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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如可赎兮(2)


  安德听了这话,在极短的时间内他的心情像是坐上了跳楼机,高高提起,重重落下。

  安醇提到了安的事,说明他的记忆和神志还很正常,事情没有进行到最坏的一步——安醇虽然醒了,但是被安吓成了半个疯子。

  但同时,安醇虽然没有多说一个字,淡淡的忧伤却像是一团色泽浓郁的雾气,毒瘴似的缭绕在他周围,快要将这个才二十出头,生命本该有无限可能的大男孩吞没了。

  安德无意识地收紧了扣在安醇胳膊上的手,却惊觉掌心的皮肤隔着一层薄薄的皮和安醇的前臂尺骨打了一个招呼,立刻像是烫着似的松开了。

  这个纸糊泥捏、路边一阵小风就能刮走的人,却能硬着心肠说出这样的话来,让他这个当哥的怎么自处?

  安醇背对着安德,拿后脑勺对着他,连日卧床让他的头发被压得极平,露出一线雪白的头皮,像一条神秘的小径,勾引人迈步前往,探究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他能如此糟蹋哥哥的心意,自我否认到希望自己被别人顶替。

  安德深吸了一大口气,说:“别说这样的话了,累了就继续躺着吧。”

  “哥,”安醇转过身来,突然说,“你把我关到家里吧!就算我没能控制自己,让安出来了,他也跑不出去。”

  他的神情非常正经严肃,好像在跟安德商量一件惠及万家的大事,所以格外小心仔细,唯恐自己遗漏了哪个细节,就要引起民愤,被人扔菜叶子砸土豆。

  他的视线落到安德胳膊上时,忽然发现了这个想法潜在的隐患,马上勇敢地自我纠正道:“不对,这次要把我关到卧室里,最好连你也接触不到我,我不想,不想……”

  “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安德终于忍不住出声,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按着自己的心口,痛心道:“哥哥怎么会把你关起来?”

  安醇表情无辜地摇了摇头:“这样对谁都好,哥,我不能再伤害你了。”

  夏燃之前说安醇因为自己受伤的事自责到快成了创伤,安德还有点不信,现在耳听为实,他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反应了。

  他见识过一看见油水就削尖了脑袋也要插一杠子的投机商,也见过出了事故撒泼打滚往别人身上推卸责任的小作坊厂主,但是从来没意识到自己的弟弟比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是个刚看见一点火星子就脑补了一场火灾,并且把所有能生火的东西都藏起来的杞人。

  这种行事风格,连鸵鸟都感到震惊。要是鸵鸟和安醇举行一场钻沙子的竞速大赛,安醇毫无疑问会得冠军。

  但是往深了想,这一系列的行为又隐隐地透露出一点熟悉感。

  前些年安醇见识到安的手段后闭门不出的做法,和现在的情况别无二致。安醇还是那个熟悉的配方和味道,逃避思想已经根植在他每一条神经纤维里,他每一次呼吸,肌肤对外界的每一次体验,都有举着逃避大旗的小人儿跳出来喊:别乱来了,太可怕了!

  安德深深地感受到自己教育的失败,同时比安醇更为深刻地自责起来。

  他眉头微皱,嘴唇张了张,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得避重就轻地说了一句:“你是你,安是安,你不用为他做的事负责。”

  可是拿刀的手,举起钢笔的手,分明是一个,区分谁是谁非根本没有意义。

  安醇轻轻地摇了摇头,好像哥哥是个不懂事的小孩似的,还像模像样地叹了一口气,安慰哥哥说:“没关系的,我这些天也不算做无用功啊,看了那么多东西,见了好多人,电动车真得很好骑,公园里的花很美,晨间一品的肉包子也很好吃,馒头片也很好吃。而且,而且,外面的人,也有很好的人。”

  比如夏燃。

  回忆完旧事的安醇,顺理成章地进入畅想未来的阶段,他甚至有些兴奋地把眼睛睁得大大的,说:“没准再过好多年,我就不怕那些东西了。到时候世界会是什么样子,我还有机会出来看。我还想去马路上骑车,想毫无阴霾地站在阳光下,我还要去英国,大本钟和福尔摩斯存在的地方。我还想去看看海,爬上最高的山,这辈子还没做过的事,我都想做一遍,到时候,到时候,哥哥还在的话,哥哥陪我……陪我……”

