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你该缴税了
刘之渤跟龙文光忽然吵了个面红耳赤。
起因很简单,在对待旧明宗室,还有明将明臣的态度上。
刘之渤被任命为礼部尚书。
礼部,考吉、嘉、军、宾、凶五礼之用;管理全国学校事务及科举考试及藩属和外国之往来事。
礼部下设四司:仪制清吏司,掌嘉礼、军礼及管理学务、科举考试事务;祠祭清吏司,掌吉礼、凶礼事务;主客清吏司,掌宾礼及接待外宾事务;精膳清吏司,掌筵飨廪饩牲牢事务。
郑泷设立了铸印局,掌铸造皇帝宝印及内外官员印信。会同四译馆,掌接待各土人土司、贡使及翻译等事。
可以说是一个清贵的衙门。
有明一代,礼部都被称作六部之首。只是实权并没有户部和吏部大罢了。但从礼制上说,却是六部之首。
礼部的人,自然最讲究君臣父子那一套。
既然被任命为礼部尚书,刘之渤就以礼部尚书的要求来要求他自己。
在最初,他还对旧明宗室还有文武官员保有好感。
但这,与他与蜀王的君臣之礼绝对不符合。而君臣之礼,在儒家礼制上,绝对是最重要的一条。
年生日久,刘之渤对前明的态度,从忠诚到同情,到路人,到无视。
如果说前一段时间,郑泷第二次兵围蜀王府,他刘之渤是待前明蜀王为路人的话,现在,就是无视了。
现在,刘之渤打算上奏郑泷,让郑泷没收蜀王府继承的前明官店。
据刘之渤得到的消息,这蜀中官店,起码价值五百万,白白的扔给前明宗室,对国家不利不说,也与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礼制不符合。
可龙文光却不很不欣赏这么做。
于是,两人在内阁的日常会议,当着首辅郑国德和所有阁老阁部的面,起了争执。
刘之渤强硬地直接问龙文光,“你是明臣,还是蜀臣?”
龙文光也强硬地说:“连吾国大王,也是大明的藩王,吾,难道就不能同时为蜀臣,也为明臣?”
刘之渤冷笑三声,说:“这叫贰臣。”
龙文光被气得几乎失去理智,直接高叫:“你刘之渤自己知道谁是贰臣!”
刘之渤于是拱手说:“臣请首相裁决,谁是贰臣。”
郑泷一见事情发展不妙,不管是龙文光、刘之渤、刘士斗,都是他郑泷的挡箭牌,是他对抗仇视他的土地政策的肉盾,要是这三大肉盾自己内讧倒下一个,那地主老财的仇视目光,不是会有一半,直接落到他郑泷一家人身上吗?
不是这三人是大肉盾,挡了不少明枪暗箭,郑泷估计,就算人人知道他爹郑国德和他妈张岚的护卫都是以一敌百的虎贲猛士,一样会有人狗急跳墙找他们下手。
而有他们三人在,好多地主老财最痛恨的,就是他们这“三大巨奸,残害百姓,无耻之尤,祸国殃民,吾等恨不得将其诛杀,食其肉也。”
更别说,在招降明朝有影响力的土司、官员上,这三人的确榜样作用突出,作用很大呀。
不是郑泷知道这三人重要,所以安排了宫廷内卫队护卫,他们早被人刺杀了。
而现在,三大肉盾竟然有两个起了内讧,而看另一个刘士斗,显然在犹豫,不知道该听信哪一方的道理。
郑泷连忙说:“哎,哎,老刘,你过了点啊。不许这么说我们龙大人。龙大人,我替老刘给你陪不是了,他不是那个意思,你甭往心里去。”
刘之渤听郑泷叫他老刘,这个高兴啊,虽然于礼不合,但也显示国君对他的高度信任,也就气消了大半。
而龙文光见郑泷这么替人道歉,也消了大半的气,虽然依然觉得心中憋闷,也勉强能忍下去,当下,对刘之渤重重一哼,然后对郑泷抱拳说:“不没收明宗室财产,是大王无比英明的决定,微臣佩服大王的慷慨,也佩服大王的胸襟,只是有些小人,窃据高位,不思回报大王,却找法子给大王添乱。”
看刘之渤脖子上的筋一下子青了,郑泷连忙又说:“行了,行了,少说几句,孤又没有说要没收,老刘是为国攒钱呢,大家理解一下对方的立场,理解万岁,理解万岁。”
这事件突然发生,郑泷方才知道,明末党争的霸道。
果然,朝中只有有一人入了阁,早晚会发展成一个大山头!
刘之渤是陕西宝鸡人,龙文光是广西柳州人,一个陕西,一个广西,都是蜀中接壤的省,自然,逃难过来的,过来做官的人数不少。
于是,很快就发展成陕党和桂党。
就是刘士斗,是南海人,因为海南地窄人少,所以没有形成一大党。
但陕党和桂党之争,在旧明官吏和旧明将领中已经不是新闻。
煌煌大明,不称臣,不纳贡,不和亲,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何等的硬骨头王朝。
不就是亡于“天时、人祸、党争”吗?
