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金陵·始
第七剑话音刚落, 又有一行身着瓦松绿道袍之人快步赶至太微几人此处。
“孟师兄!”领头之人是一位绿瞳青年,亲切且熟练地叫着少年模样的孟飞白为师兄,而后再转向第七剑, 语气变得疏离与客气一些,“青锋道友。”
孟飞白与第七剑便且将目光自北斗弟子那边收回, 回应面前的青年。
“卫师弟。”
“卫道友。”
不待孟飞白介绍,卫旸已将目光落到楮语身上, 礼貌地问道:“这便是太微商子吧?”
虽然方才宝车上已听说了世人给自己取的这个名号,如今真的听别人这么叫自己,楮语还是有些微不大适应,不由默了两息。
孟飞白与第七剑俱点头,卫旸便道:“我名卫旸,炎洲伏兽宗弟子。”而后取出一方锦盒递与楮语, 和声道,“这是师父命我带给师妹的见面礼,微薄心意,望师妹不要推辞。”
“哎,我竟险些忘了。”第七剑闻言, 忙也取出一方沉黑的木盒递给楮语, “掌门师叔也命我给小师妹带了礼物。华山与太微亦交好多年, 也不可推辞啊。”
卫旸的锦盒方方正正的看着像是储物宝盒, 第七剑的木盒宽约五寸,长却有一尺多, 像是只存了什么这般长宽的宝物。
孟飞白于是眉眼弯弯笑道:“小师妹都收下吧。”
既如此, 楮语便都收下,诚声道谢:“多谢二位师兄。”
伏兽宗的锦盒轻巧,如将寻真君给的储物宝盒一般;华山赠的木盒则沉甸甸的, 楮语立时便往华山闻名于世的“剑”猜想去。然而于这许多人前自然不适合打开查看,楮语将它们且先收入玄字环中。
送完礼,卫旸才看向与楮语一同前来的几位太微商星弟子,和声与孟飞白道:“孟师兄,各宗托我来问,不知诸位商星道友打算何时入秘境?”
楮语便再次看向远处。金陵城位于云上极北的边崖,众人所在此地更是极北之北,崖外便是茫茫云海。此处平坦开阔,屋舍皆在更远处的城中。
现下在此的各宗约莫共三四百人,虽一群群分散着,但纵观可见他们是以一方约三丈方圆的带阶低矮石台为中心而围立。
楮语凝眸望去,见到石台上缓缓流动着如结界一般的极其浅淡的若隐若现的法光,但它并不如结界一般将石台环绕,而是位于石台中心,像一道极高的无形的门。
应当就是金陵小境的入口了。
孟飞白还未开口,第七剑想起刚才未说完的话,接卫旸的话道:“昆仑其余六峰派来的弟子皆留了在金陵城内驻点没有过来,当真作出了一副由北斗峰自行安排的态度。”
楮语的目光又落到独立于各宗人群外的五位北斗弟子,没有见到熟悉的面孔。不过她目前也只认识观留裕、闻人语、温折三人的模样。
观留裕想必是女宿主星;那闻、温二人应当尚在练气,即便不是被困在秘境之内,以练气的修为想来也不会被派来行入境查探之事。
孟飞白也看向北斗弟子那边,答道:“掌门师叔原本与我道可以看情况与北斗的弟子一起进去,现下看来应当是不必了。不过,那小商君为何晚来?”
卫旸想了想,语气有些犹豫,却是道:“或许是见着你们未到?”
“哈?”孟飞白讶然,转念一想,不可思议道,“他因为小师妹要来而来,莫不是还想等到小师妹来之后才到吧?这点先后次序他也要争?”
小商君为北斗宠儿,第一剑亦是华山名剑,当年玉京试道小商君与第一剑起冲突,华山如今与北斗峰之间自然有隔阂。
第七剑并不掩饰自己对小商君的不喜,道:“以他那般性子,做出什么事不是都有可能?”
楮语倒不觉荒唐。在人间什么性子的人她都见过,这秦云英无非是恃才而骄,如今连这点无意义的小事都计较,只让她更看低他。
她日后必是要想法子自秦云英手中拿回振天铃的,他若真是个如在世人面前表现的这般心性之人,于她而言反而是好事。
孟飞白刚要开口,忽而先转了口,因为禅宗的弟子也过来了:“崇远道友。”
领先的禅子五官深邃,眼眸极黑,是楮语见过的崇远。崇远和身后几位禅子皆单手竖于胸前,轻宣佛号与他们见礼。
第七剑转身,语气十分熟稔地问道:“你也来了?怎么来得这么晚?”
