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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归(4)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半,安德和胡清波并排蹲在安醇身边,注视着他静如死狗般的睡颜,两人的脸色一个赛一个的难看。

  据不完全统计,安醇此时已经睡了起码十二个小时了。他以前也嗜睡,但是还没在没有生病的情况下睡这么久,实在令人担忧。

  他们对视一眼后,安德带着惊慌不安的神色伸出手指放到安醇鼻下,屏息感受着指腹传来的微弱气流,先是松了一口气,但接着又犯起愁来。

  要是安醇醒了,八成会去找夏燃,这是安德不想看到的。可又不能任他这么睡下去,这可如何是好。

  安德挣扎了片刻,最后还是轻轻地喊了一声“安醇”。

  几秒后,安醇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眼皮叠了四层,神情十分困倦。

  他的视线捕捉到安德和胡清波担忧的脸时,大脑才逐渐清明。

  接着,他旁若无人地坐起来,捡起丢在旁边的大衣穿上,又把手机揣进兜里,站起来走出卧室。

  胡清波追在他身后,喊道:“吃点饭再走吧。”

  安醇回过头看着他,表情说不上拒绝但是也没有接受,只是一片茫然。

  胡清波抓住这个机会跑到厨房,飞快地盛了一碗粥递给安醇。安醇双手接过碗,咕咚咕咚地喝下半碗粥,一抹嘴把碗还给他,而后往门口走。

  安德忍不住出声道:“安醇别去。”

  安醇头也没回,坐在玄关处穿鞋子。他声音细细的,但是语气不容拒绝地说:“我要去。”

  安德眼神一寒,紧走了两步,手几乎要触到安醇的肩膀,胡清波用身体撞开了他,推着他往卧室走,声音急促地劝道:“我们不是商量好了吗,让他去一次,就一次。”

  安德使劲揉了一把脸,才点点头,沉声道:“好。”

  安德开车带着安醇和胡清波去夏燃家,一路上安醇就像个要见公婆的丑媳妇,紧张兮兮地一会儿抓帽子一会儿扯围巾,一开始胡清波还以为他终于觉得热了,正想劝他再脱一件外套,省得下车被冷风吹到着凉。就听安醇做了一次深呼吸,问:“你跟我哥表白的时候也很紧张吗?我感觉自己要喘不过气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但是安德分出一半的心思注意后座的动静,自然把安醇的话全收入耳中。令人尴尬的寂静在车内蔓延开来,安德两只耳朵全都不由自主地竖起来,透过后视镜往后看。就见胡清波捂着嘴咳嗽一声,艰难地说:“松一松围巾会不会好一点,你穿的不少。”

  安醇把围巾松了一圈,靠在车座上不说话了。

  几分钟后,车子停在了小区门口。安醇自己推开车门下车,轻车熟路地拐了几个弯,他制止了想要跟过来的安德和胡清波,独自一人站在居民楼前,先捂着胸口平息了一下紧张的心情,然后提步走上台阶,站在夏燃家门前,抬手敲门。

  无人应。

  安醇执迷不悟地继续敲,敲到最后手都红了,仍然不放弃。

  他就像个勾引小红帽开门的狼外婆,用温柔的语气说道:“夏燃,我是安醇。请你见见我好吗?我很想你。我带了你喜欢的诗,你要不要听?”

  他静静地等待一分钟,见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并不气馁,而是从外套口袋翻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方纸——这是他从泰戈尔诗集上撕下来的。他顿了顿,一边祈祷夏燃能从上面受到鼓励和启发,一边把纸塞进门缝里。

  “夏燃你肯定很难过吧,我明白那种感受。我爸爸妈妈离开我的时候,我也很难过。但乔奶奶和我爸爸妈妈应该是不一样的,她很爱你呢,所以一定不希望你这么伤心。乔奶奶人很好,她让我吃好吃的,给我糖吃。她和李阿姨一样,是慈祥温暖的老人。夏燃,开门见见我好吗?”

