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再生花海
山珍海味排圈躺的奢华饭桌上，谈完了下周五大赛决赛的相关问题后，孟巡自然地向林云剑抛出了他的疑问：“虽我最开始就问过林总您为什么选了我来当合作伙伴。但我还是很好奇，除了关照我这样小有些成绩的后生小辈之外……您是不是还有点儿什么别的理由？”
“怎么，孟总是觉得我别有用心？”林云剑放下了筷子。似是介意，又似有丝难以捉摸的悲伤，脸上似一片阴霾。
“您今天让人送我过目的进决赛的参赛者名单里的最后一个，叫江妍的……”孟巡刻意在这儿停顿了一会儿，去捕捉林云剑的微表情。竟静如水，没有任何波澜。他只好自己继续说下去：“据我调查，她是您分公司那边的设计部主管。”
“嗯，是的。”
什么情况？那个江妍得到这个第一的名次，真的是名副其实的么？没有暗箱操作？孟巡有点儿懵了……“您……这位参赛者的分数，完全是评委团按评分标准客观公正地打的么？”
“哦，原来孟总是怀疑我公司江妍小姐设计作品的初始评委分数里，有暗箱操作的成分？”林云剑确实是恍然的样子，竟轻快地笑了起来。
“不是，林总……”这可把孟巡搞懵了。他偏偏头，微微锁眉琢磨着林总的意思：“但毕竟我看其他四位选手的分数都相差不大，第二和第五也就只差了5分左右。可江小姐高出第二名十来分的成绩，您确定这里面毫无水分？”
“对，没有水分。如你所言孟总，我若真有意暗箱操作，也绝不会做这么明显的操作。孟总如果还是觉得有疑问的话，可以去找评委团确认，甚至可以去调江妍小姐提交的作品资料来亲自过目。”林云剑拿起白酒杯，盯着晃了晃：“不过确实，我选择与孟先生合办这场比赛，有我公司内部有些员工也希望参与，需要避嫌的成分。但主要的，确实是因为我认为孟总是个优秀的人才。大学集中地开办娱乐城……是先进的点子，在A城，我还是头一回见着。”虽然这点子，其实是I区的常见模式。可在A城能想出这个点子，而且警惕心还比较重的人……进一步到I区发展，应该没问题。
“哦，这样。”孟巡轻笑一声后举起自己的酒杯先敬了林云剑一杯：“我就先感谢林总抬爱了……不过，我不考虑离开T区发展。如果林总以后还有什么觉得适合跟我这边合作的项目，还望林总能先考虑跟我合作。”
拒绝向西发展？挺有个性的……林云剑随他干杯，一饮而尽：“那就期待这次大赛圆满成功，以及未来跟孟总的其他合作。”
饭后，孟巡亲自送今天特意来T区交流设计大赛事宜的林云剑后，又回到自己办公室继续处理堆积成山的文件。光是跟一个I区设计公司的分公司合作，他都觉得挺累。可当初怎么就同意了合作呢？呵，或许当时真的只是头脑一热，想着可以拿这比赛来讨好夏佳吧……
古镇依然熙熙攘攘。不过它已经不是阳贺记忆里的样子了。
二十多年前，这T区与I区交界处的小镇尚保持着自己的贫穷与孤独。
最早这里只是古镇附近村民赶集的地方而已。没有一间一间成形的店铺，甚至没有固定的摊位。也就只是赶集日到来时，在小镇正中淌着的那条清澈小溪两边，来得早的摊贩可以自己选位子摆摊，而来晚了的就只得用那些被挤剩下的边边角角的小旮旯。
当时摊位上的纪念品，几乎全是心灵手巧的女孩儿们手工完成的竹编或竹雕。其中只有很少一部分，是用作点睛的装饰品，是需费神费时设计、修剪、编织、组合完成的非常复杂的小竹鸭子、竹编小狗、大竹熊猫之类的；而绝大多数是实用的东西，比如竹鞋、竹篓、竹筒、竹拐杖等等。
到了十多年前，小镇那条清澈的小溪流，以及当地丰富的竹资源被当时I区一个刚起家不久的设计公司看中。
这个公司以竹系复古风格设计并建起了一间间各不相同的成形铺面。有仅用十二根稍粗一些的竹搭出立方体框架，再简单用肩并肩紧密排布的竹片盖上平顶或斜顶的简易小铺；有四面全用肩并肩紧密排布的竹片搭地规规矩矩严丝合缝的立方小铺；有专挑长得稍弯一些的竹片围成的椭圆小铺；有三个侧面和顶面都用一根根长竹条围成网状的透光透风的清凉小铺……