崇远目不斜视,瞳色虽深黑,目光却和静空灵,平声一一回答第七剑的问题:“崇一师妹亦困在境中,崇远奉师门命前来守候。方才自金陵之西穿城而来,路遇一人似怀魔气,跟随其在城中绕了些路,才耽误了时间。”
“魔气?”一时好几人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楮语虽未开口,心中亦有微讶。
修炼难免枯燥,她在宗门内潜修期间也有再去过钧天官藏书阁几次,于语焉不详的史书中拼凑出了十四洲魔修与斮风城的一些信息。
引发六千年前大劫的天魔最后在步天宗所在的乾洲被诛。天魔虽诛,无数魔修仍存,为免后患,诸洲宗门在那千百年间极力除魔。
诛魔之后乾洲成了十四洲魔气最重的洲陆,乾洲又以太白血原为最。步天灭宗之后太白山崩塌,太白山地界只剩一望无际的血土,因而被称为太白血原。残存魔修纷纷聚集到乾洲太白血原,借天魔身死而留化的浓郁魔气修炼。
正道大能损失惨重,各宗门暂时不愿踏足魔气最重的太白血原,只派遣弟子远远环绕血原驻守乾洲。
乾洲渐渐成了魔修之洲,太白血原变成了魔域,魔修于血原上建城,取名斮风。
正道宗门于是结成玄元仙会,专门负责驻守乾洲之事。后斮风城魔修与正道又起了一战,正道险胜。最后踏入太白血原,由高境修士巡守斮风城。
时至今日,十四洲魔修几乎尽在乾洲斮风城。凡有魔修现身于乾洲之外,各洲修士必全力追杀。
思及此,楮语心中不可抑制地生起一股淡淡的悲意。
听者虽惊,崇远依然是那般宁静平和无惊无怒的样子,接道:“小僧修为低微,将人跟丢了。不过来时已传讯报与师长。”
众人的面色一时俱微微凝重起来。崇远如今金丹后期临近大圆满,乃腾云榜第七,佛修又对魔气最为敏觉,他跟丢的魔修,岂不是至少元婴修为?
第七剑直接道:“金陵小境生变……是巧合、还是与魔修有关?”
一直未出声的祝枝这才拉了拉楮语,然而思及周遭还有其他商星弟子,欲言又止。
楮语回握了下她的手,露出一抹安抚性的温和的笑。
卫旸皱着眉,不知思索着什么,却也并未作声。
孟飞白亦皱起了眉,道:“不论是否巧合,即便真与魔修有关……”
他顿了顿,看向远处有些躁动的各宗之人。
楮语知道他的意思。
金陵小境是练气弟子首选的试炼之地,因而如今困在境中的多是各宗比较优秀的练气弟子,练气境界虽低,优秀的练气弟子却身负各宗门的期望。
即便金陵小境之变真与魔修有关,各宗也不可能放弃让太微与北斗商星弟子入境查探,且可能会更为强烈地要求。
相比金陵小境生变之因,楮语还有一件更为疑惑的事:为何只有商星弟子能入境?
秘境时至归期却无法出入,各宗大能都不能破境而入,缘何商星弟子可以?若说秘境之变与诸星功法有关,境中何来高境界的星修?
然而空想无用,这些问题不过在她心中快速滚过一遍,一息之后便被压下了。
孟飞白接下了刚才未说完的话:“还是需有商星弟子入境。”
太微另外四位商星弟子闻言隐隐担忧起来。他们是自愿前来入境查探的,但若真与魔修相关,心中还是会不可克制地生起微微退缩之意。
孟飞白倒是先看向楮语,但介于其余几位商星弟子在场,也与祝枝一般未说出话。
楮语心知他们应当是想问自己是否放弃此次探境的历练。
要放弃吗?
天魔诛于乾洲,步天太白山崩塌成千里血原。
她的两位师父。一位不知为何从六千年前的劫后乾洲流落至六千年后的人间洲陆;一位正在乾洲魔域斮风城巡守。
不论金陵小境生变之因为何,既必定要有商星弟子入金陵小境查探,为何不能是她?
又怎能不是她?
