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一天，师空在静心修炼，小悠然蹑手蹑脚走到师空身后，费劲地爬到师空的肩膀上，从他的胸膛滑下来，最后掉落他的怀里。
这个冷傲异常终日面无表情的仙尊终于睁开了眼睛，他难得的微笑真的太珍贵。数万年来，她好像只见到他微笑了几次，每次她都在他的怀抱里，把他的微笑永远永远铭刻在灵魂深处。
“徒儿，师父要修炼。”
师空似乎生气了，好似乎不是。他一直都是面无表情的，令她猜不到他的情绪。
“师父……师父……”小悠然叫了师空两声，师空默然闭上眼睛，费尽心思修炼到凌云之塔第九层。只差一步，再给他一百年，他就能真正做到上天入地无所阻碍。
一百年，小悠然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安安静静坐在师空宽大的仙袍上，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打扰师父修炼，师父这一次真的生气了。
从这一天起她就长大了，他很久很久不和她说一句话。她一个人慢慢爬起来，慢慢往前走，不时回过头看看自己的师父还盘腿坐在天璇阵中央修炼，她就放心走进厨房里，摸了摸自己瘪瘪的小肚子，自己给自己找东西吃。
厨房的一切对小悠然来说都太高了，于是这个看起来还不到两岁的孩子沿着原路返回。在经过师父的身旁的时候，她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音，趴在池塘边摘起一朵莲花，剥开一颗莲子，没有师父的莲子是苦的，她今天才知道。
小悠然就快哭出来了，双手捧着一颗苦苦的莲子，走回师空的面前，依偎着他的胸膛沉沉睡了一觉，不知不觉被饿醒了。
“师父……”似乎很久很久，她以为他修炼完了，才敢开口叫他的名字。一声幼稚而无助的轻轻的呼唤穿越百年的距离传到他的耳边，一瞬间他睁开了眼睛，不早不晚刚刚好炼成凌云之塔第十层。
“师父……我饿……”小悠然泪眼汪汪的，委屈地望着师空。师空愣了愣，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门虽设而常关，百年孤独对于他来说不过一瞬而已，他的身旁安静了一百年，她的心苍老了一百年。
“徒儿，你刚才怎么不叫我？”
师空张开双臂抱着小悠然，小悠然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师父生气了……我吵到师父了……师父，师父，我饿……”
“悠然，师父有糖莲子。”师空拿出一小瓶糖莲子放到悠然的手心里，她笑了，他却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沉重的悲哀袭上心头，紧抱着怀中的孩子。
他记起自己明明是个上仙，为她有自己这样的师父悲哀，想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狠心抛下她。
千年万年来他看着她在自己怀里长大，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时间算什么，浪费就浪费了吧，命都给她了。
“悠然，是师父不好，师父忽略了你……”
“师父……师父你不要哭……师父最好了，师父对我最好了……”
小悠然就快说不出话来，被师空越抱越紧。他对她最好了，上至碧落下至黄泉，找不出第二个比他冷傲高清的上仙，找不出第二个比他的怀抱温暖的师父，生生世世他的笑全都给了她，她就这样在他怀里一天天长成他爱的模样。
“徒儿，不要哭，师父不修炼了，师父陪你荡秋千，笑一下给师父看。”
师空抱着小悠然走到万年古树下，宽大的仙袍微微一袖手，掀起漫天的优雅。小悠然睁大眼睛看着树下突然出现的秋千，对师空甜甜一笑。她知道，她有天底下最好的师父，他会抱着她吻着她陪她荡秋千。
一声又一声，他耳边清脆而幼稚的笑声渐渐变得婉然动听，他仅存的理智让他的双手不得不放开她。许多个年月，她从他的生命路过，他的小徒弟是真的长大了。
“悠然，你长大了……”
师空摸了摸悠然柔软的长发，把天色蓝的步摇绾进她的发髻里，抱着回房轻放在柔软的榻上。她的房间比人间皇帝的寝室还要华丽，他给了她天上人间最好的宠爱。
幸在那一年，她在雪地里遇见他，从此常伴他前后左右千年万年，在他面前像个快乐的小精灵，花光她生生世世的运气。
他也不想转身，不想离开她一步，却不得不放开她：“徒儿，你长大了，以后你要独自睡觉独自洗澡，知道没有？”
