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姑常无泪 仙草难求

　　这时，几个装花的锦囊已经悉数掩埋完了。轻弋看着眼前那方朝上突出的小土丘。

　　想起歌中所唱的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这余音绕耳的悲切，终是令她忍不住心中情绪，眼泪如散珠儿一般，啪嗒啪嗒往下掉。

　　“春去花落，乃是自然常态，人命衰微，生老病死也是天地间自然规律，姑娘又何须介怀？”

　　姑常眼中虽有悲悯之色，却没有半点泪水。

　　因为她只是一魂一魄，就算心底再悲伤，也不会有眼泪留出来。

　　轻弋认为姑常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话下之意是不肯借她还魂草。难道就由着师父丢了性命吗？

　　不由怒道，“可我师父是仙啊，神仙是不会死的！”

　　姑常也不因为轻弋的脾气而恼怒，只是开解道，“世人都说，快活似神仙，神仙没有生老病死，可神仙，也是有寿数的。神龟寿命千年，椿也能活上万年，可终归都有个尽头。”

　　唯有，天地间还有一株绛珠仙草，能够得永生。

　　不过，因为那必须是在经历了几万世的痛苦轮回之后，才能换来的永生！

　　当初她侥幸逃过天雷，从玉兔体内分裂出五色灵花一朵，恍恍惚惚飘到了这小蓬莱，依附在红颜洞外的一株青藤上，青藤给了她养分，增了她的寿数，然而自己却是枯萎了。

　　姑常一直将枯藤供奉在她的殿里，期盼她自己哪一日回归本体，再来想法子救活它。

　　因此，她目前手中仅有的还魂草一株，是留待往后救治青藤妖的。

　　轻弋跟姑常仙君一起沉默了这许久。

　　这时，见姑常起身要离开。

　　轻弋也赶紧跟着站起来，拦到她跟前。

　　“仙子说过，埋完花骨，就给我还魂草，你可不能言而无信啦！”

　　姑常不说话，她怔怔地看着这个眉间有个火凤印记的绛衣女子。

　　轻弋此时也盯着姑常，俩个人，仿佛就如同是自己在照镜子一般。

　　虽然在各自的眼眸中照出来的是不一样的脸。

　　明明一个生得纯洁无瑕娇憨可爱，而一个是阆苑仙葩，高冷脱俗，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为什么，可为什么会有这般熟悉，身心相依的感觉呢?

　　姑常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花仗，虽然微微闪烁着光芒，但并无魂魄相依的反应。

　　若对方真是自己的本体，那这花仗会释放出强大的光芒，指引她回归。

　　然而没有。

　　其实，玉兔遭受天雷之时，虽有幸仗着仙草之力，没有灰飞烟灭。

　　然则，玉兔惨遭魂裂。

　　玉兔与体内仙草，二人魂魄因此错乱，造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

　　所以，才导致如今这仙仗，在轻弋面前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仙子，仙子？”轻弋愣神过来，见姑常既不动也不说话，只好举起一双白乎乎的小肉手，在她眼前摇摆招呼着。

　　姑常从那种熟悉感中跳脱出来，若有所思道，“你姑且，先随我回红颜洞。”

　　“那还魂草呢，还魂草几时给我？”

　　“此事回去再议，把花锄给我带上。”

　　姑常面无表情，轻弋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拾起地上的两把花锄，只好跟在她屁股后面走。

　　求人不易，她希望这个仙姑，没有狐叁那般狡猾与不近人情。

　　二人从离恨丘回到红颜洞，从十步一条的水瀑布走过，又越过那曲曲折折的双色荷花池，来到正殿。

　　虽然洞外蓬莱岛上四季没有常态，但这红颜洞附近，一年四季，还是按照自然规律正常的循环往复。

　　现在正值深秋，正殿内岩壁上，原本长着花儿的小藤条，如今都只剩下一些光秃秃的叶。

　　只见姑常径直走到宝座旁边一株枯黄的古藤蔓跟前。

　　她伸手抚摸在那枯干的藤蔓身上，喃喃唤道，“小青，小青…”

　　轻弋心想，这青藤妖貌似已经死了很久了，观赏自是不可能了，姑常仙君还留它在殿里作什么。

　　不由提醒道，“仙子，这藤蔓，好像已经枯了？”

