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命题作文
与小高老师商定后，我便出发去外国语高级中学。出门时，又遇到那个保安。那家伙双手叉腰拦在门口，一脸横肉。
“小兔崽子，有我在，别想越过这道门。”
我眼瞅着，校门已经被那保安关闭，留下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口，我要是想出门，必须得越过保安。
“老哥，我真的是有急事，你通融一下。”我恳求道。
“哈哈，想忽悠我海棠守护神？每个不怀好意的人都像你这么说。”
我看那保安没有丝毫放我过去的意思，加上他满脸的跋扈，真不知道他一个保安在嚣张个什么劲。心底突然窜出一股怒火，二话没说，上去就是一拳。
这一拳打在保安的左眼，他没料到我真敢动手，结结实实吃了一拳，哎呦一声倒地，抱着眼睛打滚。我趁机溜了出去，一口气跑出老远。
我看着自己的拳头，还有些颤抖。当了十几年咸鱼的我，一直胆小怕事，也不知如今这是怎么了。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出手打人。
是受死神力量的影响吗？我摇了摇头，眼下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叫了个计程车，就往外国语去了。
外国语的学生是必须上晚自修的，但是每次联考，他们都考不过我们海棠，这一点我一直很奇怪。我学了聪明，不走正门，直接翻墙。
外国语中学的围栏上布满了玻璃碴子，但我并不在意，因为我知道每个学校都有一处安全地带。没找多久，果然就让我找到了。
在两棵树的后面，有一块栏杆上的玻璃已经被磨平了，地上的草坪也被踏成了光秃秃的黄土。我翻过围墙，直接向着教学楼奔去。
有了先前的经验，我不再问人，而是直接去老师办公室查问。查到一个叫孙志豪的，正是外国语复读三班的学生。
我说明来意，那老师也有些慌张，带着我急匆匆地过去。从后门一瞥，没有看见孙志豪的影子。那个老师赶紧把坐班老师叫了出来，一番交涉之后，原来孙志豪今晚请了病假。
我靠！真是一波三折。这个时候高老师打电话过来了，说已经确定了孙志豪的家庭住址，警察正往那里赶去，叫我也去汇合。
白跑一趟，我向那个老师辞行。手机微信滴了一声，我打开一看，高老师给我发来了定位。我叫了辆的士，把定位给司机看了，他便载着我过去。
我到的时候，警察也到了。远远地瞧见孙志豪正坐在他家的阳台上。这房子很古老，是几十年前那种筒子楼。阳台是木石结构，没有防盗窗也没有围栏。
警方跟我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我不要声张，怕刺激了孙志豪。孙志豪的家在五楼，此时两条腿穿过了阳台的缝隙悬在空中，让人十分担心。
孙志豪的母亲已经知道了此事，正火急火燎往家赶。这个时候，孙志豪突然站了起来，他望着天空，眼神空洞。
警察已经悄悄在楼下布置好了气垫。我跟高老师也是松了口气。但我依旧不愿意他跳下去，即便他不可能摔死。
因为我明白，只要他跳下来，那就是放弃了自己的人生。人没死，心却死了。
我提议让我去跟孙志豪聊聊，警方同意了。让同龄人去交涉，恐怕更有说服力。我装着不经意路过的样子，在楼下向着孙志豪喊话。
“同学，你看上去不太开心，怎么了？”
孙志豪瞅了我一眼，默不作声。我有些尴尬，仍试图引起他的关注，突然想起他的遗书。如果是错拿，那么就是说有一封真的情书，是要交到周沫的手上的。
“听说海棠中学来了一个转校生，叫周沫，那可是个大美人儿！”
听到周沫两个字，孙志豪空洞的眼睛闪过一丝光彩，他嘴角嗫嚅，缓缓道：“你穿的是海棠中学的校服，你认识周沫？”
他终于说话了，我连忙点了点头，笑道：“不瞒你说，周沫是我妹妹，我叫周一。”
“哦。”孙志豪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你跟我说这些干嘛？我们素不相识。”
额。。。我也发现了我的唐突，极少与人交往的我，似乎并不怎么会妥善地引起话题。这个时候，孙志豪的母亲突然哭喊着冲了出来。
“志豪，都是妈没用，你快下来，别做傻事！”
孙志豪的脸色陡然一变，这才注意到楼下阴暗的脚落地站满了人。
“妈，你说什么呢？”孙志豪尴尬一笑。
“志豪，妈都知道了。志豪，你千万不能犯傻啊，你死了，妈可怎么活。”孙志豪母亲跌倒在地，泣不成声。
“妈，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怎么可能寻死呢。那遗书，是一道命题作文啊。”
“命题作文？”所有人异口同声，呆在当场。
“不信，你们可以打电话给我语文老师呀！如果你的寿命只剩一天，你有什么话想对什么人说。”孙志豪苦笑道。
警方赶紧联系了孙志豪的语文老师，结果让所有人苦笑不得。还真是一道命题作文。。。
我尴尬地向所有人点头认错，自己糊里糊涂没弄清真相，给这么多人带来了麻烦。但这毕竟不是坏事，比起孙志豪真想自杀，命题作文更让人欣然接受。
警察陆续撤出，孙志豪的母亲紧紧抱住了儿子。警察跟我说，下次报警，一定要弄清楚了，出动这么多警力，很麻烦的。我与高老师连连点头。离开的时候，孙志豪悄悄塞了封信给我。
“不好意思，拿错了，你如果真是周沫的哥哥，请代为转交，谢谢。”孙志豪对我鞠了一躬大大的躬。