那时，这些小铺几乎依然都是主营复古竹制纪念品，也还大都卖着与原来一样的当地姑娘们手工完成的作品。只是有些小铺已不仅仅只卖这些传统货，也有些新颖的。比如竹筒饭，竹筒肉之类的美味餐食，再比如樱桃棒棒糖，玫瑰棒棒糖之类的竹棒串起的仿花果造型小零食……竹似乎开始成为别的东西的依附者。
从此，这个小镇因当地特色与设计公司打造的竹林复古风格，开始苏醒，人气稍稍丰富。不过那时，这里还没有被开发成一个热门旅游打卡点。
而现在的古镇上，复古纪念品店还保留着那么一两家，可里面的东西……能跟当初的古老手工竹制品沾的上边的，已经不多了。
店铺们依然是当初的那些用竹打造的造型各异的复古式店铺，可主营复杂手工竹制纪念品的店铺，已经没有了。
现在的古镇，已经变得过于热闹了，复古小镇已然只是吸引游客的噱头。没有人再去溯它的源头，只有周边山上的鲜活绿竹还无声地诉着这里的特色。
虽这特色，已变得越来越粗糙，越来越模糊……
实际上，游客们也不是很在意它之前是什么样的了。毕竟出来玩儿嘛，最重要的还是开心。吃好喝好玩儿好，开心就好。
至于那些复杂的来源和意义什么的，反倒是需要费神了解、费时体会，如果始终无法产生灵魂的共鸣……弄不好，最后只是自讨烦闷，白白浪费了旅行过程中的好心情罢，不值得。
“我跟林总打听了一下内部消息，江小姐已经以第一名的初始成绩入围设计大赛决赛了。江小姐真是非常出色。这样，我也完全不用担心专为你设的第一名奖励会意外送错人了。”喧闹的古镇里，阳贺只得更靠近江妍的耳朵，稍放大一点儿声音，跟她讲这目前本还需要保密的消息。
江妍微微弯起一双笑眼：“阳先生过奖了，不过是凑巧暂时还没遇到更厉害的竞争者罢了，也谈不上什么最。我自己，可也没这个自信。且不敢提前称能得到大赛最后的第一名呢。”
“江小姐过于谦虚了。你的实力，从你们分公司竹林公园的设计，我就已经能看出来，绝对是不一般的。”
“阳先生不怕把我夸骄傲之后，我会目中无你么？”
阳贺忽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江妍的侧脸，表情有些……震惊的感觉？
意识到他情绪变化的江妍只是跟着他停下了步子，没有转头，只是斜了斜目光，问道：“怎么了？”
连这份骄傲，都十分像江黎……可这，只证明了他关于控制系统的研究，确实还不够。“我觉得江小姐的眼里，好像从来就没有过我吧……”他用极其伤感的语气，缓缓叹出这句自嘲。
终于江妍偏头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里是真真切切的悲伤，虽然她知道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他只是在牵挂那一个他已经失去了的人罢了。但，他竟真也会留恋那个人曾经并未把他真正放在眼里，这等不太愉快的小事么？“抱歉，是我说错话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确实是从来就没把我放在眼里的，是么？”难得他这次真的把她当了江黎。不是模拟江黎的乖巧造物，她，就是真实的江黎。是的，对江黎的骄傲，他真的非常介意。
“……你这么在意这些吗？我不过是你曾经救下的一个身份低贱的落难者而已。本就不该入你的眼，更没有资格搅入你的生活。何不放我去自生自灭呢？”
“你始终会是我想找到的灵魂，我想要的陪伴。”说完这句后，阳贺又重新迈了步子。
江妍也跟着他走。走着走着，已经出了古镇景区。
在穿过一大片竹林后，一片五颜六色的花海出现在他们眼前。原来这个古镇附近，除了丰富的竹资源外，还有这么一大片花海……
黄土地龟裂，保持着希望的生命力量还在裂缝的悬崖边坚持着。一个大包裹顺着安全土地滚了出去，不知去向。
不知怎么的，曾经的那个梦又忽然闪现在江妍的脑海里……
黄土地再次龟裂，吞噬了所有抱持着希望的那些强强弱弱的生命力量……
结局仍是悲伤地播放着。然后又是开始，经过，结局，接着又开始……这是他今天约她到这里来，想让她加强的记忆吗？不会的……这段梦境，应该不是任何一条喂给她的数据……她乘着阳贺没注意给小影去了条短信：“今天让阳瀚维一直陪着你。”然后立即删除了信息。
