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入世
今巳时初，云水堂执事寮元和尚觉济快步入后院，俄而到首座禅房门前驻足，洪亮而深厚的声音传入首座禅房内：“慧明首座，弟子觉济有事容禀！”
“进来吧。”慧明首座慈霭而冲淡的声音传入觉济和尚耳中。
觉济和尚单手起开门帘跨入慧明首座禅房，见慧明大师正在蒲团上闭目打坐，忙双手合什，躬身行礼。
“汝来何事？”慧明大师问觉济和尚。
“禀首座，弟子刚在云水堂接到下山云游而归的觉因师兄。本想此次下山云游十年之期还有半年时间，不想觉因师兄却提前归来，故而前来禀告首座。”
“哦，觉因却是性子坚固之人，此次提前归来，定是入世俗寻得机缘，了却自身尘缘。归山后定能佛法更进，弘我观心寺佛法。”
“是，首座明鉴！”
“不知此次觉因归来，有否寻得有缘人归山。”慧明颇为关心的问道。
“未见觉因师兄带有缘人归山。”
“罢了，佛渡有缘人，有缘人非常有。”慧明叹息一声，“你回云水堂吧，等下领觉因到大殿拜见方丈及各首座。”
“是，弟子已经安排觉因师兄净身换服，等着方丈及各首座召见。”觉济和尚向慧明大师单手躬身行礼毕退出禅房。
慧明大师却是唤来常侍弟子觉正和尚，安排其去东院方丈处、西院首座处、禅堂院首处传信觉因归来之事，继而闭目等方丈传见。为何觉济和尚不去方丈、西院首座、院首直接禀告觉因和尚归来之事，因觉济和尚执事云水堂分属后院首座掌管，而分去各院禀告属僭越。观心寺执法依规办事森严，觉济和尚已是云水堂寮元，执事自有法度，依规而行。
一刻后，觉正和尚入禅房禀告：“弟子已禀告慧海方丈、慧行院首、慧慎首座觉因师兄归来之事，慧海方丈让弟子告知师父前去大雄宝殿与各位大师召见觉因师兄。”
“知道了。”慧明大师从蒲团上起身，执常伴自身的拂尘跨出禅房，由后院过后殿往大殿而去。
来到大雄宝殿，于佛前驻香礼佛毕，于左侧第二个蒲团上打坐闭目。须弥，慧行院首与西院慧慎首座先后来到大殿，亦是驻香礼佛毕，慧明起身上前施礼：“两位师兄有礼了。”
慧行、慧慎回礼，慧行道：“师弟却是先到了。”
慧明道：“方丈师兄召见，不敢怠慢。”
却见慧海方丈带着常侍弟子觉智来到大殿，先在佛祖前驻足，觉智上前驻香。慧行、慧慎、慧明上前施礼：“方丈师兄有礼了。”
慧海方丈不托大：“三位师弟有礼，坐吧。”
慧海方丈于案台前蒲团落座，慧行坐于方丈左边第一个蒲团，慧明坐第二个，慧慎坐右边蒲团。
这时觉智驻香完毕，向三位大师行礼：“三位师叔有礼了。”
三位大师点头微笑。
慧海方丈微笑着对觉智和尚道：“去传觉因觉济来。”觉智转身而出大殿，吩咐一小沙弥去云水堂传方丈法旨。
半炷香时间，只见觉因觉济二人先后而入大殿，二人上前伏地拜倒：“参见方丈，参见院首、首座！”
“起来吧。”慧海方丈发话，又对着觉智道：“替你二位师弟向佛祖进柱香。”觉智躬身前去炷香。
觉因觉济就立于四位大师前，静待垂询问话。四位大师倒是不说话，先打量起觉因来。只见觉因八尺身材，貌相过而立之年，双手执掌于胸前站立，虎背熊腰，两臂像有万斤之力，面膛晒的乌黑透亮，脑门剃得锃亮。面色如晦，不嗔不怒，不喜不悲。眼神似海，照不见深渊。上着一件新穿玄黄色僧衣，内里衬着白色褂子，胸前挂一串褐色念珠，下穿一条水洗浅蓝棉裤，着一双平底麻布灰色僧鞋。背后映着阳光，如不是面膛黑亮，倒似金刚临凡。
诗为证：
身为猛虎心向佛，
怀有慈悲结善果。
出世便是渡彼岸，
入世只为斩妖魔。
慧海方丈道声佛号：“阿弥陀佛！觉因汝入尘世十年，可历尽尘劫？可证机缘？为何未见有缘人？”
