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Splendid
每个人都想从现实中脱离,无所谓前方是什么。——题记
我作为心理咨询师的第一个工作,就是去给一个绝症病人做心理治疗工作。
这件工作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说实话,刚到这家医院时我就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全院是古典的造型,有着多年的历史,陈旧的围墙以及墙上的爬山虎都衬托着这座医院的古老。
这里或许会被建筑学家称为至美,但对于我来说,这里给人的感觉很阴森。
这里出奇的安静,深处山中,四周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竟无一点鸟雀声,或许,这里本不该存在那种让人感到悠闲的感觉。
我好像看到了什么。
小女孩将手伸出窗外,感受那样的空气,湿冷,小手冻得发红,却舍不得收回。她一动不动,好像,似乎很珍惜这种湿冷的感觉。
护士将我带到了医院深处,时不时地跑过几个小孩子,蹦蹦跳跳地玩游戏。这里仿佛不再是医院,而是一个游乐场。他们的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但是,我的心总是在隐隐作痛。
我没有忘记,这是一个专门收容绝症患者的医院。
走了很久,到了走廊深处,一个连灯光都照不到的地方。那里是一个房间,尽头的房间。护士推开了门,我才看清里面的狼藉。满地都是衣服,玩具,连一处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护士默默地收拾了一下,然后轻唤了她的名字,她才从仅有一点光亮的窗边缓慢地,吃力地走了过来。
护士将她搀扶,放在了椅子上,示意我可以开始治疗了。
我观察了一下她的外表和举动。她皮肤有些惨白,眼神没有生机,身上又很单薄,但并没有像感到寒冷的样子。她始终呆呆的望着窗外,没有在意我说的话。
外面的景色,是什么样的?我问她。
她看了看我,摇头。但是,我发现她的注意力是集中在外面的景色上,因为她的眼神已经发生变化。她的眼神里,是一种专注的感觉。
我尽可能用最详细的语言给她描述外面的景色,可是,她听不懂。她与世隔绝般的生活,使她无法理解我的描述。我不知如何是好,很迷茫。
我想起我随身携带着一个记事本和一支笔。我开始在一张纸上画出了外面的景色,从树林到门口,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简单地画了一下。我没想到她竟然对眼前的那些触手可及的景色如此惊奇。她似乎充满了精神,眼神中出现了欣喜的色彩。我感到了一丝喜悦,一丝苦笑。
她开口了:还有呢?更远的地方呢?
我笑了笑,欣喜于自己的治疗有了一丝效果。我在那张纸上继续画着,画出了一条路,路边是一排排笔直的树,树的尽头是一座桥,下面是河流。
她问我:河流会流到哪里?
我说:海,广袤无际的海。那是所有河流的目的地。
她的兴趣达到了顶峰:海是什么样子的?
她激动的都要站起来了,如果不是身体的原因,她一定会站起来。我继续在纸上画着,画出了一个沙滩,雪白的海浪冲刷着金色的沙滩,冲上来几个海螺,海星。沙滩旁边,还坐落着一处高崖。在这幅画中,我们甚至还能听到浪花撞击山崖的清脆声。
山崖画在了纸的边缘处,整张纸都被画上了不同的风景。
这张纸我送给了那个小女孩,她拿着它,如同得到珍宝一般,欣喜若狂。护士告诉我,她从来没有见到她如此开心。
离开医院时,小女孩抓着我的手,说,她要画画,成为画家。
我给她买了画笔和纸,默默地为她鼓励,祝福。
说真的,我非常希望她能成为一个画家。
几个月后,又是一个湿冷的天气,我再次来到那个医院,不是出自于工作,而是我自己来看望那个孩子。我带来了很多关于美术的书籍,希望这些可以帮助她成为画家。我轻车熟路地来到了那个房间,站在门口时,我撞见了那个之前的护士。
她神色有些狼狈,但还是保持镇定地示意了我一下,然后快步走开。跟随着她的,是一些神情严肃的医生。我目送着他们,消失在走廊上。
我进入了房间,看见她的房间不再是那样的脏乱,桌子上整齐地摆放着书和画本,墙上也贴着很有水准的作品。但是,此时的她,躺在床上,床边摆着几个精密的仪器。
我知道她怎么了。
她呼唤着我,让我走到她的身边。我将她扶起身,将枕头垫在她的身后。她很轻,异常的轻。她露出了勉强的微笑。
你看我,画得怎么样?
我强忍住心中的悲伤,看向她指的方向,那面墙,那面墙,它就是一个世界,一个想要脱离现实的人所希望生活于此的世界。那面墙上,全部都是她所希望的,而不是像只鸟一样被囚禁的世界。那是一个她所希望的世界,全部都是她最需要也是最向往的一种生活。
像风一样自由,穿梭于森林间,河流间,城市间,海洋间,从而穿梭于世界间,不受任何物体的束缚,脱离现实,就是自由。
她问我: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我更想看见的?
她拿出了一张很大的画纸,各种颜色的笔。她开始画出了一个建筑物,这座医院,一条路,路边是一排排笔直的树,树的尽头是一座桥,下面是河流。
她说:还有什么?
我回答:还有整个世界,整个宇宙。
我画出了埃菲尔铁塔,自由女神像,泰姬陵,金字塔,还有长城,故宫,那些她从未去过的地方。我画出了北极的极光,那些世间最美丽的自然景象。我画出了星星,那些人类已经了解的和一些不知名的我都画了上去,告诉她,我知道的还有很多,只是,只是。
画纸是一个世界,一个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
任何画纸,都包含不了整个世界。我告诉她的,还是太少了。
她停了下来,放下了笔,眼中充满着感激之情。她带着笑容,向我道了谢。
已经足够了,吗?
我把那些书送给了她。离开医院时,我回首,看见,或者说,感受到了绚烂。
······
多年过去了,我总是记得有这么一个小女孩,为了画画废寝忘食,拼命去画,才有了那一墙的风采。相比之下,我给她画的画就遥不可及了。
但是,我总是记得我们在画画时,那种感觉,从一张白纸变成一个世界的过程,是一种绚烂,让我们超脱于现实,做自己想成为的那种人,做自己喜欢的事,这才是活着的证明。
人生中,绚烂出自于空虚,而诞生于心灵之宏伟。
也许,这才是她选择为画而活的理由吧。
我自嘲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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