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瘸子
人们总是喜欢把事情想象成他们认为的那样，而当事情有了结果时--如果有结果的话，他们又总会找出些理由来自圆其说。
---佚名
“嘿！小马！”
马志宇转过头，看到萧教授正用手指在桌面上划了个圈。他明白，这是要和台上的几位大佬一起商量一下对策。
此时，现场的所有目光都投在左自明的身上，这让他感觉很好，他笑意盈盈地看着台上的几个人交头接耳。目前整件事情都在按照他精心策划的剧本进行着，包括即将发生的下一步。哪怕自己被清出会场，今晚的事件也必将成为一个助他成名的重大话题。
台上的几人并没有交谈太久，便一起点了点头，重新坐好。马志宇依旧面带微笑，开口时的语气里却带着了点强硬。
“因为节目时间有限，还有其他记者要提问，所以，我们把时间限制为十分钟。下面，有请萧教授继续回答这个问题。”
现场安静下来，几乎所有的记者都拿起录音笔或者小本子，很多观众也拿起了手机打开了录音录像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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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你说的情况，我承认，确实是存在的。”
萧教授张口就说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有些吃惊的回答，左自明感觉第一轮攻击完全使不上力，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犹豫了一下，转而露出了更加得意的神情，继续追问：
“那么请问您对青少年沉迷游戏的现象有什么好的解决方案或是建议么？”
“抱歉，我没有。”萧教授摊了一下双手，依然平静地回答。
这下，不光是台下的观众和记者，就连同在台上的主持人和几位嘉宾也是一脸不解。
“身为游戏开发者，却只顾着赚钱，不去考虑对社会的危害！你不觉得自己要为此负责么！”
“抱歉，我不会负任何责任。”萧教授的语气和他的表情一样波澜不惊。
整个会场顿时炸了锅，主持人马志宇隐隐觉得有些牙疼，情况明显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样乐观。照这样下去，恐怕他不得不准备叫现场安保来维持秩序了。
“并不是我不负责任！！！”
萧教授铿锵有力的声音忽然响起，所有人几乎同时安静下来，望向萧教授。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深沉的目光扫视全场，最后落在了左自明身上。
“不是我不负责任，而是我负不起这个责任！”
“您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么？”左自明趁机补上一句。
所有人都在期待地看着萧教授，等着他下面将要说出的话。
“如果有人用扑克和麻将去赌博，那生产扑克的厂商是否要为此负责？”萧教授并没有回答左自明，而是盯着对方，缓缓地问出了一个问题。
“当然不需要！扑克本身只是单纯的娱乐工具，赌博之类的违法行为自然有法律进行处罚。”左自明不急不徐地回答。
“那么为什么有人沉迷游戏，游戏开发者却要为此负责？”萧教授追问。
“因为一些不法开发者开发游戏的目的，就是为了骗钱圈钱。这与扑克厂的目的有本质上的不同。”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游戏开发者在制作游戏的时候，就知道有人会沉迷？”
“是的，我正是这个意思。”左自明又一次打断对方的话，“明知会给社会带来危害，却仍不悔改，因为他们的目的就是让更多人沉迷其中以获取利益！”
“你的意思是，生产扑克的人，就完全不知道这世界上有赌博这回事喽？”萧教授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这个...我觉得...”
