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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魂断绯烟


  也许身处于更加凄凉的夜色里,我们凄凉的心方才搁浅了孤独,在还不擅长借景抒情的年纪,哆嗦着的身子成为了我们最好的保护色。——李燃

  火城,绯烟阁。

  十一月的风甚为萧索,肆无忌惮地侵略着整个夜晚的落寞。

  或许约上一群志趣相投的老友,促膝而谈,畅聊到足以忘却日常的苦恼;或许饮上一壶丰满醇厚的烈酒,一醉方休,灼烫到足以驱逐身心的清寒;亦或许盖上一床温暖厚实的被褥,高枕无忧,舒心到足以神游恬静的梦境,才会使得人在深夜里安然。可如今这些对火城城主李燃而言都已是久违的温暖。

  火城今夜总归避开了连绵不绝的秋雨,可分毫不减深秋的冷清。当东方家族的小公子被制止住最后一声喧闹,整座城市仿佛也就寂静得只剩风吹叶落,殊不知,真正的聒噪才刚刚开始。

  聒噪来源于烦恼,人们总习惯在入眠前烦恼些什么。当然言下之意不在于日间便不存在烦恼,而在于日间人们并不擅长对待,总是颇为感性,快意恩仇。夜间烦恼增殖得厉害,人们反倒清醒理智。

  可无论人们有多清醒,在彻底磨灭某一烦恼之前,它还是会涌入脑海,惹人头痛,灭了也心有余悸。人们与烦恼是死敌,不死不休,不过烦恼不会死去,或者早已死去,它是炼狱里一种极难缠的鬼怪。

  李燃并不清楚这些,他纵然有着万人之上的权力,却无法权倾驻扎于人心深处的烦恼,更无法揣摩其前因与后果乃至将其挫败。

  李燃所清楚的是,夜幕之下的杀意永不停息,一切从来不会像其表面一样太平。那些暗中观察的眼睛,那些隐匿锋芒的利器,无时无刻不觊觎着火城这风口浪尖之地,还有那个即将印证的如同诅咒般的预言,究竟还有多少潜在的危机谁都不得而知。

  繁星灿烂,长天一月,风尘深处,一抹孤影。(实景)

  红衣难掩凄厉寒骨,青丝随风拂乱狂野,微微苍白的眉宇之间略有一丝轻颓。病体怜怜,时而喘息,唇部有些涩泽,倒也不像是生于王城大户之家,俨然是个无从医治的的顽疾患者。可怜李燃眼波倒是流转不停,一副欲将有泪的样子,不可久而对视,以免心生黯然。

  夜已深,幽暗到月光下的身影渐变模糊。李燃全然不顾四周幽深的环境,步伐依旧从容不迫。

  不一会儿,李燃便登上了绯烟阁,却止步于门前。

  绯烟初坠,月色如水,青雾朦胧,易醒难醉。(虚景,由实化虚,为回忆奠定基调)

  柳绯烟,是李燃母亲的名字。这座以爱之名兴建的阁楼,终因爱情沦为荒凉。但并不荒唐,一个人也许会对这世界充满了热情,而对另外一个人的激情往往是有限的,背叛的种子在新生的欲望里萌生。不得不说,它萌发的样子是有美感的,可一旦蓬勃生长,便是**外显,恶心至极。

  在遗忘了应当恩爱的岁月里,柳绯烟与李燃父亲李悬相互背叛着,相互控诉着,相互撕裂着,相互心碎着。柳绯烟曾对李燃说过,我愿意为你父亲而死,却更想为另一个男人而活着。意愿终归是意愿,柳绯烟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判处了死刑,这股力量便是所谓的天理,也是当时李燃所无法理解的力量。

  记得那天阳光明媚,暖洋洋的,我便也手舞足蹈,任由阳光于指缝,于衣袖,于心涧肆意地流动。回忆骤变痛苦,破裂开来散成零星的碎片,不禁地,李燃眼眶一片湿红。(“我”是李燃回忆里的自己,以第一人称叙述回忆;“李燃”是李燃现实中的自己,以第三人称叙述现实;下同)