天时,小冰川时代,农作物产量奇低,大饥大旱。
人祸——兵灾,外有满清鞑子肆边,内有士绅不纳粮税,李自成张献忠的百万流寇,更有十万宗室的海吃猛喝。
至于最后一个,党争,还用说吗?
从明神宗万历中期至明熹宗天启初年,党争开始。以内阁辅臣浙江人沈一贯、方从哲和给事中姚宗文为首的“浙党”;以给事中湖广人官应震、吴亮嗣、黄彦士为首的“楚党”;以给事中山东人亓诗教、周永春为首的“齐党”斗个不亦乐乎。
之后,东林党又和阉党斗个你死我活。其过程,历经崇祯王朝覆灭的全过程,甚至还延续到弘光朝的覆灭。
在历史上,就算南明小朝廷最后一个朝廷永历朝廷,都被清兵逼到广西了,还不顾死活的搞楚党吴党之争!
现在,两个旧明大臣,都入了蜀国内阁。
这大蜀阁部论权力轮地位,可比大明的阁部都重多了。
两个大山头的碰撞,自然是老早就酝酿了,这次,只是爆发出来罢了。
郑泷只能安抚两边。
散了会,六叔公找着郑泷巴拉巴拉说了一大通,最后下结论:“……所以我说,大明迟早药丸。果不其然,完了。”六叔公叹息地说:“同在内阁,又不是咱们这种全是至亲,大明的党争是谁都阻挡不了的毒瘤。”
郑泷自然一笑。
出了城主堡——也即王宫,刘之渤上了轿子,皂隶一声清喝:“阁部起轿”。
轿子就慢悠悠地抬起走着。
很快,到六府,早有守候消息的官员们守在这里了。
刘之渤脸色铁青,说:“事不成,大王本已心动,但龙文光阻挠再三。”
众官员嗟呀不已,刘之渤斩钉截铁地说:“食着蜀国的俸禄,卖好明国上下,龙文光,真小人也!吾不能坐视圣王受小人蒙蔽。”
刘之渤的话,传入郫国公郑尧杰的耳朵,郑尧杰闻言,拍案而起,说:“吾当奏明大王,以便大王明辨忠奸。”
郑尧杰穿着全副铠甲,骑龙血马进入王宫下面的广场,入宫门处把马系好。快步走向郑泷的书房。
郑泷正在喝茶看网页,当然,听到敲门,就把电脑又翻了下去,端坐着,按动电动门,让郑尧杰进来。
“大王,微臣听闻内阁会议上恩师与奸臣争辩,微臣只觉得热血上涌,难以遏制,请大王准许,微臣起三千铁骑,活擒他龙文光献于大王座前。”
郑泷愕然,难怪郑尧杰现在的行事作风,像个呆板如同僵尸的儒家子弟,他果然找了一个呆板的老师。
刘之渤想来是自视一声正气,所以,结交郑尧杰也就不怕人议论了。
郑泷喝斥一声:“无聊。那龙文光乃一个老人,甭说什么三千铁骑,就是一个普通壮年仆役去抓他,他都只有束手就擒,你胡乱说些什么?”
郑尧杰说:“大王明鉴,他龙文光食着咱们的俸禄,却拿咱们的金银去讨好大明上下,这不是吃里扒外吗?这等事,大王如果不惩罚?”
郑泷说:“我独怜其忠诚,今日他依旧忠诚于大明,安知将来他不会对咱们蜀国以身报国?”
郑尧杰语塞,说:“微臣还以为大王被奸臣蒙蔽,原来大王都知道。只是,以五百万两白银,买他区区一个龙文光的忠诚,微臣以为不划算。”
郑泷微微一笑,说:“你认为,以那种方法煮青蛙,青蛙才不会从锅里跳出来?只有一点点水温升温,青蛙才会渐渐的没有力气,死于锅中。”
郑尧杰欲言又止。
郑泷一摆手,说:“说,有什么话直管说。”
郑尧杰胀红了脸,说:“其实,臣以为,直接盖上盖子,什么青蛙都跳不出来。”
郑泷猛地一震,说:“言之有理,太有道理了!我还以为温水煮青蛙最好不过,青蛙痛苦也最小,不想,还是大哥一言点醒了孤。我考虑青蛙的感受做什么!”
郑泷看桌上令牌,抓起一个,丢到地上,说:“郑尧杰听令,我令你带五百精兵,封锁所有前明宗室府邸,不许一人逃出。”
郑尧杰跪下说:“得令。”
郑泷说:“且住,你我一同去蜀王府。见见朱至澍也好。”
蜀中二十几个亲王郡王都住在蓉京旧城。而且,郡王们的府第紧邻蜀王府,其中内江王府在体仁门东,即内姜街,原名内江街;德阳王府在广智门西,石泉、南川、庆符王府在广智门外,南川王府在体仁门左。
郑泷大兵一到,自然一阵鸡飞狗跳。
朱至澍不等郑泷进去,飞奔着出来,扑倒在郑泷面前,哭诉道:“草民一直奉公守法,不成对官府上下有半点怠慢,不知道,又是谁惹恼了大王?”