楮语回视孟飞白,神色平静,声音温和,问道:“孟师兄,我们何时入秘境?”
孟飞白微微张了张嘴,确是有一点惊讶于楮语先一步开口。不过他眼中的小师妹就是个有自己主意的人,既她已决定,他也便不多说什么,只以询问的目光先再看向剩余几位商星弟子。
几位弟子本就是自愿来的,权衡一番之后也与楮语一般依然愿意入境查探,接到孟飞白的目光,皆坚定回视。
孟飞白于是点点头,扬眉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却因少年颜只是显得他更可爱:“那这便走吧。”
第七剑跟着笑了笑,但又有些担忧地看了眼祝枝。
卫旸向楮语几人道:“有劳各位了。”
崇远低宣佛号:“诸位万事小心。”
然而几人刚欲向中间石台上的境门走去,远处的人群忽然喧哗起来。
那几位原本非要等小商君才肯入境的北斗弟子先一步踏上了石台。
孟飞白同时取出他的弟子名牌,道:“掌门师叔传讯来了。”
第七剑闻言,旋即哂笑道:“想必北斗峰主也传讯与他们道那小商君不来了吧!”
楮语心中生出一瞬微微的失望。
她虽不欲在金陵小境中便与秦云英争夺,但这是个很好的试探他的机会。
不过也只一瞬,很快便散去了。
总有机会的。
孟飞白看了眼传讯的内容,亢君道让楮语自行决定。他于是收了玉牌,抬步先行:“我们也去吧。”
第七剑、崇远、卫旸也带着华山、禅宗、伏兽宗几位弟子一并跟上送楮语几人。
华山几位弟子暗暗凑上前来往楮语几人这边挤,将祝枝挤到后面与第七剑同行。
楮语不由扬起一抹极浅的笑。
然而下一瞬,她的笑忽的敛了。
北斗那几位商星弟子正抬步走向那道浮动着若隐若现法光的境门。
“砰!”一声人身落地的重响。
第一位触到境门的弟子被境门狠狠弹了出来!
楮语一行人的脚步皆停了住。
各宗之人如他们一般俱顿住了动作,瞬时安静下来。
“怎么了这是!”
下一瞬,才有未见着全程的人的惊呼声响起。而后议论之声忽的便盛起。
“他是被境门拒出来了?”卫旸亦讶声问道。
“是的,我刚好见着了。”第七剑答道,语气变得有些凝重。
祝枝轻喃道:“怎么会……”
那被境门巨力狠狠弹开的北斗商星弟子更是满脸惊愕,被赶来的同门扶起来。
“我再去试试。”另一位北斗弟子心一横,几步再次上台,直直向那境门冲去。
“砰!”下一瞬他的身躯在空中划出一道笔直的长弧,被弹得更远,落地之声更重。
人群中忽然有人慌了起来,质疑之声大起。
“玄元仙会不是说商星弟子能入秘境吗!为何现下与我等一般被拒之境外?”
“玄元仙会岂会欺骗我等?”有心胸狭隘者口不择言,站出来指着北斗几人厉声道,“方才你们就不肯进,掰扯什么小商君不来绝不入境,现下小商君未到你们又突然肯入境了,莫非你们北斗峰本就不舍得弟子入境犯险,便随意拨了几个主星不是商星的弟子做戏糊弄我们!”
