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九章 相思雨屠戮夜
六月初八,黄道吉日,可不知为何,从一早起就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已经下了整整一日,到处湿漉漉的,让人憋闷。
玉烟染坐在窗子旁一张破烂的榻上,靠着灰扑扑的墙,已经看了一整日雨。
“大长公主,该用膳了。”洞庭端了个托盘过来。
云梦从里屋拿了件衣裳出来给她披上,扫一眼托盘,怒道:“又是这些?司膳房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托盘里是一碗白粥,一旁摆着一小碟八宝鸡丝,另有一碟看着不是很新鲜的菜,就再无其他,最可恶的是,那粥都快能照出人影了,里面根本没几粒米。
而这就是大长公主连续几日的晚膳,放在以往,他们府上最末等的丫头吃得都比这好。
洞庭沉默下来,她也气,可她能从司膳房要来的就这么多,皇后得寸进尺,非要踩着大长公主,她若是跟司膳房那些人闹,得到的下场就跟云梦一样,非但得不到任何公正,反而平白给主子丢脸。
云梦见姐姐不说话,也知道她无可奈何,于是红着眼圈撇过脸,装作神色镇定道:“大长公主好歹吃点,奴婢尝过了,没毒,咱们可不能让等着看笑话的人得逞了去!您就少吃点,可好?”
玉烟染一动不动,像是个没有生气的精致木偶,她瘦许多,脸上略显苍白,目光里全无往日的灵动。
“大长公主……”
“拿下去吧,本宫不吃。”她这次开口回答了,许是一日没吃东西,嗓音有些沙哑。
云梦还想劝一劝,洞庭摇摇头,拉着她出去了。
“姐姐,大长公主都在那坐一天了,下雨有何好看的?”
“嘘,你小声点。”洞庭在嘴前竖起手指,轻声道:“皇上今日来过了。”
云梦眼里闪过厌恶,她一早被皇后娘娘拉去六局做杂活了,是以对此事不知。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皇上每次来,大长公主的心情都不会好,不过一般来说,这种不好一阵子就过去了,今日怎么难过了这么久?
洞庭叹了一口气,半晌后才道:“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今日?六月初八呀?怎么?”
“今日是湛王殿下大喜的日子,今日,他在北晋娶武定侯府的大小姐为湛王妃……我偷听到了他们说话。”洞庭道。
云梦在原地呆了半晌,也沉默下来,像是霜打的茄子。
洞庭看看她,淡淡道:“这便是你当初信任的湛王,他得到了大长公主的感情,却那么就轻易抛弃了,那么快就娶了别人,连句话都没有。”
“也许是被拦下了?姐姐知道的,皇上不许他们联络……”
“那便不联络了?”洞庭抬头,神色激动起来,“当初他就该想到,与大长公主在一起有千难万难!他受了她的情,我以为他心中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可你看看现在,大长公主在宫里生不如死,为他倍受折磨,他却在北晋欢天喜地洞房花烛夜!”
“姐姐……”
“怎么能这样……”一向沉稳的洞庭再忍不住,慢慢蹲下身子,小声呜咽起来,“我们从皇陵回来这些年,经历了多少难事?怎么这么久过去,大长公主还要受这份罪?她已经是大长公主,超一品的嫡公主!为何过得还不如一个低等宫女舒心?”
云梦想劝她,听了这些竟跟着一起哭起来,外边的雨好像听见了,也跟着凑热闹使劲下,没一会儿就把房檐下一片地方淋湿了。
“你们俩哭什么?”房门忽然被打开,玉烟染穿着淡紫色素面软缎襦裙站在两扇门中间,三千青丝倾泻在纤弱的双肩上,一副刚睡醒的模样,柔软得像是来一阵风就能刮倒。
“大长公主……”两人站起来,赶紧抹掉眼泪,怕勾起她的伤心事。
玉烟染跨出门,仰头看看天。
“您穿得这样少,别感了风寒,还是回屋去吧?”
“心寒尤胜天寒,无所谓的。”她没回避,淡淡道。
“大长公主,湛王殿下……未必是自愿要娶妻。”
“嗯。”
“皇上说的话……奴婢以为不能全当真。”
玉烟染转头看云梦,“你可知他都说了什么?”