郑泷见他哭得悲切,有些无语,只好干巴巴地说:“其实,呃,你们拿大明的官店这些,是不是该交公了?”
朱至澍一听这个,蹦了起来,说:“大王明鉴啊,不没收大明给草民们的官店,可是大王亲口下的谕旨啊。”
郑泷有些坐腊了,所谓君无戏言,在这个时代,皇帝国君说什么话不算话,对全国上上下下都是有很严重的影响的。如果国王说话都不算话,那底下百姓做交易就全看手段而不是诚信了。
一想到这次行动,很可能影响整个大蜀的风气,郑泷于是有些犹豫,但稍微一犹豫,就想出了法子。
说:“孤不是平白无故没收。你们的店既然是国家的公店,那是不是该交税给国家?”
朱至澍肥脸一抖,说:“是啊,大王,我们今年照章纳税了啊?”
郑泷一挥手,斩钉截铁地说:“不行,这我没有答应过。你们从明初就拿到官店的经营权,直到孤在蓉京兴起前,孤都无权过问,可从孤在蓉京修城起,你们就必须纳税。”
朱至澍肥脸仓皇地抖了几抖,低声说:“到现在,嘶,十八个月了!?”
郑泷于是,带着一脸启发弱智儿童的和谐笑容,笑吟吟地看着朱至澍说:“孤且算你每年店值维持不变,第一年收百分之二十,第二年过了一半即征收百分之十,于是,该征收多少?”
朱至澍肥脸狂抖,眨巴着眼睛,疑惑地问:“该征收多少?”
郑泷有绯羽帮助,一下子报出数据,冷冷地说:“百分之三十二,你该把三成二的店铺都拿来缴税了。”
朱至澍扑倒在地,嚎啕大哭说:“草民冤枉啊,大王,草民冤枉啊。”
郑泷去扶朱至澍,这家伙想赖着不起来,郑泷一把,提稻草人般轻松地将这个二百斤的大胖子提起来,亲自动手,帮他拍了拍膝盖和胸口的灰尘,说:“你看,你不是能算清楚吗?孤可没有没收你的店铺,而是,你就该缴这么多税啊。”
朱至澍委屈万分在那里抽泣着,口里喃喃低语:“冤枉啊,冤枉啊。”
郑泷发觉,经过郑尧杰启发,再加上自己本就擅长的温水煮青蛙,两者结合,有奇效。郑泷慢悠悠地说:“一事不烦二次。我既然来都来了,又有事给你唠唠嗑。”
朱至澍愤怒地看着郑泷,说:“还有事?”
郑泷板起脸庞说:“你这是什么态度?嗯?”
朱至澍一个激灵,又变成鹌鹑,说:“没有,草民没有任何问题。”
郑泷说:“这就对了嘛。我给你说啊,你买三万亩,过了。旧明宗室,我规定,旧明亲王,可以在我蜀中买田地五千亩,以避刀兵,郡王三千亩,再多,就分毫不能卖了。对了,你买的多的二万五千亩,拿地契来,我返还你买田银子。有多少返还多少,不打丝毫折扣。但如果你多报数目,冒领,你知道后果的。”
朱至澍说:“草民知道了。”
虽然没有全部没收,但能名正言顺地拿走七成,也值小四百万两银子了,不无小补啊。
郑泷这个得意。
连骑马都觉得身体轻快了许多。
果然,欺负人也是一件令他愉悦的。
大话说在前头,随便明朝藩王来买地,但到时候不想买,只要把价格提高到他们受不了不就行了?
郑泷一走,蜀王朱至澍哀怨地回到蜀王府,就是一阵干嚎。
定王朱慈焕说:“叔祖,我早就说过,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你还说他郑水龙厚道,你看他到底厚道不厚道。”
朱至澍仔细思考一阵,居然说:“仔细想来,还的确是厚道的。那些官店,本是公有,换了朝代,自然是要收归国有的。现在,他居然用追讨纳税收回去,显然,是考虑了我们的感受,而且,的确是道理在他哪一边的。”
朱慈焕无语,半响说:“叔祖,你才是厚道人啊。”
朱至澍拍拍朱慈焕的肩头说:“其实,咱们爷儿俩都是厚道人,你不也没给弘光帝找麻烦吗?”
朱慈焕摇摇头说:“我是知道就算朝廷承认我是烈皇的儿子,一样不可能登临大宝。”
朱至澍说:“不,我知道你,你其实是不想咱们大明再内讧了。”
早有密探把这番对话报告给郑泷,你当蜀王府里的仆从还死忠于大明?他们只是混口饭吃罢了。
郑泷听了,也就放弃了接下来的一些步骤,毕竟,蜀王府的油水,也不是很足了。
吃相太难看,不仅惹起非议,还容易让一些大明的死忠心生怨恨,搞破坏。
只是,接着的这内阁会议上,郑泷发觉龙文光的脸色格外难看,而刘之渤则得意洋洋。
不禁有些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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