孙志豪转身要走，我把他叫住，问道：“你应该不会自杀吧？”孙志豪淡淡一笑，轻声‘嗯’了一句，便与母亲相拥着回家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的内心深处总有一丝不安。眼看着人群接连撤走，我嘴边有一句话，几次就要脱口而出，但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最后，我跟小高老师也离开了。一路上两望无言，我很是尴尬，小高老师也恢复了先前忸怩的样子。事情解决了，她又打回了原形。
我们在路口告别，小高老师看我依旧没有从窘迫里走出来，安慰道：“周一，你很棒！”我老脸一红，讷讷地点了点头。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母亲加班还没回来，我不由得想起孙志豪的妈妈。她也是工作辛苦，忙于生计。我思索着，要是我也死了，老妈会怎么样。
推开门，我烂泥一样倒在地上，事情解决了，我却高兴不起来，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我打开手机微信，好友只有高老师一个人。
我犹豫再三，鼓足了勇气，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giao老师，今晚辛苦你了。”
完蛋！我一紧张，给打错了。我瞬间老脸通红，但不怎么用微信的我，不知道怎么撤回。这时微信滴了一声，小高老师发来一张笑脸，还有一串我读不懂的话。
“一gi我里giaogiao！(>ω･*)ﾉ”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时候周沫打开房门，看着我一句话也没说。她波澜不惊的瞳孔，仿佛藏着说不完的秘密，犹如一面深不见底的寒潭，让人望而却步。
我不敢看她，手一伸，把孙志豪的情书递给她。
“你的魅力都传到其他学校去了。”我扭着头说道。
周沫接下了情书，我便回屋休息了。倒在床上，头疼欲裂，不一会儿困意袭来，沉沉睡去。睡梦中，我隐约看见孙志豪打开了天窗，望着满天星斗，张开了双臂。
他的脸上满是决绝，只有眼底那一丝晶莹的忧伤。他一步踏出，整个人便如何风中落叶，重归大地。
“不要啊！”
我猛然惊醒，身子支棱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我看了一眼手机，早上七点。
“原来是梦。”我长长地舒了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微信突然滴了一声。我打开一看，是小高老师。我挑了挑眉，她这么早就跟我聊天？难不成看上我了。
想到这里，我还不自觉地有些得意。可当我打开微信消息，脸上的一抹微笑却逐渐僵硬。
“本来想瞒着你，但我想你迟早会知道的。今天新闻就会报道，孙志豪他。。。跳楼身亡了。你不必自责，我们已经尽力了。希望他来生，活得轻松一点。”
寥寥两行字，让我有些脑袋发懵。要说我有多悲伤，对不起，我还真不是什么悲春伤秋的圣人。而且未亲眼所见，文字带来的冲击要小得多。虽然心里难过，但孙志豪对我而言，本就是个路人。我只是知道他的名字，仅此而已。
我难过的是，我的努力白费了。我试图挽救一条生命，却没能做到。我昏昏沉沉地下了床，简单地一番洗漱，去厨房弄些早餐。
餐桌上放着一杯牛奶和一片面包。周沫坐在位子上，见我来了，示意我坐下吃早餐。我奇怪地瞄了她一眼，心想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个魔鬼竟然给我准备了早餐？
我喝了一口牛奶，这时候周沫说。
“孙志豪死了。”
我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点了点头。周沫是死神，知道并不奇怪。
“所以你没能阻止。”周沫冰冷地甩出一句话，让我如陷冰窟。
“但我努力了。”我反嘴道。
“是，你努力了。但你没尽全力，你知道的，那封遗书上。”
“住口！”我蹬地一下站了起来，打断了她的话。
房间陷入了沉默，只能听到我急促地喘息声。我的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不断地问我。
“你知道的，你知道的，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
我的眼前浮现出孙志豪的那封遗书，上面泪迹斑斑。
周沫轻蔑地看了我一眼，冷笑道：“因为你怕，你怕因为你的自以为是，耽误了所有人的时间。你怕因为你的一丝猜疑，让所有人白费力气。其实，只要你说出你心里的怀疑，孙志豪也许就不用死。你怕，承担责任！”
周沫的话如同一柄利刃，狠狠扎进了我的心窝。我的心事被她全部看穿，我抬头看着她的眼睛，指甲刺入了血肉之中。
是的，我怕。习惯了卑微的我，习惯了不被人重视的我，习惯了当个影子的我，畏惧因为自己的话，给别人带来麻烦。我怕别人疏远我，冷落我，厌弃我。
可是。。。我为什么会怕别人疏远我。。。我明明一直以来，就是一个人啊！
“呵，所以到头来，你还是改变不了任何事。”周沫冷笑，她从怀里掏出孙志豪给她的情书，在我面前撕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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