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皇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回宫向皇帝耳语今日发生的种种怪事，先是太子无故遇刺，接着是宫中无故来了个江湖阴阳师等等等等。

　　这皇帝三十多岁的模样，正是年轻有为英气博发的年纪，线雕般俊逸的侧脸颇有些不耐烦，额头紧皱着，把文书往玉桌上一扔，扬扬手说道：“朕知道了，朕知道了，不用再说了，等朕处理完这些文书再去看看你的宝贝太子行不行？”

　　皇后歇斯底里地喊：“什么叫我的宝贝太子？莫非太子不是你这个皇帝的龙种？你是当今圣上了，以天下百姓为重，以后宫三千妃子为心，唯独没有把重心放在我和你儿子上，这么多年了，你从来没有爱过我。我爹舍命给你打来的江山，当初你在我爹临死前是怎么承诺的？曾经你承诺照顾我一辈子，如今一朝贵为天子便喜新厌旧后宫三千……”

　　“总是说你爹你爹，你爹死了多少年了？你到底烦不烦？如今朕是皇帝，曾经是曾经，如今又是如今，别和朕翻旧账，你爹舍命给朕打来的江山，朕封你为皇后，立你的儿子为太子，让你们母子享尽荣华富贵，你还想要朕怎么样？你想要被打入冷宫吗？”

　　“我的皇上，你这般说话，莫非那不是你的亲儿子？”

　　皇后半坐在榻上掩面而泣，像一汪柔软的水随时便散了，当她抬起头，这个似是石头做的男子微笑着说：“朕有二十多个儿子二十多个公主，莫非要放下江山不管整天伺候着你的太子你的天儿？”

　　皇后是想来替太子求情的：“皇上，天儿许诺给阴阳师黄金万两作为酬谢……”

　　“管好你的儿子，哪一天他信口开河许诺把江山送一半给别人，朕便废了他这个太子，没有下一次。”

　　他和她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的，从他眼里看不出一点情绪一点在意一点希望，哪怕是一点点，她奢望的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的爱情。如果说他给予她一时欢喜半世繁华，她也不会在意。

　　“你要废了太子……你……我十五岁便跟你了，这么多年随你征战南北……”

　　皇后趴在榻上哭成了泪人，这个曾经双手沾满鲜血后来君临天下万人之上的男人，如今冷笑着说：“十七年过去了，你也老了，不是吗？”

　　十七年过去了，你也老了，不是吗？他这样问她，她恍然梦醒，原来十七年过去了，她老了，再也不是曾经那个陪他熬到深夜第二天用清水洗洗脸便容光焕发楚楚动人倾国倾城的十五岁的桃儿，她已经熬成了老桃树，而他依然器宇轩昂英气勃发玉树临风，他把果实握在手里，那些花儿注定随风飘散。

　　一切都是因为，老了，老了是自己错了，皇后默然，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疲惫不堪，如雪晶莹的肌肤也长出了几条细纹，深深的深深的自卑笼罩心头，他和她的爱情，哪怕卑微到尘埃里她也是开心的，小心翼翼描秀眉点朱唇，他的唇却吻上了别的女子的眉。

　　十七年以后，他不会和她明说，他不再希望陪他熬夜的那个人是她，第二天清晨睁开眼睛看到的那个人是她，天黑天亮在他身旁的那个人是她，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很多都不一样了，他身旁的风景如四季般不常在，她哭红了的泪眼再也看不到他的背影。

　　“姐姐怎么了？哭什么？”是一个女子的声音，皇后回过头，灵妃笑语吟吟从内房屏风后走出来，连腰带也没有系，拖着长长长长的浅粉纱裙，精致的唇魅惑的笑浅浅的步伐，恰似多年前的她。

　　皇上把桌上的文书挪到一旁，给灵妃递了一杯茶，扶着灵妃坐在龙椅上，皇后哭红了眼。

　　他当着她的面抱起了别的女人坐在他腿上，而她只是在一旁站着看着，什么也不能改变她在他眼里已经老了，而他依旧意气风发万人之上权倾天下。

　　仿佛又回到十七年前那个云淡风轻的夜晚，他在暖红的烛光下挽住她的手，把一个小小的喜字贴在她桃花似的烂漫的脸庞，将交杯酒送到她娇艳的唇边。

　　在她的耳边呢喃道：“桃儿，以后你便是我娘子了，我这一世最爱的就是桃花，如果有一天，我们亲手植下的桃树开花结果了，我在梦里唤醒你。”

　　我在梦里唤醒你，梦里三千花落，醒来一世去远。我以为你愿意将就，其实你不愿意为他将就，他也不愿意为她将就，毕竟是漫长的余生，曾经有一个人足够深刻活成另一个人梦想的模样，如今醒来，如此不愿意面对结果。如果不是第一个人喜新厌旧，旧的不去新的也不来。

　　谁也没有发现皇后是什么时候走出书房的，皇上没有抬起头看看一眼，满心的欢喜映在灵妃娇媚迷人的容貌上，她伸出一根手指勾起他的下巴，恍惚间，他感觉，有些什么勒住了自己的脖子。

　　刹那间的无法呼吸，心脏透不过气来，说不出的怪异感觉，突然的失重，遥远的地方传来砰的一声，心一点一点坠下深渊，是什么在下坠，惊得太监一声尖锐的呼喊：“不好了，不好了……皇后娘娘上吊自尽了……”

　　“天儿……”抬头看天边晴空万里一如她素净的脸庞，恍惚间传来她熟悉却陌生的声音，许多年前，她是陈天权的陈夫人，她也爱叫他天儿，后来他亲自给和她的第一个孩子起名为天昭。

　　从那以后他换了一个称呼，他是她的皇帝，他拥有无上的权力和她所有的过去，一厢情愿就要认赌服输。大概从来不是恋旧的人，这些年过得可真是糟糕，竟没有一点点怀念。

　　回到那一刹那，风从他的身旁擦肩而过。一刻以前，她站在这里，站在他身后，站在他旁边，站在他面前；一刻以后，他站在这里，她熟悉却陌生的欢呼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恍惚间泪如雨下，她站在这里，她身后的篝火火照耀了黑夜，身着盛世的红装头戴凤冠却手执金戈，她曾陪他去闯荡的岁月踏平的战场溅红的战袍，马蹄声哒哒最后他终于得到了她，以及他为她舍命赢来的天下，滚滚红尘漫天风沙吹过一地虚无。

　　走了么，时光它为什么又走了，早知道就不走了。第一个见到从他的眼角缓缓流出的泪水的人，如今已经长眠于他怀中。

　　她再也看不见，那些征战南北的岁月在他的后背留下的永久的伤疤，在十七年后的今天旧伤复发，心疼得昏死过去。最后一次闭上眼睛之前，他看到，天下太平岁月静好身旁的她眉目依旧。

　　他在梦里唤醒她，有时欢喜有时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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