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凶
熊熊大火忽然间窜起,不充分燃烧冒出的冲天浓烟往着孙玉民他们的伏击阵地上飘来,立时就惹起了一片剧烈的咳嗽声。
孙玉民强忍住直冲喉鼻的辛辣,也不顾自己的双眼已被熏得流出眼泪。他算计到了一切,可独独遗漏了风的方向,这让三连的士兵饱尝了一顿浓烟的味道。
他知道现在是个关键时刻,鬼子伪军此时此刻肯定会是拼命的往路上跑,往两边的坡上跑,没人会愿意在火里面被烤熟。
二连那边还好些,毕竟有着还能过得去的阻击火力,而三连这边,武器杂乱不说,先前还阵地上受伤不少战士,如果鬼子伪军真的拼死一冲,估计行难阻止得了。
就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孙玉民一直在大声的告诫着,呼喊着,只要能开得了枪的,都朝那条上坡下坡的路上射击,不需要瞄准,也不用去考虑弹药的问题,唯一要做的就是朝这条已经被鲜血染红,被浓烟遮掩住的路上开枪。
尽管三连拼定了全力,可是还是有着鬼子和伪军从浓烟中冲出来,如果不是刘文智的机枪打得太好太狠,如果不是孙玉民只管朝路上射击的命令,伏击阵地估计已经让冲破了。
马路两旁的林子火势越来越旺,浓烟也逐渐的小了很多,视线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不看见还好,这些新兵们看到马路上如同蚂蚁似的鬼子伪军,往两边坡上冲时,他们都被惊呆了。冲在前面的伪军倒下去了一排一排,可是后面的人还是源源不断的往前涌着。
三连本来就已经顶不住了,子弹已全然封锁不住鬼子先前才下去,此刻却不惜代价往上冲的坡道。这还不算,垫在最后的那个伪军中队,本来就还没有进到伏击圈,先前只是就地作好了防御,可是现在却主动对三连的阵地发动了袭击。
孙玉民和刘文智呆的这一边压力还稍小些,邓东平守的另一边是伪军的主攻方向,如果三连是老兵连,绝不会害怕或退缩,可是他们只是从土匪转变过来的,光那些黑压压的人头就已经把他们吓到了,更别说那无情的子弹和手榴弹手雷了。
败象已露,孙玉民的心犹如在滴血,仿似每被击倒一个战士,就是在他的心上割一刀,他脸上那条长长的刀疤再次红得发亮,就像当初在兰封战场上一样。他曾经对自己说过,绝对不会再让自己的兵用性命去填阵地,可是现在这样子的情况,岂不是马上就要宣布他的誓言破灭了。
“开炮呀,开炮,把炮弹打光。”
孙玉民把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二门迫击炮和六具掷弹筒上面,他很想分兵去救邓东平和董文彬那边,可是他这边也岌岌可危,哪里能分出兵来;二连李天喜和黄伟那边显然也是很吃力,他们本来就已经算是满负荷在抵挡这些鬼子和伪军的冲击,可这时候鬼子三辆开路的摩托车去而复返,人虽然只有九个人,但是人家却是有着三挺机枪,火力比起一个排来只猛不差,还好先前准备有一个班的兵力预防着,如若没有留这一手,后背被这一夹击,二连肯定彻底完蛋。
凭借着一轮炮弹榴弹的攻击,往上冲的鬼子伪军终于被压制住,孙玉民也长舒了口气,可是看到邓东平那边已然被伪军中队打开一道大口子,他的脸重又阴沉下来。
邓东平和董文彬他们几乎竭尽了全力,可是他们那边的阵地还是不断地被压缩着,战士也不停地在倒下,甚至是有一个教官都已经倒下,还有一个也负了伤。他们还好,有的战士看到如此血腥的场面,几乎失去了战斗力,枪都扔掉不要,抱着头就很外跑。还好,这样极易崩溃的战士不多,但是战场上发生这种逃兵的现象,或多或少总会影响军心。
邓东平和董文彬俩人的心里都不是滋味,先不论自己守不守得住,光战斗中出现逃兵,就足以让他俩颜面扫地。俩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都重重点了一下头,尔后一人控制住一挺机枪,他们打算在这作最后一拼,已经不能再退,也着实无路可退了,如果说今天的伏击失败,那么离佛子岭近在咫尺的这个山头,就是他们的埋骨之处。
孙玉民无助地看着对面,他已经没有丝毫办法。两边林子的大火已然迫近马路,被炮火压制住的鬼子和伪军们重新开始发动了冲击,要命的是,经过这短暂的停歇,他们的这波冲击明显是有组织的,一直未曾响过的鬼子的迫击炮和掷弹筒终于发威,虽然没有经过校定座标,可还是有几枚榴弹砸进了孙玉民这边的三连伏击阵地,爆炸声对孙玉民没什么很大的反应,可是受伤战士的痛苦哀嚎,却是让他无法忍受的。鬼子的炮响了,己方的炮弹榴弹又打光了,这场仗已然失去了打下去的意义。孙玉民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笑,他把插在绑腿上的三棱军刺卡上了汉阳造前护箍的刺刀庭,驳缓站起身来。既然失败了,既然已经无法全歼这波鬼子伪军了,那为何不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呢?