  安醇整个人几乎趴在了门上,听到门内一点动静没有,略微有些失望。

  但他喘息片刻后,又给自己鼓了鼓劲,从怀里摸出另一张用薄塑料纸包着的硬纸,塞进门缝里,道:“这是我按照印象画的,不知道像不像。拿着它,就像乔奶奶还在你身边。”

  照旧没人理他。

  安醇头抵在门面上,他白到发青的脸和生着铁锈的暗红大门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他叹了一口气,絮絮叨叨地说了几句话后,再次把手伸到怀里,打颤的指尖夹着一张薄薄的写满了中英文的信纸。

  他捏着那张纸,放到唇边落下一个吻,然后珍而重之地塞进门缝里。

  “现在说这些时机不合适,可是我怕以后再也没机会说了。夏燃,我喜欢你,我已经跟妈妈道过歉了。我想了想,无论如何你是男是女,我还是喜欢你,想一直能看到你,和你说话,一起吃饭。我不明白谈恋爱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一想到是跟你,就觉得很期待。”

  他脸上浮现出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垂着头,鬓边的头发落下来,直垂到勾起的唇角。

  他的眼睛被刘海挡住了,但是如果从下往上看,就能发现他眼中闪烁着星星般明亮的碎光,燎原之火般烧掉了他脸上缠绵的病气和憔悴,让他在某种程度上显得神采奕奕,满怀希望。

  “你不用担心我的病,我会把自己治好,我会继续接受治疗。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有力量,无所不能,我可以战胜一切。要是你看看我,跟我说一句话就更好了。”

  “不知道哥哥跟你说了什么,但那肯定不是我的意思。我的心意都写在纸上了。我很喜欢你啊,我想陪着你度过难关。不要嫌弃我幼稚啊,我其实会做很多事,我也会给你跳舞,给你唱歌,我小时候还学过小提琴,不过很多年没拉过了。你要是想听,我可以重新去学,只要你开心就好。夏燃,你出来好不好?”

  一门之隔,阳光均匀地撒在落满灰尘、纸片、塑料袋和其他垃圾的地面上,客厅里一片狼藉,如同遭到了强盗的疯狂洗劫。

  窗台下的花架已经空了,夏燃处理了大部分花草,只留下一盆旱荷花,装在纸箱子里带走了。

  饭桌,木椅塑料椅,小沙发和其他家具都整齐地堆在墙角。厨房、卫生间和卧室则显得空空荡荡,敞开的窗户吹进了凉爽的春风,把卧室忘了关的柜门吹得吱呀作响。

  从舒适温暖的小窝到一团糟连下脚都难的狗窝,夏燃只用了三个小时。

  她的秘诀很简单,不过没有任何可以借鉴用于搬家的经验。

  她自己的东西几乎全丢了,奶奶的东西丢了一大半,她生前常用的针线、喜欢的衣服、一个精致的雪花膏盒子等其他鸡零狗碎的东西全都用箱子装起来,装了满满一个行李箱。一些可以继续用的物品,比如床垫被褥厨房家电等,在今天一大早都扛到不远处的郝良才家,送给了郝婶。

  凌晨五点的时候,她躺在只余一个硬床板的大床上,身边已经没有任何能让人感觉到有温度东西,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灰尘和樟脑丸的味道。

  此时她已经两天两夜没有休息了,无论精神还是肉体都极度困倦,可是她就是睡不着,刚闭上眼睛就会惶惶然地惊醒,所以她只好睁着眼睛发呆,空茫茫地盯着被晨曦一点点照亮的天花板。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了,她估摸着郝婶起床了,就赶紧把东西送过去,然后丢掉垃圾,逃跑似的离开了家。

  她在租房平台上放出了租房信息,不知算她运气好还是差,中午就有人联系她希望明天看房。她想起家里地上的垃圾还没收拾完,要是让租房子的人看到了可能会对房子的印象大打折扣,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回家清理。

  然而刚刚走到小区门口,她就发现了停在路边的迈巴赫,草草扫了一眼上面的车牌,冷哼一声,扭头又走了。

  可随之她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她已经没有家了,也不想去郝良才家里触霉头,更不想听到有人安慰她。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她努力奋斗了这么多年,自以为已经在这个城市扎下根,可最终仍是两手空空。