最先看到江妍来的这条消息的却并不是苏霓影，而是在床头柜上的她的手机旁坐着等她洗完碗的阳瀚维。什么情况，父这是把江妍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端着刚洗干净了的碗走出来的苏霓影，稍稍有些晕乎的样子。阳瀚维赶紧到她身边扶着她就近坐在床边上，顺带从她手里接走了干净的碗，拿去放回了保温桶。见她一只手坚强又脆弱地撑在床上，只为保持坐着的状态的样子，他赶紧去扶住她坚强的臂，坐在她旁边，把她抱到自己腿上，揽她入怀：“还好吗？在我面前，别逞强。”
“我没有……只是差不多已经习惯了……”她的声音还有些疲惫，不过确实已经缓过了刚才那种熟悉的头疼带来的不适感。这次她却没有要马上离开他的意思，倒是安安静静地由着他搂着。
他看她差不多已经恢复平静，他跟她转达刚江妍的短信：“刚才江妍给你来信息了，她叫你让我今天一直陪着你。”他轻叹了一声：“昨天我听你跟别人打电话的时候好像说周末已经跟别人有约了是吧？都别去了，就呆在我身边。听我一次话。”
被他圈在怀里的她却笑地抖了几下道：“傻不傻啊你，我就是跟你有约呀。”
蹭在他颈上的发丝，一根一根跟着她不明显的笑声颤动轻轻挠着，痒进他心里去。明明已经听懂了她的意思，他却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小影你……”
这时，她却忽推开他自己站了起来：“让我别赴约了是吧？嗯，可以呀，那我现在就走。”说罢，她去床头柜边，拿起自己的手机确认江妍短信的内容，摆出一副真准备走的样子道：“反正你也知道，我本来就特别不喜欢麻烦别人的。”
呆了几秒的他赶紧上前去从她背后紧紧环住了她，在她耳边柔声道：“好了，我错了，别走。就算你不听我的，也总要听江妍的话吧。”
她在他的束缚中缓缓转过身，他也随她的动作稍稍松了松圈住她的双臂。她轻轻推了他一下，抿着微笑稍稍抬头看着他，带些玩味儿道：“行了，我不走。你搂够了没……”
“嗯……”他收回了对她的束缚，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然后赶紧把两个软枕头叠在硬床头上，引她靠坐在床头边：“来，坐。”
她顺着他的引导坐下，跟他解释起了她自己认为的妍姐这个短信的真正意图：“老师今天请了妍姐到I区和T区交界处的一个古镇去。”
“这样啊。”那看来江妍还是挺信任自己的……虽然他也想不出，现在江妍还能把小影拜托给什么别的伙伴……他叉着腰、低着头小声分析着：“那就是说……老师今天可能带江妍不停地在I区和T区之间跨来跨去……他这是想干嘛……”
靠坐在床上的她已经放弃了思考，只是把一些妍姐之前告诉过她的他本来不知道的信息告诉他：“妍姐之前跟我说过，照她分析的，不是她要跨区的时候我才会受到影响。她说，是在她需要大量耗费精力的时候，我的精力和状态才会受到影响。”
“哦。”他放下了叉着腰的双手，坐到了她旁边轻轻叹了一声，伸手去拉了她的腕，静静数着她现在的脉搏。
肢体接触总归让她有些迟钝。过了好几秒，她才忽明白他这是在干什么。然后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我现在没事儿。”
“好像还是有点儿快。”他抬起头，正撞见她睁大了些眼，紧张地看着他的样子。他会意地笑了笑道：“嗯，现在确实没什么问题。”然后站起来，把床边的椅子搬到了外面阳台上。“我知道你呆我这儿也挺无聊的，要不睡会儿吧。万一一会儿江妍那边出了什么情况，你睡着的话，感觉也不会那么明显，对你来说要好些。我到外面阳台上去看会儿资料。”
“那你送我回去吧，我回屋睡。”注意力被他引到阳台外。是黑云缓缓压来的灰暗。这句话不是请求，她起身直接走到了门口，转身等着他。
“也行……”他却把她的话当成请求，需要回应的。刚从阳台跨了一步进来，阳贺的电话却忽然来了……不是在跟江妍“约会”么？这什么情况：“喂爸，有什么事吗？”
