬那些依然战斗在前线的兄弟们!”

  众兄弟连忙附和,声音低沉,然后仰头就灌,“咕噜咕噜……”

  李四维的脸色通红,酒嗝连连,却依然仰头灌着,“咕噜……呃……咕噜……呃……”

  酒水入腹,浇灌着千愁万绪!

  “嘭!”

  终于把酒灌完,李四维身形一晃,重重地把酒碗顿在桌上,一屁股坐倒在板凳上。

  卢全友和苗振华都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了他,有些担忧,“团长,要不就算了吧?”

  “不……不能算……”李四维使劲地晃了晃脑袋,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扫众兄弟,眼珠通红,酒气熏天,“满上……呃……都满上……”

  说着,李四维伸出手去抓酒坛,手却哆嗦得厉害。

  苗振华连忙捧起酒坛,帮他倒起了酒,“俺来倒,俺来倒……”

  “哗啦啦……哗啦啦……”

  不少兄弟都已是脸色通红醉眼朦胧了,却依然在倒着酒。

  该敬的人还没有敬完,哪个都不能怂!

  苗振华倒完了酒,李四维连忙端起了酒碗,手抖得厉害,酒花飞溅,声音却高了几分,“兄弟们……呃……其实,在遇到你们之前,我……李大炮只是个怂货……”

  众人一怔,有些疑惑,却听李四维继续说着,神情激动,“黑……黑牛可能见过老子的熊样儿……那时候,老子听到枪声会腿软,看到死人会胆寒,但呃……但是,在遇到你们之后……呃……老子……老子从来都没有再怂过……枪林弹雨里,老……老子也敢杀个来来回回……因……因为老子身后有……有你们!这……这第三碗酒,我敬你们!”

  说完,李四维举起酒碗,仰头就灌,手在抖,酒水四溢,沾湿了脸颊,顺着嘴角流下……正如倾盆的泪!

  我不是勇士,是你们给了我勇气!

  众兄弟端着酒碗,怔怔地望着李四维。

  突然,有人高喊起来,“敬团长!”

  “敬团长!”

  有人回过神来,高声附和。

  “敬团长!”

  众兄弟举起酒碗齐声高呼,“敬团长!”

  我们也不是勇士,是你让我们变得勇敢!

  呼声如雷,直冲云霄,远远地飘荡开去,响彻飞鹰堡。

  后院里摆了几桌酒席,医护排的女兵和伤员们正在大快朵颐,突然听到前面响起了高呼声,都是一愣。

  王福来摇了摇头,幸灾乐祸地笑了,“团长今天怕是要醉惨了……”

  小占叹了口气,面有忧色,“他可醉不得……排长和若兰还在新房里等着他呢!”

  杨国兴却笑得畅快,“今天不醉啥时醉?新郎官醉了,这酒才喝得喜庆嘛!”

  “罗汉儿说得对,”王福来望了他一眼,满脸遗憾,“可惜老子伤还没好,要不然也得陪团长醉一次!”

  一众伤员纷纷点头,满脸唏嘘,“是啊!新郎官咋能不醉?一辈子能做几次新郎官呢?”

  医护排的姑娘们都听得俏脸一黑……你们还想做几次?

  两间新房挨着,房门虚掩,门楹上挂着大红灯笼,门上贴着大红“囍”字。

  宁柔在左边房里,伍若兰在右边房里,两间新房里都安安静静,恰如她们静静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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