方丈三问却在场每个人需所问，也是观心寺弟子入俗世之三要。正因为历劫、寻机缘、渡有缘人上山，观心寺规定每三十年四大班首各派一得力弟子下山云游十年。
历劫实为己去贪嗔痴三毒，历三大阿僧只劫，为世人救苦救难，广施慈悲佛法，才有机缘入藏经阁研习佛法精要，修行佛门高深功法，接替四大班首职位。寻机缘是为寻得自身合适法器与药石，为今后修行历劫而做准备，未获得自身机缘，在历劫时化作齑粉。
渡有缘人，却是为观心寺寻得下一代弟子，别看观心寺现有五百来众，大多是杂事俗务之流，佛门禁婚娶，并无后代延续，故观心寺下山寻有佛缘弟子尤为重要，但佛渡有缘人，非个个都能证得佛法，修达彼岸，下山寻有缘人却是要有大机缘、大智慧、大毅力、大功德慈悲心之人。
觉因和尚见方丈三问，不敢怠慢，双手合什躬身答曰：“方丈容禀，弟子与三位师弟十年前秉承观心寺宗旨，遵方丈及各首座法旨下山历尘劫、寻机缘、渡有缘。弟子四人在下山前计议，觉慈师弟却是有话：按寺内历次下山经历，先同去西土峿趻洲大梵寺、须弥寺、极乐石窟三大佛门寺院聆听佛法，而后各自去东、南、北、中四大洲历劫寻缘。但觉慈师弟提议，我们师兄弟四人虽是历劫、寻机缘，但为观心寺想，寻与佛法有缘之人才是下山之重中之重。天下各门派俱知我观心寺三十年一次下山渡人，先去西土历经两年，而后去中土和东土寻人，虽天下人口万亿众，但大都聚集在东中二洲，然有缘人却是难以寻得。先不说大机缘、大智慧、大毅力、大慈悲心，达到那是成就佛陀，自古至今，证得菩提成就佛陀有谁？单论根骨、悟性、灵性这三项，却是亿万挑一，仙凡有别啊！如按先辈下山寻机缘经验而行，却是不妥不妥，这次非得要别出机杼。”
觉因沉声道来，慧行院首却是微怒道：“觉慈这厮惫懒，观心寺历代圣僧岂是他所非议！”却是觉慈是慧行院首亲传弟子，现观心寺第二代弟子中，亲传弟子也就那么四个，而觉慈却是属于沉稳不足于其他师兄弟，聪明倒是第二代弟子中冠首，慧行院首考语曰：秀于外，慧于心，敏于行，非坐而悟禅之徒，却是入世得机缘最厚者。
觉因却是不敢接慧行院首之话，向着慧行微一躬身，见其他三位大师未说话，就继续道来：“觉慈师弟提议：我等师兄弟四人，俱是修行之人，不说一身修为天下可数，但斩妖伏魔却是不难。何不各自一人先去一洲，历遍一洲后而凭各自机缘去其他洲，九年后我等在中土再聚。众位师兄弟以为然否？”
觉因说道此处，俱都一怔，慧行院首望向慧海方丈，见方丈师兄亦看向他，俄而向他微一点头，慧行院首已明方丈之意。向觉因问道：“汝说九年后在中土聚首，而下山据此九年半了，汝为何一人返山，其他三人何往？”
觉因向慧行禀道：“是，院首容禀。半年前，弟子已经历遍北渺宸洲，于是返回中土，按之前众人约定之地——中都皇城大觉寺而来。在约定之日到达大觉寺，然挂单一月之久，并未见到三位师弟。因想，弟子还未寻得有缘人，中土虽是五大部洲最小，亦不是短时间能行遍的。故而留书一封予大觉寺慧岸方丈师叔，让其转告三位师弟弟子已经应约而至。而后弟子历时五月，行遍中土，再度返回大觉寺，慧岸师叔告知弟子三位师弟并未来到应约之地，弟子故而提前回山禀告！”
觉因道完，慧行看向慧海方丈，只见慧海已然闭目打坐，右手持一串深褐色念珠在不急不缓的一颗一颗轮转着。慧行却是知道方丈师兄正在闭目沟通佛法，推算三位弟子吉凶。故而眼神一扫众人，众人皆明其意，竟皆入定。
原来，中土现是大䶮王朝治世。朝代在变，但各王朝定都在中都麒麟城。大䶮王朝开国至今三百余年，却是佛道二教俱都信奉。大觉寺在皇城内，建寺却是距今一千多年，大䶮开国皇帝定为皇家寺院，亦是观心寺在世俗中唯一派驻住持之寺，现大觉寺慧岸方丈却是与慧海方丈同辈。