　　“是啊，它早就油尽灯枯了，然而它寿数未尽，还有一缕余魂未散，还有得救。”

　　轻弋目瞪口呆，原来这是一株青藤妖呀？

　　这青藤妖的最后一魂，便是姑常系在腰间那根半青半黄的古藤。

　　如今，姑常已然将这古藤的命数与自己相连在一起，时时耗损仙力替青藤续命。

　　所以，才会导致自身的病症提发前作。

　　“咳咳咳咳咳……”洞里阴寒，姑常一回来呆久了，便不由自主地咳嗽起来。

　　看着姑常十分难受的样子，轻弋于心不忍，遂问道，“仙子，我帮你倒杯水，你家水在哪？”

　　姑常伸手一指，指在殿上宝座旁的一方案桌上。

　　轻弋走过去，看到一个青瓷的大水壶，旁边围绕倒扣着几个奇形怪状的小杯子。

　　拿起来一看，杯子口就黄豆那般大。轻弋惊诧道，“梨子杯?”

　　姑常这儿竟然会有与师父一般刁难人的梨子杯？

　　索性，之前在师父身旁伺候茶水，给这麻烦的梨子杯倒水，还算训练有素。

　　因此，当下很快倒了一杯温茶水过来。

　　姑常慢慢朝口中倒了几口水，咳嗽总算好了一些。

　　“仙子这是受了寒吗？我这儿有一粒温补的药丸，效果奇佳。仙子可以就着水，吞服试试。”

　　轻弋说着，将一粒红色药丸塞到姑常手中。

　　“我这是前尘劣病，一时片刻也好不了。普通的药丸对我有害无益，多谢姑娘好意。”

　　什么？这药丸温补，吃了就算无用也对身体无多大害处呀！这姑常仙君，到底是什么劳什子病，如此地难伺候。

　　这时，姑常已将那药丸推回去送还给轻弋，又几步几步走到那鲜花宝座上坐下。

　　她知道，她这一身病，唯有回到本体，再回归本源，重新修炼，方可得治。

　　只可惜，她自己一魂一魄之躯，去不了西方灵河。

　　可即便是去了，未回归到本体，也要被西方灵河岸边残余的一股黑暗戾气所伤。

　　轻弋见姑常仙君呆坐在那儿，一手撑着头，正暗自伤神。

　　遂上前道，“只要仙子肯赐我还魂草，救治我师父，不管仙子碰到什么犯难的事，我都愿意替仙子去做。”

　　这女孩儿，心思倒是极细。姑常歪着头，眼中似笑还嗔。

　　“我凭什么，要给你还魂草？”

　　轻弋心想，这些人作为师父的天宫同僚，难道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吗？

　　来讨她一株还魂草救命，难道很过分吗？

　　可是轻弋不敢大声说出来，怕这些想法会激怒这位阴晴不定的仙君主子。

　　她怔怔地盯着座上方的姑常不发言语。

　　姑常也沉默地俯视了轻弋半晌。

　　缓缓开口道，“我与你，似是有些缘分，能感知你心中所想所念，你此刻，定是在怨我姑常仙君不近人情罢？”

　　姑常忽然从宝座上下来，她那张绝色脱俗的脸，忽地凑到轻弋跟前。

　　并与她脸贴着脸，深深看入轻弋眸子深处，似乎要与轻弋融合到一块。

　　那时，轻弋心中有一种莫名的牵引与触动。

　　可这姑常举止，越发过分了，她不仅与她贴得更近，还伸手来环抱自己。

　　有那么不惹人注意的一瞬，五色花仗释放出强盛的光芒。

　　姑常此举，实在太过亲密，虽然同为女人，到底是吓了轻弋一跳，慌忙退后了几步。

　　“轻弋不敢怨怼仙君，还请仙君赐我还魂草。”

　　轻弋双膝跪地，将两手高高举过头部。

　　“轻弋，轻弋，轻而易举。只可惜，我这还魂草，整个蓬莱岛上便只余这一颗了。”

　　届时，姑常手中幻化出还魂草一株。

　　然而，只听那姑常面露愁色，接着说道，“重新再培育一株还魂草，还需要花上千年光景。我要是给了你，将来我自己需要时，该当如何？”

