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谁会伴我一生(5)
夏燃正听的入神,安德却半晌没再说话,她刚想碰碰他的胳膊,却见他像是被高压线电了一下似的,打了个寒颤,然后又想去摸烟,却摸了个空。
二人面前的地上躺着十几个烟蒂,被小风一吹,打着滚嘲笑着两个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吹凉风的人类。
往事下不下酒不好说,肯定下烟就对了。
夏燃心里感慨一句,适时地扔出一个话茬:“他妈现在在哪里呢?你就不想揍她?”
安德这才回过神来,苦笑一声,声音无比干涩地说:“她早就离开中国了,在安醇最需要她的时候。”
他顿了顿,鼓起好大的勇气,才让自己继续说道:“在安醇身上发生了一件很残忍的事,我,”他揉了揉脸,“安醇或许不愿意……”
“行了,我知道,不说就不说了呗,我又不是非得知道。”她洒脱地靠在椅背上,在心里接了一句:“我他妈已经知道得够多了,灭口十次都不够。”
安德却摇摇头,表情很纠结地重新顺理思路,组织语言。
“你还是得知道。安醇为什么会问会有人陪他一生,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或许还因为父母的离开耿耿于怀。”
“那件事发生后,连我也没法哄住他,只好寄希望于他的父母,希望他能在他们的关怀中走出来,只是我没想到,他们连这点温情都不给他。”
安醇躺在病床上,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站在门口的父母,他的心里一度燃起了希望。
他忍着疼痛,想要坐起来看看他们。
只是希望很短,他们隔着玻璃看了他一眼,就开始争吵,相互指责,互揭老底,他的母亲把所有肮脏丑恶的话都倒在他父亲身上,还学着中国的古谚语骂道上梁不正下梁歪,说他是个不正常的,他的儿子以后肯定也不正常。
然后达茜狠狠地瞪了安醇一眼。她的容颜依旧美丽,只是此刻的表情是说不出的恶毒,这根本不是应该出现在母亲脸上的表情。
她看到安醇虽然年纪尚小,但身上柔弱清纯的气质已经渐渐显露,又想到他刚刚遭遇的一切,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那一刻,她仿佛透过那块长长的玻璃,看到了儿子未来不正常的生活,看到了安致远带给她痛苦和绝望的东西,最后通过可恶的血脉相承,流到了儿子身上。
她对这个国家,对这里的人们,再也没有好留恋的,连东西都没收拾,只身离开,从此音讯全无。
安醇将母亲的眼神和表情全都看在眼里。虽然他还没搞清楚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却能明明白白地读懂母亲的情绪。
他彻彻底底地明白,他被母亲深深地厌恶着。
安醇眼中泪光闪闪,用沙哑的声音喊了一句什么,在安德还在费力地拉住想要离开的父亲时,他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他捂着脑袋,剧烈地摇晃着身体,往床头和墙上撞去。他疯狂大叫,声音如同在指甲刮过毛玻璃,如同夜枭在漆黑的天空中啼哭,凄厉而惨绝。
针头和绷带一齐崩开,他从床上滚到了地上,将椅子都撞翻了。
安德听到病房里那不似人能发出的惨叫,立刻顾不得挽留父亲,冲进了病房。他一看到在地上打滚颤抖尖叫的人,一时之间有想屠戮的冲动。
他抱起安醇,拼命想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可都是徒劳。
他这个哥哥不是万能的。
有些事有些人永远替代不了,错过了就是一生之苦。
安德久久没有再开口,他望着对面金叶落尽的银杏树,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燃的心情也很沉重。
她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听一个不怎么美好的故事,只是没想到,这故事不仅跟“美好”一点边都沾不上,用“惨”形容都得加一连串的“非常”“尤其”“特别”“很”。
最后还是安德先从往事中拔出脚来,淡淡说道:“其实我也不是什么高尚的人,要不是我父亲打下的基业,就凭我自己,根本谈不上什么成就。”
夏燃发自肺腑地恭维了一句:“你已经很不容易了,挺好的了。”
安德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又一会儿才说:“我说了这么多,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夏燃像个关节僵硬的机器人慢慢地扭过脖子,因为脸绷得太紧,还抽筋了,真是丢脸丢到了太平洋。
她索性大大方方地摊开了手,说:“你肯定不是想找我聊家常吧,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我能办的就办,不能办的想想办法也办,再不行的,哎,你先说吧。”
安德的笑容这才活了过来,全身上下重新冒出了人气。
他像是开玩笑地说:“你就不怕我别有所图吗?”
夏燃撇了他一眼,垂眼看着地上的烟头,万分后悔刚刚没抢一只抽。
她咬牙道:“你要是不别有所图,我就把手剁给你。”
安德收住了笑容,严肃道:“我确实别有所求。我希望你带我弟弟重新接触这个世界,尽可能地让他小范围融入社会,前提是别让他受伤。他才二十出头,人生还很长。”
夏燃没想到是这个别有所图法,脑子当即宕机了,愣了好久才指着自己说:“我?你脑子有病吧!你就不怕我哪天把你弟弟揍了?”
安德低头看着地上的烟头,声音有些发虚:“我调查过你,你的过去虽然不太光彩,但不是大奸大恶的人……”
“卧槽!你他妈的……”
夏燃猛地站起来,指着安德脑门,恨不得把他戳到地下去。
“你还来这一套,滚蛋吧!”
夏燃怒不可遏,顺着火气的推导就要去推电动车。
安德的声音在她背后响了起来:“不是我选择了你,是安醇。”
夏燃动作一顿,安德立刻瞅准时机往她的心头再添一把火。
“他喜欢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能看在他没有朋友的份上,暂时,先暂时跟他好好相处吗?”
夏燃转身看他,见他一手半举在腰侧,手心虚握向上,眼神恳切地望着她。
这人的姿势和神情,再加上刚刚听到的故事,还有远方烧得迷迷糊糊的安醇,构成了一个三角形的栅栏,将夏燃牢牢地困在其中。
都说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但是夏燃面对的三角形却有着最为薄弱的一环,那就是面前这个处心积虑的男人。
夏燃眼睫一垂,细长的眉和飘逸的眼角几乎要从鬓边飞了出去。
这是一个即将发火的标志。
果然,她嘴角噙着冷笑,阴岑岑地盯着安德,说:“调查我是吧,那你该知道我以前都干了什么,你还敢把你宝贝弟弟送到我手里来。胆子够大的啊,是我夏燃不做大哥很多年,让你看轻了是吧。你给我等着。”
她拿手指隔空戳了戳安德,安德脸色发沉,忽然道:“你要什么?钱?我会尽可能满足你,我这些年攒了不少积蓄,公司越做越大,你想要的我几乎都能办到,只要你……”
夏燃一手比停:“打住!”
她跨上电动车,将头盔戴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有钱了不起是吗?哼!”
她嗤笑一声,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那你就用你的钱,拯救你弟弟吧!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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