云梦一愣。
——
早朝刚过时,玉容涵来到闭月宫,玉烟染正和洞庭收拾箱笼,找出以前挂得一副祥云纱锦门帘,打算挂到寝殿门口。
这东西在以前是用来避暑的,挂上去夏日的阳光照进殿里就不那么烤人了,而现在她们用来避风雨,因为这处殿宇太过荒僻,一下雨又阴冷又潮湿。
两人都够不到门顶,正累得出汗,玉容涵出现在门口,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拿过门帘往上一伸手臂就挂好,云锦的质感很好,垂下来真的像是云霜浮动。
玉容涵淡淡走进屋子里,玉烟染心里一沉,这几次来,他已绝口不提要求,却纵容赵芊雪找尽她的麻烦,铁了心要教她顺从,她落魄至此,他宁可若无其事给她挂上门帘,也不主动要挟,真的是等着她把自己送上门了。
“禁军晚上换班,可是吵了你入睡?朕看你脸色不太好。”他问。
“展大人呢?”玉烟染不答,静静与他对视。
这几次都不见展决跟来,联想到那一晚他来见自己说得那些话,她顿感不妙。
“朕让他回家歇息去了。”
“你撤了他的官职。”玉烟染把他的话说得明白些。
“朕要给他赐婚,他即将成亲,当然要有休假,朕可不是不通情理的皇帝。”
玉烟染默了默,展决大概是受她牵连,触怒皇上。他少年得志,手握重权,骤然失去这些,也不知能不能习惯。
“忘了告诉你,不止他一人有喜事,湛王殿下的喜事才真是轰动中原呢。今日他娶妻,不光靖国,连西罗都派了使者前去祝贺,他作为新郎官,定然风光得很。”
“……”后头那些洞庭就知道了。
玉烟染不知该说什么,也许都是咎由自取,她负了展决,害了展决,萧玥又负了她,害了她,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别哭了,我们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呢。”她轻声道。
“长公主要做什么?”洞庭连忙问,眼下只要她还肯打起精神,还有想做的事就是好的,若是心跟着死了,才是最糟糕的。
“逃出皇宫。”她轻声道。
——
北晋,皇都。
不同于靖国的连绵阴雨,北晋晴空万里,凉风袭人。
皇都张灯结彩,湛王府前热闹非凡,大门前喜气盈盈。
再过一柱香,新郎官就要带着花轿从此处出发,去武定侯府接上准王妃,绕城五圈,最后进宫行成亲礼。
百姓们都兴致勃勃地等着巡城,万人空巷。
绕皇都五圈是太子殿下定的,萧珣想极尽所能羞辱萧玄泽,特地安排多走上两圈,甚至安排了街霸流氓滋事,还有与武定侯家小姐有过肌肤之亲的人露面,总之就是想让全城百姓都知道湛王娶了个人尽可夫的女人,还要欢欢喜喜领回府。
然而喜气洋洋的湛王府上,空气里无形中飘着一种紧张的气息。
紧闭的寝殿大门里,新郎官并不在此处,南北抓着吉服,神色有几分紧张。
倒不是因为害怕湛王赶不上吉时,他跌跌撞撞跪到地上,一头磕在冰凉的地板上,带着哭腔虔诚祈祷道:“云妃娘娘,云妃娘娘,您若在天有灵,就请您保佑殿下,请您保佑他心想事成,战无不胜吧!”
他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传来一声震天巨响,南北觉得连桌上的茶杯刚刚都被震得跳了起来。
他惊恐地直起身子,呆呆发愣,“开始了啊。”
外面的皇都中,大片火光冲天而起,在湛蓝的天幕下,火焰的颜色鲜艳耀眼,远胜过用华贵丝线和绸缎织就的吉服。
这些火光并非聚集在一处,而是每隔几条巷子就升起一朵巨大火花,彼此遥相呼应,把皇都串成一个闪着灼热光芒的星盘。
在这充满骇人威力的意外中,萧玄泽一身银白铁甲战衣,端坐于战马之上,冲天火光在他幽暗的眸中淡淡流淌,他像是手执生死的神,带着他充满死亡气息的军队,冷漠地围观这场地狱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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