刘文智没有丝毫犹豫,他也跟着站了起来,那挺九六式轻机枪也被提了起来,虽然枪管已然被打红,还冒着青烟,弹匣也不剩两个,可是他还是舍不得放下,先前全神贯注要跟他觉打枪的小战士,此刻已经是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他没死,受的伤却是不轻,如果这场仗这样打下去,他也无法活下去,连孙玉民和刘文智都抱着必死的决心了,伤兵们还有活下去的机会吗!
邓东平和董文彬显然也看到了这边的情况,俩人也没有犹豫,同样端着机枪站了起来,老大都要赴死了,自己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坡下的小笠原也看到了这一幕,同样看到这一幕的还有着正指挥着部队狂攻邓东平那边的张金贵和王有财。
仗打到这个份上,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伏击他们的国军部队也经完全顶不住,这是要进行最后一击了。
小笠原站起了身,他先前就已经发现敌人的炮击停止了,机枪火力也变得稀疏,说明这一场激战,已然把对方的弹药消耗干净。现在,伏击阵地上的那些支那军人们,已然是砧板上待宰的羔羊,已然是自己想怎么捏就怎么捏的柿子。虽然现在已经是可以宣布这支国军部队的死刑,可小笠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轻敌,和这支国军部队的强憾战斗力,还有着这伏击战所使用的战术,都是这场惨胜的过后,需要好好总结的。
“杀给给!”
小笠原手中的指挥刀今日第一次举过了头顶,这一道冲锋的命令,也将是这场战斗最后的指令,消灭完这些支那军队后,需要立刻救治伤员和汇报战况,杨树铺是肯定去不了喽,小笠原收回了指挥刀,迈着大步,跟着冲锋的士兵往坡上走去,他的心里已经全然不把那些已经站起来的敌人当回事,考虑的全是善后的事宜。
就在孙玉民他们打算殊死一拼,小笠原却又不屑一顾的关头,攻击邓东平那边的皇协军中队,突然遭到了一股有生力量的猛击。
张金贵傻眼了,因为他们看到了,一支国军部队忽然出现在他们的身后,当先一个铁塔似的大块头抱着一挺捷克式机枪,犹如狼如羊圈,疯狂屠戮着自己的士兵,这个黑壮的大块头旁边,一个瘦弱的小年轻,手中则是一挺歪把子机枪,他们身后二三十米的地方,跟着杀来的国军部队看不出来有多少,别的不说,最前面的那些国军士兵都是拿着轻机枪,乍一看,至少得二三十挺。能拿得出二三十挺机机枪的,至少得是一个营,自己怎么可能顶得住,张金贵才不会管鬼子还被堵在伏击圈里头,也不管自己还有两个中队也同样被堵在里头。他没有半分迟疑,直接对身边的中队长下令:“撤退,快往山里撤。”
这些伪军们打仗不怎么行,但逃命绝不比任何人慢,一听到头头下了这样的命令,一个个比兔子还要快,没有人再去管腿上中枪的张金贵,还是王有财有点良心,一把背起了他,跟着跑到了林子里。
傻熊要去追那些作鸟兽散的伪军,却又被周善军吼:“你真傻吗?看不出老大他们已经支持不住了吗?”
