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德叔。”
年轻的皇帝端坐琉璃镜前,打量着镜中人陌生而熟悉的面容。
眉飞入鬓,凤眸清寒,玉骨冰肌,风华绝代。
只可惜美人未老,发已覆雪。
随身服待的小太监静静地替换掉几盏已冰凉的茶水,又静静低着头退去,小心地踮起脚不敢发出些什么杂碎的声音。
奢华寂廖的寢殿只一抹纤瘦纤长的明黄身影,被夜风吹袭下的纱幔一遮,顿时朦胧地得似裹了雾。
虚幻得不行。
墨玦不知道自己枯坐了多少时辰,晃神间见镜中多出个苍老的老人,才发觉竟把年近古稀的老太监唤了来。
“陛下。”
德叔,李德。
这个服待过三朝皇帝的男人,仍然恭敬如初,不卑不亢。身躯佝偻,白发苍苍。
李德看着镜中的皇帝和自己,心中酸楚的难以言喻。
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而立年华,竟和他这么个快入土的老太监一样白了头。
老天对陛下到底是不公啊。
皇帝不言语,葱白修长的手勾起一缕头发细细的看着。李德也不出声,默默地陪着。
夜色凄凄,一时间也说不清与月华相比,到底谁更清凉。
“是该退位让贤了。”正值壮年的皇帝漠然开口,仿佛只是宣布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李德也不觉得意外。
“陛下想来己有心仪的人选。”
“阿颜曾提过尚书家的幺子。”
不提那人还好,一提起,当初那一袭红衣,飘飞枫叶里策马而来俊美无双的少年就仿佛踏着月华而来,眉眼弯弯,巧笑嫣然。
那时皇帝还不是皇帝,尚只是个冷宫弃子,性命比许多有门路的奴婢还更卑贱。
他被人踢翻在地、拳脚相加,等那些恶人退去再抬头,惊鸿一瞥。
如此鲜衣怒马,风华绝代。
谁人不曾有一颗凡心,说动便动了。
“恭喜陛下。”李德也想起了那人。
惊才绝艳,俊美无双,是个天地间少有的人才。
只可惜命不好。
受了帝王的情,若非天长地久,就是天人永隔。
墨玦不知何时放过了指尖缠绕的那缕白发,转而凑近镜子,仔细的瞧着。
镜子是诚实的,映出让皇帝指尖下颤抖的眼角细纹。
“德叔。”
“朕老了,瞧着也不大好看。”
“你说,若是等会到了地底下他认不出来我,可怎么办才好?”
“陛下!”年老的宦官惊的一个踉跄,险些站不住脚。
“陛下三思啊!这……这……”李德慌忙跪下,连瞌几个响头,恨不能以死进谏。
他本以为皇帝早早交接政事只是为了早日归隐,怎料竟是报以死志?
这可怎样使得?!
“朕问你话!”皇帝睫尾一颤,刺骨寒意就从四面八方袭来,寸寸从脚尖往上窜。
“陛下……陛下风采如初、不减当年,扶霜世子一定是认得的”李德哪里还敢言其他,默默的把规劝的话咽回肚子里。
果不其然,李德这话一出,大殿内冻人的寒气瞬间收敛不少。
“如此甚好。夜深了,德叔也早些休息吧,明日还有许多事得劳累。”低垂的眼睫遮掩了其中的颜色,平日里苍白的面容被烛火沾了些活气。
李德看了,只觉神思晃荡,一荡就荡回多年前,再见着了那个俊美非凡、冷漠鲜活的七殿下。
可等他再回神,却只有一个随着心爱之人一同死去,如今高处不胜寒的可怜人罢了!
唉。
如此,于皇帝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一声长叹被往来的夜风撕得七零八落,最后归于无形。
背后朱红殿门缓缓合上,将迷蒙灯火隔离开来。
李德转身,步履蹒跚地去往另一灯火明亮处。
最少他还有处可去。
帝陵,又称墨霜殿。
一座布局依照凤栖宫建造的坟墓,进大殿门即进棺材。
玉榻之上寒烟四起,将榻上一袭大红嫁衣的青年永远封印在宿命定格的那个年岁。
眉眼如画如烟,长发如绸如瀑。
“阿霜?”身着大红喜服的男人小心翼翼地勾住青年的手指,轻轻摩擦,连呼吸都刻意的放轻,仿佛面对的是易碎的稀世珍宝。
“…………”
“小霜霜~”没能得到回应,男人得寸进尺整个人覆上身,大狗似的蹭了蹭他的脸颊又把头埋进了他的肩窝。
“怎么不理我,嗯?”
“阿霜,我有点疼………你吹吹………”温热的液体在衣料上晕染出一点点水渍。
“我真的疼,不骗你的。”
“你理理我好不好………”男人似痛得狠了,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
然而,只一会儿他就把自己掰直了,侧过身将青年小心环抱在怀里。
细细的血丝从唇角溢出,染红了男人的银白发丝,明明眼角还湿润着,却笑得温柔缱倦。
“理理我………”他笑着泪眼朦胧,卑微得近乎乞求。
扶霜,理理我啊。
许久,墨玦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只能下意识的抱紧身侧冰冷的人,愣愣地想。
还好,在身边。
他在身边。
他就可以是弃子,可以是养不熟的狼崽子,可以是后来无往而不利的战神王爷,也可以是天下最普通的一人,每夜掌灯待君归。
若他不在身边。
他就只能是皇帝,一人独居高楼,寒霜苦酒。
他比天下任何人都尊贵,也比谁都更加卑微。
大雁南飞,尚能有一处暖巢。
可墨玦没有扶霜,怎能有立足之地?
寝殿内南蛮进贡的长明灯燃烧到天明。
他这一生,都在等一个注定不会回家的不归人。
若是等不到。
也无所谓活不活着了。
“傻瓜……”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形于长明灯下缓缓浮现,又如烟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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