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沉入钱塘的车
来人显然就是这个太平间的管理人员，他虽然戴着口罩看不清面容，头发黑中夹杂着几丝花白，但从他挺拔健硕的身形看来，方一大概估计他应该年纪在四十岁左右。
他进门就一眼看到方一一直盯着自己，却面不改色，一点没有什么不自然的感觉，眼神平静地和他对视。
做这一行的本来就容易被另眼相待，什么目光他都见过，还差被人这么打量么？
“你好。”方一于是上前主动问候，还想跟他握手，但看到他手上套着染血的手套，以及他手中运尸车上被染血的白布遮住的尸体，结果手伸到一半，最终还是作罢。
不过好在来人也没有要和他握手的意思，甚至都没理他，兀自把手上沉甸甸的运尸车推进了太平间。
方一也不生气，就在外头等着，估计这男人是在里面处理刚到的这具新的尸体。
这会儿功夫里，方一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太平间的管理员的工作只是负责管理尸体，那个孕妇死后怎么会缠上他？
两者应该没有任何瓜葛才对。
在里头鼓捣了许久后，男人总算边脱手套边走了出来，把手套扔在了垃圾桶里，又摘下了口罩后，他这才向方一开口问道：“你有什么事？”
方一回过神来，刚想问你是否是沃正齐沃先生，以确认对方身份，但他毛眼一扫，就看到了对方胸口的工作牌。
沃正齐三个加粗的黑色行楷相当显眼。
错不了，就是他了。
对方明显是个没耐心的直肠子，方一思虑了一下，对方从事这样的特殊行业，心理上必然有别于常人，拐弯抹角或许会令他生厌，于是决定直接开门见山：“你好，我想问一下，你这里最近有没有收过一具孕妇的尸体？”
岂料对方一听到这句话，原本一片淡漠的神情陡然变色，布满血丝的眸子里一下子充斥凶狠与狂躁：“没有！从来没有！走，你走！”
说着他竟上前推搡方一，方一猝不及防，顾不得使力，顺着他巨大的力道被推出了楼门外，差点一个不稳在台阶上摔倒。
“别再回来了！”
这个失态过于严重和突兀的男人怒气冲冲地朝着方一戳了戳手指，口气里充满了警告。
这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
外在表现越是强硬凶悍，恰恰越能体现他底气不足。
何况发抖的声音出卖了他。
同时方一也意识到这个任务处理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这个人绝对有问题。
但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处理方式也有问题。
眼下估摸着是打草惊蛇了。
还是太年轻，把什么事都想得太简单。
公寓的任务，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完成。
方一没有和气急败坏的沃正齐正面冲突，这人脑子看上去着实不太正常，自个儿细胳膊细腿的分明惹不起，只能眼睁睁看他高大的身躯转身进门，顺带把门重重地带上。
这样问话还是太唐突了一些，不过事已至此，既然根本没法子沟通的话……
方一轻轻摩挲着下巴。
“那么一切，就只能我靠自己去查了……”
方一四处走了一圈，最后在不远处供住院的病人散步的花园里坐下，像是一个普通的探病家属，偶尔低头看看手机，但他的注意力其实时时放在太平间所在的那栋大楼上。
半个小时后，门开了，一身工作服的沃正齐推着一辆空的运尸车从大门走了出来，然后向急诊楼走去。
机会来了。
方一一喜，目送着他越走越远。
然后他起身一路小跑上前，左右顾盼了一下，确认附近没有身着医院职工制服的人，这才小心翼翼从侧门进入了大楼，重新回到了太平间外。
又一次东张西望后，他轻手轻脚地打开太平间管理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
进到沉闷压抑的太平间管理办公室里，他的目光先是紧张地在放了不少报纸书本和笔记本的桌上快速扫过，旋即开始动手，把那些个笔记本挨个拿起来快速翻找。
快，快点，一定要在他来之前找到那个东西……
他的办公室没有电脑，很显然那些东西他一定是记录在纸质文件上。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他紧张得连翻本子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一边还要密切关注办公室的门有没有动静……
叠放在一起的本子很多，额头上不知何时已经汗珠密布的方一总算翻完了，也失望了。
都不是他想要找的东西。
看了看手机，他已经在这里呆了十二分钟了。
保不齐那个沃正齐已经回来了。
正在他急切到生出了憋尿感的时候。
不经意间，他的余光看到了那只黑色的保温杯。
确切地说，是压在保温杯下面的那个蓝色文件夹。
是了，这是他常用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夹在那么多杂乱的本子里头。
他眼中顿时一亮，当即拿开保温杯，拿起蓝色文件夹打开一看。
里面夹着厚厚一叠A4大小的表格，表格上写满了字。
“就是这个！”
粗略一扫后，方一顿时喜出望外，“停尸记录！”
他开始快速往后翻找，发现上面的记录竟然是从两年前开始的，厚厚一叠得翻好久，于是从后往前翻，他要找的是最近这一个月的停尸记录。
很快，他就从崭新空白的表格中看到了一张才写满了半页的，也就是到目前为止最新的那半页记录！
方一留意了一下，上面写着的时间确实都是2018年下半年的，从9月开始到现在的12月，确定是自己想要的东西，于是掏出手机，调出拍照功能，把这一页分成三次拍了下来。
生怕遗漏什么，他把前面两页也都拍了下来。
而就在他背对着门口专心致志地拿摄像头对准表格的时候。
“你在干什么！”
一个隐含怒气的声音突然响起。
音量很响，震耳发聩，金属制的保温杯似乎都在这一声震荡之下隐隐发出了“嗡嗡”的回响。
方一肩头一颤，整个人顿时僵在那里。
手里哆嗦着快速合上停尸记录的文件夹，他猛地转过头去，看到的赫然是太平间管理员沃正齐那张阴沉的大脸。
此时，在那一双瞪大如牛的眼睛里，正有着一股子暴戾在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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