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追光的人(5)
安醇第二副面孔让安德和夏燃尚且消化不良,王原这种天生不是好鸟却总是装好鸟的坏鸟,不学旁边那些坏胚子往他身上撒尿就不错了,让他动恻隐之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王原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卡住安醇的下巴强迫他抬头,认认真真地打量他。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王原此刻对这句话有了非常深刻的理解。因为换了心灵以后,安醇现在的眼神完全不一样了,虚弱,无力。他的眉眼距离本来就窄,现在一皱眉,眼睛和眉毛几乎挨到一起了,眼中流露出的痛苦和挣扎让人很容易感同身受,为之揪心难过。
他干得发白的嘴唇嗫嚅着吐出几个字:“水,我得喝水……”
“我凭什么给你喝水?”王原松开手,在他脸蛋上拍了两下,“你已经没用了。早知道你是这个德行,根本不值得我们费这么大力气。我现在巴不得把你扔山沟里喂狼。”
“不要杀我,别杀我,他们还在等我。”安醇腹部突然抽疼了一下,腰弯得更厉害了,全身都在以微小的频率发抖,露水和寒冷一层层浸润他的皮肤,他手背冻得开始变紫了。
王原凉凉一笑,说:“你说的对,他们还需要你,还能用你换点什么。这样吧,你求求我,我就给你一点水。”
“求求你。”
安醇没有骨气地立刻垂头求饶,王原磨了磨牙,好笑地看着他蜷缩在地上的样子,眉头一挑,道:“跪下求我。给他把绳子解开。”
安醇眼神定住了,怔怔地抬头看着王原,似乎有些不敢置信。有人迫不及待把他手脚的绳子都解开,等着看他跪地求饶,可安醇仍然保持那个姿势侧躺着,手背到身后,像个虾一样蜷着。
“不愿意?你不是想喝水吗?不喝水不吃饭怎么行?你怎么受得了啊?”王原故作夸张地说,然后阴惨惨地笑了笑,“警察追我们一天,你就饿一天。我看你还能忍多久!”
王原踢了踢安醇,看到他眼中有泪流出,心里无比快意,连日来的懊丧和愤怒都在安醇身上找到了突破口,像上涨的潮水一般气势汹汹地往上翻涌。
他想起自己前几天还在担心安醇活不下来,而此刻可以肆无忌惮地报复回来,真是越想越解气。
王原忍不住抽了一口凉气,长长地吐出来后,正要抬起鞋底再羞辱安醇一番时,安醇忽然动了。
安醇吃力撑着身体爬起来,呆呆地看着地上湿漉漉的青草,胸腔抽痛了一下,他又想吐了。
不能再吐了,这样不好。不要紧的,不害怕,坚持下去,照顾自己,哥哥,夏燃,一定很担心我。
安醇捂住嘴,使劲咽下不知真假的恶心感,慢吞吞地蜷起腿,泪水模糊了双眼。
安醇的生长环境特殊,安德并没有来得及灌输给他“男儿膝下有黄金”的道理,但这并不妨碍他感受到屈辱,和王原突如其来又似乎毫无道理的恶意。
他对王原的目光太熟悉了,连同站在王原后面那些人的眼神,充满了恶意和期待,好像天生就和安醇有着不共戴天的大仇,恨不得立刻把他踩在泥地里。
为什么这么恨我呢?我不明白,我以前都没有见过你们。
安醇眼睫微颤,俯下身子,哽咽道:“求求你,求求你,我得喝水,又开始疼了。”
“哈哈哈,他真跪下了!”
王原笑着把安醇踢倒,狞笑道:“怎么不把那个人格叫出来了?你不是挺厉害吗,还敢咬老师,活腻歪了!我告诉你,别说水了,在我们逃出去前,连尿也不会给你。”
“等等。”高朋来不知什么时候下车走了过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安醇,似乎有些惊讶。
“老师,他刚刚对你……”
高朋来摇摇头制止了他,王原立刻噤声了,紧张又好奇地后退一步,给高朋来让开地方。
高朋来一靠近安醇,安醇立刻把自己缩起来,咬紧牙关往后挪动。
“别怕,你是安醇对不对?”