站在门口的苏霓影微皱眉心，默默摸出了手机，点开了给江妍发短信的界面。
“瀚维，你现在跟苏霓影在一起吗？”
“嗯，对。”
“行，你就尽量跟她呆一块儿，最好能把她带出去做点儿稍剧烈些的运动。”
“……什么意思，她的情况不太适合剧烈运动吧？”
“你把我说的程度夸张化了。偶尔一两次稍剧烈些的运动对她有好处的，再说把她弄累了，不也更方便你去献殷勤吗？”
“不行，我不会拿她冒险的……你的目的是什么。”
“唉你……对她着了魔之后，跟你安排点儿事真是费劲儿，那这次就先算了吧，挂了。”阳贺没等他回应，直接就挂了电话。
他放下电话，把头转向一侧叹了口气，烦事儿一件接一件。抬眼一看，她好像已是等无聊了，玩儿起了手机。整理好情绪，他接着向她走去：“走吧。”
在花海里的一片含羞草地边的公共卫生间里，阳贺挂断了电话，再看了一次黎源刚才给他发过来的猜想资料……他忽然决定换一种要跟江妍建立的世俗关系。他缓步出去走向了江妍：“抱歉江小姐，让你久等了。”
“噢没事儿。”这并没古镇热闹的花海里，人其实也不少。不过这片含羞草地附近却没什么游客……毕竟来这儿附近的旅行者，主要还是来欣赏竹和鲜花的……当然，至于阳贺为什么要带她来这冷门的含羞草地，她还是知道的。“这片花海还挺美的呢。阳先生对这些花花草草有特别的喜好么？”
“其实我只是对竹林和这片含羞草有些特别的喜好而已。”
“哦？可大多数游客好像都聚集在那些五颜六色的花儿附近转悠呢……”江妍自然地扬起嘴角笑了笑道：“阳先生不愧是C区人，果然与众不同。”
“江小姐我想认真跟你说个事儿。”阳贺忽拿出认真的语气。
……什么情况。虽然这次，江妍对阳贺要说什么真的有些模糊，仍保持着一贯的淡然：“嗯，你说？”
这时，地面轻轻摇晃。花海，与花海上的人们都随之一晃……有人微微张开双腿，以内八字支起稳定三角站稳，保持住了平衡；有人慌张地一晃手，拉着身旁的花儿一起失去了平衡，跌倒在地上；有人迅速抱住了身边的老树涩涩发抖……最后，地面也仅仅是轻轻地晃了几下而已。
国中除了最落后的R区，其他地方没有严重的自然灾害。这次也一样，大地只是忽然调皮，跟众人开了个玩笑，刷刷存在感罢了。
黄土地龟裂，保持着希望的生命力量还在裂缝的悬崖边坚持着。一个大包裹顺着安全土地滚了出去，不知去向。
黄土地再次龟裂，吞噬了所有抱持着希望的那些强强弱弱的生命力量……
一脸懵的表情，凭自身智慧与力量稳稳站住了的江妍这次看清了，梦境里的自己，就是过世的江黎……可她费力滚到安全区域的大包裹，是代表江黎与阳贺在含羞草地初遇时，她一把推到安全区域的阳贺么？
不，不是的……她当时拯救的，是任何一个未知的鲜活生命。
旁边跌坐在地上，卷曲一片含羞草的阳贺缓缓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扶着她的肩关切道：“江小姐，你没事吧。”
“嗯，我还是头一次遇到地震……不过我们最好还是别在这儿继续逛了，赶紧走吧。”
“好。”刚才想说的已经被强行打断……算了，那就等下次吧。阳贺跟着她快步离开了这片危险花海。
一路上，江妍好像是被这突然的地震扰了好心情似的，一直看着车窗外快速后退的风景发呆，完全没有要跟阳贺说话的意思。
等车开到了江妍家楼下时，阳贺本准备再跟她聊几句。可这时，江妍却恰巧接到了林浅月之前约的来换门的师傅的电话……“阳先生我现在还有些急事，就先上去了。”
“哦，行。江小姐非常抱歉啊，今天好像玩得不太愉快是吧……等你比赛完到C区来了，我一定给你好好补一次旅行。”晚点儿其实也不错，他也能多点儿时间再考虑考虑到底是放弃控制系统的添加，把她变成养女，把复原版江黎变成女儿来呵护。还是继续增加她的乖巧度，把她变成江黎的理想版，变成完全迎合他一切大男子主义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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