“一派胡言!”北斗峰弟子闻言气得大声驳斥。
虽然北斗弟子之前非要等小商君才肯入境的行为确实做得不好,但厉声指责之人的一番话却说得过于荒唐了,毫无逻辑可言。北斗峰若真是糊弄怎么可能拖这么久?且太微弟子已到,上前一试便知真假。
然而人心总是奇怪莫测的,竟仍有不少人信了。
孟飞白忙道:“我们去看看。”
太微这边一行人匆匆上前。
楮语心中的微讶与疑惑早已散去,抬步与孟飞白一起快步上台。余光看了眼那些个附和出声呵斥之人,见着了曾在天舟落定玄洲时见到过的青衣道袍,原来是收了那应姓少年的万剑阁的人。
见着太微几位商星弟子向境门走近,各宗之人才稍稍息了些声。
北斗几位弟子脸上又惊又怒的情绪还未褪下,却已为太微几人退开几步。
祝枝率先上前,第七剑欲拉她,又忍了住只跟上去挡在她身后。
楮语却拉住了祝枝,温声道:“师姐,我来。”
她方才就觉得奇怪,现下北斗商星弟子被境门拒外,若真是与商星有关,那在场没有人比自己与主星的联系更为密切。
祝枝旋即也想到了这一点,便不多言。
楮语立定于境门前两步之遥,浅淡的若隐若现的法光就在她眼前浮动,离得这般近,突然便感受到秘境的玄秘之感。
楮语自然不与北斗方才那两位弟子一般,她抬起手缓缓伸向境门浮动的法光,触了触。
触及的瞬间,她立时感受到了境门反斥的巨力之势,但下一瞬那巨力之势忽的变成了一股近乎温和的力量将她的手推了开。
楮语的手顿在半空。惯常不在面上显露讶色的她露出了一瞬分明的讶然。
被推开的一瞬,她还隐隐感受到了境门一股很细微的、令她都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存在的对她的莫名的亲和力。
孟飞白等人在石台下并未走近,只见到楮语触了一下境门便“收回了手”,露出疑惑之色。
北斗几位弟子虽离得不远,但也并未看清,亦面露惑色。
台下那万剑阁的人见状,连楮语等人都一并斥了起来:“你们太微与北斗这是什么意思?一并在此戏耍我们吗!”
楮语刚才就觉得此人甚烦,闻声以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瞬间转变的极冷厉的目光望他一眼。
那人立时息了声。
楮语再次探手伸向境门,这次推她之力变得明显了些,推得她略略后退两步。
祝枝讶道:“怎么会如此?玄元仙会分明说商星弟子可以入境……”
北斗峰弟子向着那呵斥他们的万剑阁之人怒道:“看清楚了!太微商子也被境门推拒了!莫胡言乱语诋毁我北斗峰!”
楮语却默了默。
不对。她觉得这不像是在拒她。
楮语立时默念法诀施了个占星术。
那一丝玄妙的感知瞬间被放大,虽不可言说,但她已顺着占星术捕捉到的感知将手腕一翻。
一丈宽的星图豁然展开于楮语脚下,各宗嘈嘈人声渐弱,许多人惊讶地望着楮语。
“她这是做什么……而且不是说太微商子的星图有近三四丈方圆吗……”
楮语身旁太微与北斗几人见她施术,则纷纷下意识地再退开几步。
燕颔蓝的星图法光荡开,莹白细线流溢交汇迅速点亮一座星官并倏忽高升而起现于楮语身后——
四枚星子连成的张宿星官明亮高悬,金芒闪烁不断!
“张宿!”有北斗峰弟子立时发出与太微弟子们在问峰斗中初见楮语展开张宿星官时几乎完全一样的惊呼声,而后呐呐道,“竟点亮了张宿星官……”
太微几位商星弟子闻声不由露出一抹傲色。
楮语自然完全不理会,她凝神捻诀作印,口中低吟见术法诀。
浅金色流光随着她捻诀之势在空中流转汇连,于她吟诀之声落下的一瞬金光一曜!
印成!
楮语闭眼再睁,看向前方的境门——
原本只浮动若有若无的法光的空无一物的境门上,出现了两枚镜篆文字!
楮语辨认去:嘲……坼。
她旋即下意识启唇,只欲以口型无声复述此二字。
却连口型都做不出来。
楮语心中微微一震。想起了祝枝在宝车上所言。
天地法则约束不可言之于外……
这是境内之字?可境内之字怎么会出现在境门上?
门上之字……怎么更像是……
楮语望着这二字。
嘲坼。
她觉得此二字的字形十分熟悉,却在这一刻竟然忽然想不起来。
占星术的威效还存在,那股被占星术捕捉到的感知继续向她发出了指引。
楮语便且压下脑中对嘲坼二字的思寻,顺着占星术捕捉到的感知上前两步。
立定,抬手,而后伸向在见术下眼中见到的这两枚泛着金光的镜篆文字。
触及的瞬间,文字中的金光乍泄而出猛然化作极其耀眼的金光铺天盖地地向楮语涌来,一息间将她淹没!
楮语身侧境门旁的其余人亦尽数被金光吞没!
金光中巨大的引力将众人裹挟,眨眼间消失于境门之前!
楮语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意识逐渐回笼,女童软糯的声音自楮语耳边响起。
“今日是阿澈第一日去学筝,你说好了要送阿澈去先生那的,别再睡啦阿姊!”
语气似有些气鼓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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