本来已经是绝望中的孙玉民,在看到了傻熊和一连的部队出现后,激动的差点流下泪来,他有想过一连这支生力军,可是人家也在打伏击,且不说仗打的怎么样,光路途还有几公里远,再怎么快也不可能赶得过来。
但是,他们来了,来的是那么的关键,来的是那么的恰是时候。邓东平那一侧的伪军逃走以后,他们即刻重新收复了伏击阵地,被打穿的缺口算是彻底给堵上了,算上新加入的生力军一连,相当于在缺口这里加上了一块铁板。
小笠原还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这道长坡还有百十米他才能上去,不过从上面激烈交战的枪声来听,应该是自己派去搜捕那支偷袭队伍的人回来了,歪把子的声音和三八大盖的枪声就像是在向他证明,帝国陆军是多么的“强大”和“战无不胜”!
可令他意外的是,在最前面冲击的部队开始疯狂的后退,似乎遭到了他们承受不住猛烈的打击。部队本来是快速往坡上推进的,可现在变成了退潮般的溃败,而且是后面部队无法压住阵脚的溃败。
前面倒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忽然间战局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难道是支那军队的援军来了?不对呀,来的明明是自己的部队,还有皇协军大队长张金贵在哪?打了这么久的仗,好像还没有看到过他。
小笠原没法去冷静思考这些问题,他知道现在对于他,对于整支部队都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了。前后都被重重围着,冲天大火在林子里烧着,虽然马路上烧不着,但强烈的高温已经烤得大家口干舌燥。如果在短时间内,无法冲出伏击圈,那么等待着自己的只有两条路:一、活着被大火烤成肉干。二、被打死然后再被烤成肉干。
“杀给给!”
小笠原的嘶吼在枪弹的呼啸中还是传出去了很远,他的这声呼喊,犹如是强行给垂死的病人打上一针强心剂,可是这已经改变不了战局的结果。其实当张金贵率部开溜后,等待小笠原的就是死路一条,不管他如何的蹦哒,都已经改变不了全军覆没的结局。
鬼子兵们终于是冲在了最前面,这是这场伏击战打到现在,他们第一次超越了当炮灰和挡箭牌的皇协军们。可是已经没用了,当坡上的突然扔下来一两百颗手榴弹和手雷时,小笠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
小玉英抱着初九站在路上,焦急地眺望着前方。她本来是想在村口等着,可是那个地方因为开阔,已然被搭成了个主席台。此刻那儿非常的繁忙和噪杂,初九在那片刻都不安宁,一直在哭闹着。无奈之下,她只得抱着小家伙走出了一两里地,站在回村必经的路上,等着他们的回来。
从上午等到中牛,再从中午等到了下午,即使是怀中的初九饿哭,她都没有抱着小家伙回去。
没有人比她更担心,也没有人比她更知道战场的凶险。站在路上,听着佛子岭方向隐隐传来的轰鸣,让她的心更加的揪着,如果不是怀中还有着一个哭闹得累了睡着的初九,她恨不得马上跑到那边去看个究竟。
大哥和刘大哥他们经历过那么多的大战,经历过那么多的凶险,哪怕是如同炼狱般的南京城,他们都能逃出生天,这小小的一场伏击战岂会有不胜之理。小玉英在自我安慰着,可是不管怎么样给自己心理上的安慰,都减轻不了她内心的担忧和恐惧。她已经很久没有拜过佛,可这一段难熬的时间内,她把九天神佛,上至如来佛祖下至土地公婆,都拜了个遍,甚至是偶然听说过的基督耶稣都苦苦哀求了好几遍。
当一面青天白日旗探出树林时,小玉英的眼泪终于止不住的流下来,她知道自己焦急盼望着的大哥他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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