左思明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逻辑陷阱，不管自己的回答是肯定还是否定，都会落入对方的圈套里，他头脑飞转，忽然把话锋一转。
“我不否认扑克有时会被当成赌博工具，但是电子游戏还会带来其他恶果！比如就有未成年人模仿游戏里的情节对自己和他人造成伤害，请问对此您做何解释？”
萧教授暗暗摇了摇头，这种人他见的太多了，你跟他谈理想，他就跟你谈情怀，你跟他谈情怀，他就跟你谈道德，等你跟他谈道德的时候，他又会说你没有理想，典型的无赖模式。
“说起未成年人的模仿……”萧
教授笑了笑，用手指在面前的触摸板上点了几下，空间投影的内容又发生了变化。
“4岁儿童模仿《超人》从30楼纵身跃下身亡，13岁儿童模仿《蜘蛛侠》爬上电梯顶部险些丧命，9岁儿童模仿《灰大狼》将同村两儿童绑在树上点火导致重度烧伤……”
萧教授一字一句地念着，听得在场的众人倒吸冷气。
“请问左记者，为什么这些影视作品没有被社会抨击？没有得到制裁？”
“也许这些都是捏造的！”左自明矢口否认，“你怎么证明这些新闻的真实性？”
萧教授冷笑一声，双指在触摸屏上一划，将画面的一部分放大：“这些新闻都是你们南方都市报报道的，你现在还怀疑它们的真实性么？”
“这...我...”左自明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感觉到周围的目光已经从期待变成了质疑，一时间却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萧教授见他不出声，便继续说道：“我给你列个数据吧。”
“一部能玩主流游戏的手机要差不多2000元”
“如果是主流电脑就要差不多5000元。”
“上网费用少算些，一年也要1000元。”
“也就是说，想要沉迷游戏的话，最少要有几千元的基础投入。请问，一个‘沉迷游戏’的少年儿童，这些钱是从哪来的？”
“我不知道，这是家长的自由，与我们关。”左自明几乎是咬着牙回答。
“家长的自由？说的好。”
萧教授嘲讽地点了点头。
“家长的自由就是，当孩子需要他们陪伴的时候，直接把装了游戏的手机和PAD扔给孩子，让他们一边玩去，还为自己的聪明手段沾沾自喜。等到孩子离不开游戏，或者花光了他们手机里的钱，再来把责任推给游戏和游戏人？”
“我觉得这与我们讨论的无关！”左自明的声调明显提高了不少，“我不觉得这是问题的根本！”
“你觉得？你不觉得？身为一个记者，请您用词专业一些，不要这么模棱两可。”萧教授云淡风轻地说。
面对一个外行对自己专业性的指责，左自明攥着话筒的手不禁有些发抖。
仿佛是追击猎物一般，萧教授继续追问道：“作为家长，作为未成年人的直接监护人，作为杜绝沉迷游戏的第一道防线，连孩子的亲生父母都无所作为，你说这跟我们讨论的无关？！”
“我不认同你的观点！家长并非无所作为！他们已经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而且努力发声，已经引起了社会的普遍重视！”左自明无法控制情绪，大声反驳，“而且他们也促使社会采取了行动！”
“社会行动？你说的是那些伟大的教授和戒网学校么？”萧教授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讥讽。“把孩子们关入监狱般的高墙，用饥饿和恐惧，用拳脚和棍棒，用文明社会禁止的电刑，让他们屈服，让他们害怕，让他们嚎啕大哭，跪地求饶，承认自己犯下的错误，这就是你说的社会行动吗！”
他的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咆哮着问出，左自明几乎同时咆哮着反驳：“你！你！你这是诽谤！国家早就有法律规定，游戏必须经过实名验证！所有游戏必须有防沉迷系统！”现场一片寂静，他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尖利刺耳。
“那你再告诉我！为什么未成年人能够注册游戏！为什么未成年人能绕开防沉迷！为什么未成年人能够出入网吧！你说说看，他们的身份信息是哪来的！”
左自明哆嗦着，脑中一片混乱。现场的聚光灯已经从他的身上移开，笼罩着台上的萧教授。记者们忙着在本子上记录，观众则一脸沉思地看着台上的萧教授。他努力思索着自己准备好的腹稿，想找出一句用来反击对方的话，却什么也找不到。
“想要少年儿童健康成长，家长的引导，学校的教育，法律的保护，三者缺一不可。我一不是孩子的父母，二不是老师，三不是立法者，你再告诉我，这种责任叫我如何负担得起！”
左自明的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仿佛一只被扔到岸上的鱼，努力地想要从灼热的空气里寻找一点点水分。但对方却没有给他机会。
“其实你们根本不需要知道电子游戏是什么，不需要知道它会不会造成近视，会不会造成上瘾。你们只需要一个替罪羊，一个可以掩盖家庭教育失败，学校教育失败，社会教育失败的东西！”
“五十年前它叫武侠小说，四十年前它叫香港电影，三十年前它叫明星偶像，二十年前它叫早恋，十年前它叫游戏，现在，它叫网瘾！”
萧教授短暂地换了口气，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告诉我，明天！你准备！叫！它！什！么！”
“你胡说八道！！！！你就是一个学术骗子！！！！你有什么资格当教授！！！！”
左自明崩溃了，他无法容忍自己几近完美的计划就这样被摧毁，明明是个无能之辈，竟胆敢如此反驳自己！
他几近疯狂地用手指着萧遥，歇斯底里地喊道：
“你不过是个瘫痪的废物！！！！你就是个瘸子！！！！你是用的哪条腿体验的虚拟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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