  她在路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像是一句没有神志只会向前的丧尸,正午的阳光热烈地照在她身上,她头疼极了,视线有些迷蒙,迷迷糊糊地路过一个饭馆,忽然闻到一股葱花爆炒的香味,她这才想起自己上一顿饭好像是前天晚上吃的。

  虽然睡不着,但是饭还是要吃的,她并不打算把自己饿死,她还得送奶奶的骨灰回家安葬。

  她味同嚼蜡地吃完一大盘蛋炒饭,又喝掉一整瓶矿泉水,把空瓶子随便往路边一丢,继续往前走。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以前住的棚户区。

  这里的环境依旧非常差,老旧的居民楼总让人怀疑它随时会塌。

  道路本来就狭窄,路面皲裂塌陷,而且总有人随意占道,上了私锁的共享单车、电动车和废弃的自行车横七竖八地摆放着,蔚为壮观。

  居民们比赛似的往路口扔垃圾,倒脏水,一张嘴就能吐出一串不带重复的脏话,叉着腰站在窗口和对面楼的人对骂。

  再往里面走,这种情况就很少见了,因为在平房区连人都少见了,只有野狗才会光顾这里,蹲在路边随地大小便。

  夏燃的脚步停在一根电线杆下,扫了一眼上面贴的信誓旦旦保证治疗梅毒有奇效的广告单,再抬眼看到了百米外那间门口挂着灯泡的小平房。

  夏燃站在电线杆下面,盯着灯泡上的耻辱圈看了很久,最终没有进去。而是转了个身,掉头走出几十米,推开了另一间没有人住也没有上锁的小屋。

  屋子窗户很小,即使正午也显得黑暗逼仄。低矮的房梁下垂着一个沙袋,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这是夏燃的训练场,她以前几乎天天都要来这里踢踢打打一会儿,要不然就觉得浑身难受。

  而现在她站在沙袋下,却已经没有一看到它就想来上一拳的冲动了,木然地看了几分钟后,忽然抬手抱住了沙袋,深深地吸了一口潮湿陈旧的空气。

  夜里十一点夏燃才从这里离开,回到家的时候安醇已经被带走了。她掏出钥匙开门,之后像是被什么催着赶着似的,一言不发地把手机充上电,然后就开始清理地上的垃圾。

  房子就在一楼,扔垃圾非常方便。夏燃来回跑了五六次就把垃圾全都丢掉了,又找到抹布把内内外外擦了一遍,终于收拾出个可以住人的模样。

  她躺在硬板床上度过了又一个难熬的夜晚,第二天一早她等不及联系要看房的人,请他早点来。上午八点那人来了,看了房子以后非常满意,当场就签了合同。

  把房子的事处理干净后,夏燃长舒一口气,拉着一个行李箱又扛着一个纸箱走到郝良才家,打算把东西先寄存到这里,然后就去殡仪馆门口蹲着,等待拿骨灰。

  而郝叔一看到她那张因为严重睡眠不足而呈菜色的脸,吓了一跳。

  他拉着郝良才,两人好说歹说劝了夏燃好久,才把她拦下来吃了一顿饭。但是吃完饭夏燃又要走,郝叔立刻急眼了,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双目通红地挡在门口,字字泣血地问她:“夏燃,你要是当你郝叔是外人,什么都不想说,那你就走出这个门!”

  夏燃迟缓地转了转满是血丝的眼珠,望着郝叔笑了笑,那笑容别提多难看了。

  她说:“看您说的,您是我干爹啊,我就是想出去走走,走走……”

  她抬手指了指门,但无论是动作还是眼神都有些发木,郝叔敏锐地察觉到夏燃不对劲,便拉了拉她的袖子,问:“你要去哪里?”

  夏燃慢吞吞地转头想要看他,但是郝叔拉她袖子的动作破坏了她艰难保持的平衡,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轻飘飘地把夏燃扯得身体一歪,撞翻门口的大衣架倒了下去。

  混乱中,她的头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额角钝钝地发疼。

  这点疼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她刚想解释一句我没事,可是眼睛一闭上就像是被胶水黏住似的再也睁不开了。

  在经历了两天三夜的失眠后,夏燃终于如愿以偿地耗尽了精力和体力,迎来了回乡前难得的酣甜一梦。

  在这个梦里,她记起了年少时的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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