　　见自己苦苦哀求，姑常仙君仍然没有让出这还魂草之意，而是想要留待己用。

　　原来不止人是自私的，神也都是自私的。

　　轻弋一时心焦，眼泪盈眶，顺着脸颊流了出来，很快湿了衣襟。

　　“可是，我师父，玄元真人，他现今性命危在旦夕，恐是再也不能拖延了，求姑常仙君大发慈悲，就将这还魂草先给我带回去救我师父，轻弋来世做牛做马，一定报答大恩！”

　　看着轻弋哭得湿透的小脸和衣襟，姑常眼中，并没有过多的怜惜之色。

　　只是叹了一句，“天生痴情种，还泪无尽时。”

　　而后一转身，又走向那株枯藤。

　　“小青啊，小青，姑常今日，若拿还魂草救外人，将来你残魂散尽之时，我又拿什么来给你续魂？”

　　轻弋从地上站起来，走到姑常身旁。

　　“原来仙君是担心小青藤，我们青桐派有一种木灵之术，可以以修炼者汇集的天地灵力来滋养树木，不如，就让我试一试吧？”

　　姑常犹豫片刻，退到后方，让轻弋施法。

　　木灵法术，轻弋虽则是初学，可是这蓬莱仙仙灵气充沛，轻弋通过呼吸吐纳聚集周边灵气，汇入全身，再凝聚在丹田。

　　在她的双手张合的瞬间，只见每个手指指尖都有一股青色的灵气，冲涌而出。

　　青色灵气落在枯藤身上，枯藤竟然真的长出了寥寥数片新的叶芽儿。

　　“太好了！”轻弋看着小青藤活过来，也是由衷地高兴。

　　而后，随着轻弋一遍又一遍的聚灵散灵，青桐上的叶芽儿慢慢地长大。

　　当轻弋累得精疲力尽时，终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想不到，寻常凡人中，竟也有你这般五行皆合的修炼奇才。”

　　姑常看向坐在地上喘息得厉害的轻弋，这丫头难道就不怕自己言而无信吗？

　　她悠悠开口，试探地说道，“丫头，我可并没有说，你替青藤延了短短几天阳寿，我就要拿还魂草报答你。”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救了小青藤，是我心甘情愿。可是，我也希望仙君能够救我师父一命！”

　　姑常眼中，对于轻弋的兴趣更浓，她取下自己腰间一个绛红色的锦囊挂在轻弋腰间。

　　轻弋拿起那锦囊闻了闻，是茉莉花还有菊花的味道，跟师父身上的锦囊一模一样。

　　这时，姑常提醒道，“这还魂草离土即枯，你速速回去吧。”同时将一株草交到轻弋手心里。

　　“这个，真的是还魂草吗？”轻弋看着躺在手掌心里，就跟普通野草一般的两片叶的青草，心中不禁有些生疑，可别是拿错了。

　　“我姑常从来不会拿错东西。你去吧，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

　　轻弋依言披上蝴蝶仙衣，然后那仙衣带着她，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红颜洞，下了无端崖，出了小蓬莱。

　　等回到清新殿之时，恰巧是太阳快要接近落山之时。

　　落日余晖下，轻弋踩着脚底树木投下的光影，快步迈过一处处台阶。

　　来到她师父李逸的住处，这时胡喳喳也在房里，它跟着燕羽一块焦急地围了上来。

　　轻弋看着房间内十盏逐渐暗淡下去的灯火，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揪紧了。

　　“燕羽，这是还魂草，快，快救师父！”

　　“放心，还来得及。”

　　燕羽倾注了他自身千年功力，将这还魂草炼化成一枚丹药，给李逸服了。

　　他一手拿了李逸的无殇剑，又把聚魂结魄螺放在嘴边，只听他口中召唤道，“以我之功，聚魂结魄，剑灵之主，速速回返！”

　　轻弋和胡喳喳在一旁紧张地观察着李逸的动静。

　　然而，轻弋忽然间觉得有些头晕，身体仿佛就要倒下去。

　　可是，她必须看到师父醒过来才放心。因此，她用双手撑着自己的两个眼皮子，不许自己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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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人，主人，你怎么啦？”胡喳喳在一旁大呼大喊。

　　这时，李逸已经被燕羽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真是的，救了一个又多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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