  安醇还没想到希望哥哥陪自己干的事,声音就哽咽了。

  经过长时间的进化,他的眼泪从来都比情绪来的快,还没告诉大脑你可千万别哭了让哥哥伤心,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下来了,用袖子一抹,立刻湿了一大片,白底蓝纹的衣袖上像是飘了朵规模宏伟的乌云。

  “哥哥陪你。”安德毫不犹豫地说,抬手拭掉他脸颊上的泪水,说,“一直陪你。”

  话说出来,他发现自己的嗓子有点发紧,像是晚饭吃了一缸子咸菜,齁得每个细胞都脱水干涸了,要喝一吨水才能消解。

  安德专注地清了清嗓子,想要用更轻柔的语气抚慰安醇受伤的心灵,可是安醇一出口,他就发现自己准备不足,安醇的思想状况已经超过他想象力的边沿,几乎要飞出太空了。

  安醇抽抽涕涕地抬起另一只袖子抹眼泪,成功地印下了另一团乌云。

  他说:“哥,那个,那个人,”他打了一个寒颤,“你要是喜欢他,就,就,就……”

  就怎么样呢?安醇给自己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也没说出口。

  毕竟他曾经为了不让哥哥被那人抢走,冒着被吓死的危险出门当了一次小三,现在让他拱手把哥哥相让,只有胡清波那样的绝品圣父白莲花才做得出来。

  可是哥哥早晚会有自己的家庭,爱人,孩子。就像夏燃当初劝他的话,就算没有胡清波,也会有别人,他不能缠着哥哥一辈子。

  哥哥应该像夏燃的朋友那样,找一个漂亮温柔的女孩子结婚,或者男的也行,只要哥哥喜欢。

  而不是守在自己身边,被随时冒出来的安威胁到生命安全,却没有人能帮助。

  安醇哭红了鼻尖,抬起头看着哥哥,为了压抑哭声而声音发哑地吐出了这辈子再也不想说第二遍的话:“哥哥去找他吧,就算你离开了,我自己会好好的,在家里待得好好的。”

  但是要是你离开了,我会想你的。为你画一整屋的画,在你每个生日的时候都会打电话给你,读到好的东西还是会分享给你,希望你的伴侣不会觉得我烦。

  安醇为自己安排了另一个结局,他没有自怨自艾反而压抑心绪的样子,却更加挠人心肝。

  安德胸膛急剧地起伏着,愣愣怔怔地看着双目通红的安醇,感觉自己的心已经碎成了一堆绞肉馅,疼得心口都打颤了。

  他抓着安醇的肩膀,手连同整个胳膊哆嗦着,脑浆子就跟离核的核桃似的欢快地晃个不停。

  他强忍着不适,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话:“要我怎么做,把心掏出来吗,你才能相信我?”

  安醇泪眼汪汪地看着安德:“我希望你过得好,不要因为我……”

  “你觉得你把自己关到家里,我就能高兴了吗?能心安理得地找胡清波吗?我告诉你,不会,绝对不会!我会在愧疚中煎熬,每天都要唾骂自己是个废物,连弟弟都护不住。我睡不着觉,吃不下饭,觉得这个世界一团漆黑,有那么多无法解决只能用遮羞布盖上的事,令人作呕的人心和算计,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希望!过这样的日子,难道会比被安捅一刀舒服吗?你忍心让哥哥过这样的日子吗?”

  “当然不是,你要开心……”

  “我怎么开心的起来?”

  安德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都难看,他松开安醇,手瘫在膝盖上,手指像个帕金森患者似的颤抖着。

  “当年你在医院里养病,那个时候咱们的父母刚走,你有一次跑到天台上去了,我听护士说了这事往楼上狂奔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是你真的没了,我该怎么办?想来想去,我都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好活的了,但是得先拿着刀把那个人杀了替你报仇,再在你跳下去的地方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轻笑了一声:“前几天我得知你去了那个地方,受了很大的刺激,我心急火燎地往医院里赶,在急诊室外面等你的时候,我不得不想要是你这次真得没了怎么办。我发现当年的想法一点都没变,要是你过的不好,要是你不在了,我不会好过一分。安醇,你记清楚,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哥哥永远不会放弃你去跟别人过没心没肺的日子,胡清波也不能让我放弃你。你现在明白了吗?你好哥哥才能好。”