  火城六大元老得知母亲的情史,为捍卫城主的尊严,势必要清理门户,一致表决问斩母亲,而亲自将母亲送上断头台的那个人竟是父亲,那是我至今见过的最为可怕的画面之一。

  那天我亦俯瞰过满城穿行的商旅,听闻过大小儿童的嬉闹,瞥见过行刑场上众人的阴笑。在某一瞬间也曾有冲动,想要杀死感触到的全部笑颜,觉着他们的存在甚至连呼吸都太过嘲讽。

  奈何并不具备瞬间爆发的力量,亦不懂得对于仇恨的计划与积累,即便是这般强烈的恨意也随着与母亲的诀别而诀别了。同时诀别的还有我那孩童般的心境,我开始迫切的渴求力量,想要抗衡能与我对峙的一切。

  此后的漫长岁月里,我总打心底里埋怨父亲,也会深深地谴责自己的无能,我能看出行刑时父亲眼中的不忍,却仅仅流露出不忍而已,所谓的天理真的这般无法抗拒吗?

  渐渐才习惯不将往事郁于心中作结,毕竟那天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仅仅是阳光明媚的一天,他们的日常生活还是一如既往地平淡,纵然全城通告母亲的丧事又当如何,又能博得多少原本就不可能理想化的同情?真的没必要去提醒他们,这是个茶余饭后值得去戏言的谈资了。

  抛开这些念想之后,李燃右手揉了揉眼眶,左手轻轻推门而入,一股凉意瞬间由掌心袭来,直逼心房。接连咳嗽了好几声方才从这凉劲里头渐渐地舒缓过来,李燃并没有太多迟疑,继而借着黯然失色的月光摸索,很快便点燃了角落的灯盏,锈迹斑驳,烛影晃动。

  微微泛黄的烛光折射在残破的壁画之上,辉映着零散于桌角的纸笔,还有胡乱堆集的衣箱。依旧在辛勤结网的大小蜘蛛清晰可见,也能明显感触到脚底随年轮堆积着的尘土,此般萧条光景,早已不复昔日绯烟阁的富丽堂皇。

  身之所寓幻化为心的囚笼,在比四角天空更为逼仄的心房里卑微成埃土,久违了,绯烟阁,久违了,母亲。

  李燃慢慢拾起地上的纸笔,轻轻拭擦其上的灰尘,眼神凝集于纸上并不怎么清晰的字迹,忽地泛起一阵又一阵的泪光,仿佛重温起年幼时相伴母亲生活于绯烟阁的日子。

  然大战在即,政敌未清,民生未定,并不容许李燃逗留于绯烟阁太久,也不得不尽快放下回忆里沉甸甸的包袱。李燃很快打理完内室,欲将离去,蓦地眼前一黑,扑将倒地。

  绯烟阁外,炽月林。

  “奇怪了,他这是闹哪出,怎么倒地上了?”湘君神情诧异地说,转过身来望着湘夫人。

  湘夫人低了低头,解释道:“我在你之前就跟踪查探李燃许久了,他这个人自幼体弱多病,常年服药,其中一味药是被人设计调了包的。他在绯烟阁这怪冷清的鬼地方待了这么久,应当是体内寒毒发作了,而这寒毒发作的真正原因便是这味药的药效。”

  听完这番话,湘君更为震惊了,连忙拉起湘夫人的手,问道:“这样调包的用意何在啊?既然有能力在李燃的用药上动手脚,若是要加害他的性命,应当不会有多大的问题吧?”话音未落湘夫人便缩回了手,抬起头翻了湘君一眼,尔后眼珠子鼓鼓的瞪着他。

  “别闹了,问正事呢!”

  “嘁,问正事还没个没正形儿,不好,李燃不见了!”

  “什么!不是吧,我们要追过去看看吗?”

  “罢了,能在我们全然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带走他,我们会是这样的人的对手吗?还有你从明天开始不用跟着我了,去城里逛逛,做点喜欢的事。”

  “可是你不知道的吗?我最最喜欢的事就是跟着小香香你呀,你就这样抛下我了吗?”

  “喂,我说你有完没完啊?”

  “没完呐,还有正事没说嘛!”

  “不想说了,走了,不准跟来!”湘夫人话音刚落便转身离去。

  “切,臭夫人!”湘君低声咕叨,直到完全看不清湘夫人的背影后才转身离开,却总觉着有些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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