“我一个人？”悠然看了看自己，这个十三岁的孩子怎么想得了那么多。她还以为师父不要她这个徒弟了，吓得紧紧抱着他。
“师父，师父，我不要一个人，我要和你一起，你不能丢下我，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我的师父……”
“悠然……”师空叹了口气，好声好气安慰着悠然。天上一刻人间便是几天了，他依然没能和她解释清楚他不是不爱她也不是要离开她，他转过身只是因为太爱她。
她在他眼前一天一天长成他爱的模样，明眸皓齿冰肌玉骨亭亭玉立千娇百媚，再也穿不下他以前亲手给她缝制的小衣裳。他是上仙，他忘了自己的身份，他可以为她做出自己也不敢想象的事情，但愿她快乐。
“悠然，你长大了，穿不下以前的衣裳了，师父要重新给你做衣裳了。”
“师父……师父，小心针眼……”
一个淡漠的不爱说话的上仙，拿起针线却是那么熟练。悠然一眨一眨眼，赖在师空怀里揽着他的脖子，看着这个在外人面前修为盖世冷傲高清的上仙如今亲自为自己缝制衣裳，一针一线穿透她的岁月他的长情。
悠然心疼地握起师空的手，轻轻吮吸他中指的血滴，这些年他又当爹又当娘，可是，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是一个不会做衣裳不会做饭不会有表情的上仙，奈何有了她这个爱笑的小徒儿。讲真，她穿着和他相同的纯白仙袍的模样，好般配。
在无可替代不顾一切的长情面前，这个活了将近二十万年的仙尊的智商也随着她这个凡人的情商归零，以前他从来不会伤到手。
“师父，如果我闭上眼睛，你会不会消失在我面前？”
“师父不会离开你，悠然，我是你师父，生是你师父，死也是你师父，不到我魂飞魄散的那一天，我定不会丢下你这个徒儿，你是我唯一的小徒儿。”
“师父你说谎，师父你不要我了，师父你不能走，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
“徒儿，说什么傻话？师父又怎么会不要我唯一的小徒儿，师父不是在你心里在你眼前在你身旁吗？”
只有天知道这些年她叫他师父叫了多少次，每天她都不停叫他师父，一直在他心里，一直在他身旁，一直在他眼里。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呼吸都静止，被她张开双臂紧紧抱着后背。他不是不习惯这些年与她和衣而眠的每一个白天，可是她好像突然就长大了，在他面前长成天仙的模样，眉目清秀双眸无邪脸庞干净，令他怀疑数万年前他从人间捡回来的那个小女婴到底是不是凡人，亦或是他的命中注定。
“悠然……不要这样……不要，快放开师父……”
“师父师父师父，我不睡觉了，我要永远抱着你，和你一起修炼。”
“永远……”师空苦笑了一下，从来不敢想永远这种……算是不切实际的东西吧。
以前他总想着能当她一天师父是一天，若有一天不能再当她师父就和她一起到生命尽头。直到这一天，注视她还不够成熟的面容，他开始奢求永远。
修炼千年，成仙万年，孤寂千年万年，终于盼到她来到他身旁，她成就了他的神话。
“徒儿，师父是神仙，师父不用睡觉，而你是肉体凡胎，每天都要睡觉，不然身体会撑不住，乖，睡吧，师父出去了。”
“师父，不抱着你我睡不着，我要抱着你。”
就像小时候一样，她说的是实话，他也承认，许多年来的每一个白天，她都是在他怀中沉沉入睡的。那时她还小，他没有想太多，只想看着她在他怀里长大。如今她长大了，他却还未老去，要命的是她渐渐长成了他爱的模样，回到人间初遇的那一霎那，岁月无声也让他的灵魂开始颤抖。
师空坐到榻上，看着悠然在自己怀中沉沉入睡。他不禁微微一笑，她刚好睁开了眼睛，这个淘气的孩子。
“好，师父抱着你，天天抱着你。永远抱着你，睡吧。”
“师父，我发现你笑了。”
“是吗？”师空用手捂着悠然的眼睛，这一次她真的睡着了。他为她而修仙的千年万年，希望自己变得更强大一些，最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最好能够永远保护她，最好她爱他爱她。
多年以后，她和他都记得，绵延无尽的花从风里香，曾共她当年那句话，悠然的师空。那时，她还在他的怀中，他还在她的眼里。
多年以后，他和她。若某天，琼楼雄殿都荒废，唯独她，那记忆永存未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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