安醇眼神有明显的愕然,又马上想明白了什么。他慌慌张张地检视自己的双手双脚以及衣服有没有损伤,然后霍然抬头,很用力地看着高朋来。
“你不说我也能知道,你们太不像了。你刚刚求他干什么?”
“他想喝水。”王原舔舔嘴唇,低头解释道。
“喝水?这很容易,你不用求我,只要你跟我说,‘老师,我想喝水’,我就给你。”高朋来蹲在安醇身边,循循善诱地盯着他,面带笑容,还试图把手放到安醇背上安抚他。
但安醇在听到“老师”两个字时,他就完全呆住了,高朋来的手伸过来的一刹那,他全身一紧,翻身爬起往后跑,却被高朋来一把抓了回来,他重重地摔到地上,低声呻吟着捂住肚子,疼得浑身发颤。
“为什么逃跑呢?不需要求我,只要像他们一样喊我一声‘老师’。”高朋来摸着安醇被汗水和露水打湿的头发,面容温和地劝道。
安醇的回答只有一个字:“不~”
安醇抓住身下的草根,惊惧和寒冷让他脸色发白,手背泛紫。高朋来眼色慢慢沉下去,苍白枯瘦的手落到安醇脸上,安醇试图把头别过去,高朋来捏住他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
“为什么要拒绝?你都可以给他跪下,为什么不愿意再顺从我一次?乖,喊一声‘老师’,马上就有水了。”
有人递给高朋来一瓶水,安醇的目光马上被水吸引了。
他腹部绞痛,口干舌燥,身上一阵阵发寒,不出意外地话他马上又要生点病了。他需要温暖的房间,流食,和休息。要是这些都没有,喝点水应该会好一些。
但是此刻他这点小小的期盼都落空了。他无意识地朝着水瓶移了一下,高朋来立刻把水拿远了,把他的脸扭过来看向自己。
“再叫我一声‘老师’,叫一声,它就是你的了。它就在你面前。你很渴对吧?很想喝水对吧。”
高朋来目光发亮,把水瓶捏得微微变形。
安醇咽了一口唾沫,眉毛不住抽动着,嘴唇开开合合,眯着眼睛看向水瓶说:“渴,补液。”
“对,不喝会不舒服,会生病的。安醇不想不舒服,也不想生病,是不是?”
安醇抿着嘴点点头,视线有几秒是黑的,眼神越来越空茫,但同时头开始发痛,像是有东西撕扯他的神经。
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高朋来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如同神秘的召唤。他单手扶着额头,嘀嘀咕咕地说:“嗯,不生病,要活着。哥哥,夏燃,会伤心。”
高朋来眼神一寒,停了足足有半分钟,无声地笑了笑,说:“为了他们,也得喝水,对不对?叫一声‘老师’。”
“老——老——老师。”
高朋来欣喜若狂,几乎跪在安醇面前,鼓励道:“再叫两声。”
“老师。”安醇歪着脑袋,失神地看着地上的青草。
“老师?”他又叫了一声,这次的声音似乎有些疑惑。
“老师?嗯?”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知道从上面看到了什么东西,忽然大叫一声,仰面倒在地上,双眼紧闭,眼皮下眼珠却在疯狂转动着。
高朋来扔掉水瓶,正要扑上去按住他,安醇再次睁开了眼睛。
要是说他刚刚的样子像只受惊的麋鹿,此刻他已经变身成磨牙吮血的恶鬼,眼神无比阴鸷凶狠。他借着高朋来的手坐起来后,迅速地抬手抓向高朋来的脸……
寒冷,颠簸,胃痛,安醇在强烈的不适中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黑洞洞的,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脑中闪过几个破碎的画面,一会儿是一面用石头垒起来的墙,一会儿是几个人围在桌前吃饭的场景,一会儿又是高朋来气急败坏的脸。