一炷香时间，慧海方丈睁开眼，平静的道：“三位师弟无须挂怀，半年后定会归寺。”
听得方丈此言，众人俱宣佛号：“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众生疾苦，然自困囚笼而不自知。天地不仁乎？圣人不仁乎？实为众生不能明心见性，迷恋红尘，沉沦欲望，难以超脱，不达彼岸。”众人见方丈一脸庄严，知其开讲佛法，皆宣：
“方丈慈悲！”
“自佛祖降世，历无边苦难，行无数慈悲之举，宣讲无量佛法，方才证得无上菩提。历尽上古岁月，才超脱诸般佛陀、菩萨、罗汉、金刚等无上部众，才有如今之广施佛法众生。”
“然，自上古之后，又有谁征得菩提，到达彼岸？历代诸位高僧历遍天下，览诸般佛经，大毅力、大智慧之高僧实为不少，俱不曾征得，佛门讲法皆说少大机缘。不证菩提，是为我等之苦，如何渡众生？如何面谒佛祖？”
“世人仰视我等，视我等为仙佛。岂知我等亦是匆匆几百载尽归尘土，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众僧皆现疾苦状，双手合什，低宣佛号。觉因历人世近十载而归，世间繁华之地，悲苦之地，战乱之地尽皆行遍。此时闻方丈所说，心有所触，口诵佛经。
“当今天下，佛道昌隆，并驾齐驱，西有补月教鼎立。西土峿趻洲是为佛门发源之地，大梵寺、须弥寺、极乐石窟却是勉力存留，难以向西土宣广大佛法。佛祖复归，却是不曾料想如此。反而中土及东土，佛道鼎盛，但却难以昌盛西土佛法，教化西土众生。北之渺宸洲，苦寒之地，地广人稀，倒为小教派存留之地。南之迗燹洲，毒虫猛兽比之北土苦寒更甚凶猛，世人难以存活，偏门邪门自相难顾，终以毒虫猛兽为伴，实难成气候。”
“教化众生，中、东、西三土即可。中、东二土，佛道教化，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众生难辨彼此。东土众国林立，利害倾轧，倒也均衡。中、东二土各国俱行王道，威服中、东世人。”
“西土峿趻洲以雁落山脉相据，道路险阻，世人难以与其他四大部洲互通。我佛门自东传之后，却是西土势微，补月教崛起；又，西土世代不行王道，民众不识教化，补月教行霸道而得西土，我佛门愧对佛祖。补月教几百年间想东传立教，垂涎中、东二土福地，佛道二门鼎盛，使之拒之于外。补月教岂可甘心偏居西域？”
“传教、渡人、达彼岸，我佛门历代竭力而为，不敢懈怠。觉因，吾已知汝之有缘人在何处，往大觉寺静候，机缘来时便可渡其上山。如今天下平静近千年，吾参天机，夜观天象，灾星降世，劫难将起。佛门有行者立于世间，除恶扬善，汝可为天下疾苦世人立命？”
觉因猝然不及，见方丈问：“弟子当然愿意，只是弟子力薄智微，如何克当？”
方丈知觉因茫然，道：“此任只有汝可当担，但汝需深记：心在观心寺，不为观心寺人，如此方可证大觉。”
三位高僧心头一震，面露疑惑望向方丈。刚要询问，只见方丈大师法袖一挥，立一偈曰：
“众生疾苦，
不识有无。
出此佛门，
入尽红尘。”
觉因闻偈语，跪于方丈跟前。三位高僧，低声诵经。
见觉因还跪于自己跟前，方丈有道：“觉因，汝还有何言？”
觉因向方丈叩拜三首，伏地而言：“弟子师从方丈，亦知师父视我如己出，得其真传。只是，今后弟子不能在师父身边聆听教诲。”
方丈见说，不为所动，打断其言：“去吧，不要作儿女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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