  安醇抬起手,迟疑地停在安德面前,眼泪扑簌簌落下。

  安德眨眨眼睛,对着泪流不止的弟弟笑了笑,自我感觉非常良好。

  他单方面地认为自己这次应该解释得够清楚了。要是以后安醇再说类似大逆不道、戳人心窝子的话,他有权利不给他好脸色,不原谅,搞冷战。

  可是笑着笑着,安醇的手放到他的眼下,轻轻一划,抹掉了他脸上泪水坠落的轨道。

  安德一愣,有些不自在地低下了头,快速抬手把另一边的泪痕抹掉了,装出一副从来没在弟弟面前哭过的样子。

  他,还是那个能顶天立地的哥哥,能为弟弟遮风挡雨的哥哥,不惧前路艰险,始终牢记初心——让安醇度过平安祥和的一生。

  然而安醇虽然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也还是难掩小混蛋本质,不合时宜地插嘴道:“哥哥别哭,我明白了。”

  安德绷紧嘴唇,感到十分尴尬,只得拍拍安醇的肩膀,讷讷答:“明白就好。”

  安醇顺势靠了过来,头抵着安德的肩头,哼哼唧唧地哭着,眼泪和鼻涕流了安德一腿。

  过了几分钟,安德估摸着安醇应该哭得差不多了,情绪发泄出来了,便仔仔细细地组织了一遍措辞,又在心里拿捏了好几个语气,从中选出最温柔无害的那种,一边摸着安醇被压扁的头发,一边说:“安醇,你有没有想过找其他人帮助你呢?”

  这句话说得实在太委婉,安醇正好也把脑细胞哭干了,所以毫无疑问地提炼错了话题,抽泣着问:“夏燃吗?她很好的。”

  安德摇摇头:“她只是你的朋友,我想找专业的人帮助你,就像黄医生那样。你还记得黄医生吗?”

  安醇啊啊地乱叫起来,他当然记得那个黄医生,虽然记不得他什么样子,但是见了他被问了几个问题后,安就疯得更厉害了。

  安德按住他的肩膀,等着他的情绪渐渐平息。

  安德一边想着自己得狠狠心,趁着安醇好说话努力一把,可是中途仍然好几次想抛出和平的橄榄枝,把自己刚刚的提议打包好重新塞回肚子里。

  万幸,安醇经历了哆嗦,摇头晃脑,喘息之后,软趴趴地伏在安德手中,已经没有力气自己跟自己较劲了。

  但是他的意志仍然坚定,声若蚊呐地拒绝道:“不去,我想待在家里。”

  安德无奈:“为什么呢?你不想早点——早点康复吗?”

  安醇疲惫不堪,只能发出一个单音节的词“不”。

  安德叹息一声,心想自己真把安醇宠坏了,遇事永远想着逃避,没有一点直面困难的勇气。

  要是平常的人倒还不至于对生活造成过大的影响,活得畏畏缩缩就是了。可偏偏安醇得了这样的病,最忌讳的就是无法接受创伤,因为害怕受到二次伤害就拼命地回避,自欺欺人。

  安醇耍赖般地在安德的袖子上蹭蹭脸,也不在乎是不是把眼泪鼻涕都抹上去了。

  他闷声闷气地说:“我慢慢学,自己看书……”

  安德硬下心肠,往安醇那厚重的龟壳上戳了一把,直言不讳道:“再看十年吗?安醇,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每天精力充沛,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到的年纪,就在接下来的这十年之中。等到你到了哥哥这个年纪,再想去英国,去骑车,就没有现在的心情了。”

  安醇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莫大的伤害,哥哥嘲笑自己看不懂书吗?还是嫌自己看得太慢?

  但是安德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好像也并没有嘲笑的意思。

  安醇凉凉地想:我可能是个傻子吧,这么多年都没把自己治好。

  安醇一时悲从中来,又挤了几滴泪,说:“我太笨了。”

  安德叹息道:“不是你太笨了,医者尚难自医,就算你看遍所有的书,照样也不能面对自己。所以你需要别人的帮助。就像夏燃,在她到来之前,你想过有一天你能去小公园转一转吗?还和她的朋友吃过饭,就像个普通人一样。改变并不全是可怕的,有的时候它蕴藏着最令人惊喜的希望。”

  安德把安醇扶起来,晃了晃他,温笑道:“再试一试好吗?哥哥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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