他越想把记忆拼起来,脑子就越疼。身体几乎不像是自己的,感觉不到手脚的存在,就好像只有意识还活着,肉体已经不见了。
哐一声,有什么东西打开了,安醇的眼睛被光线刺痛,他这才看到自己眼睛上蒙了东西。
那个人粗暴地把他从汽车后备箱里抓出来,扔到地上,扯下他嘴里的布条,给他灌了好几口水,安醇在呛咳中吐出几个字:“不喝——不要”
那人动作一顿,诧异地看着微微喘息,显得虚弱不堪的安醇,心里闪过一丝狐疑。
要知道,这两天里安对他们说的话,一般都是用滚和脏字开头的,这么正经的拒绝可并不多见,除非安在伪装什么。
郭力望向站在一边的高朋来,有些拿不定主意。
高朋来手背和脖颈上堪称伤痕累累,他已经被安搞得身心疲惫,正在慎重地思考安醇治好的可能性,以及要是抛下安醇能带来什么好处。
在安醇意识混乱,安占据上风支配身体的日子里,高朋来等人已经被警察逼着进入鸡领市腹地,离隔壁的关西市越来越远了。
本来不把警察当回事的高朋来不得不慎重考虑撤退的路线,但是此刻他们的处境不像在关南市那样可攻可守,游刃有余地把警察耍的团团转。
复杂险要的山路和繁茂无人的森林是一把双刃剑,既阻止警察立刻找到他们,也阻止了他们和外界联系,从天上找到途径逃脱。
现在,从美国带回来的两个枪手连人带子弹全被警察抓住了,他们只剩下一辆SUV,两把手枪,十七颗子弹,除了碰巧家就在鸡领山区的郭力和跑的比兔子还快的杨涛外,其他人死的死伤的伤,都落在半路上。
算上人质,他们只有五个人了。
可这人质还不消停,安根本不害怕高朋来会狠心撕票,仇恨和愤怒让安无所顾忌,抓住一切机会攻击高朋来,高朋来稍不留神就让他挠一爪子。最后高朋来不得已把他完全捆起来,堵住嘴,只有喝水和吃饭的时候才让他开口。
纵使如此,安昨天晚上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布条吐出来了,大吼一声招来了警察。高朋来等人仓促迎战,不得已抛下一个人吸引火力才逃出来。
逃脱后,高朋来气急败坏,狠狠给了安一巴掌,安脑袋撞到墙上,今天再醒过来的就是安醇了。
高朋来看看周围苍茫茫的大山和绿意森森的山林,心知警察不会这么快跟上来,便劈手扯下安醇的眼罩。
他冰冷的目光先是看到安醇被捆的血脉不通青紫僵直的双手,视线上移,看到安醇微微泛红的脸颊,再往上,不知道看到什么,高朋来脸上的表情有些怔仲。
安醇就在这种情况下完全睁开了眼睛。看到高朋来的一瞬间,他明显很吃惊,然后一脸警惕地往回缩,却被恼火的高朋来一把拎着领口抓了起来。
“你是安醇?你终于出来了,哈。别怕,我不会丢下你的。”
高朋来解开安醇脚上的绳子,半拖半拽地往前走。
夕阳下,山间弯弯曲曲的水泥路像是一条白色的河流,流淌在墨绿色的大地之上。沿着这条河流往前走,几公里外的地方出现了岔路,路边有村落和灯光,还有梯田和人工林,那就是郭力的家,月沟村。
脸色煞白,失魂落魄的王原无力地看了高朋来一眼,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跟了上去。郭力和杨涛合伙把SUV推下山坡,看到银灰色的斯柯达像个汤圆似的落入绿得发黑的茂密森林中,拍拍手,跟在高朋来后面一步步往山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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