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二张相片
画笔抹淡白雾,辗转间把时间挨度。原莱总觉得过了很久,这种“久”与“很久很久以前”一样遥远。枯坐等同于书画的境界,一定一动均可调和境界。原莱把头伸出窗口,他清楚地看到了湛蓝的天海,一把方形椅子降落,星期天里的最后一个恩赐。
“我不能总是弓着身子去祈求,哪怕有一次,挺直了腰板去索取,也行。”
“你做不了这样的事,画家。”
“四帮可以做到,但你没有他一样的性格。”
“你谦逊得多。”
对于乞丐施舍的吝啬,取决于两方面,一方面是囊中羞涩,钱包在乞丐的缸瓷破罐祈求之下不免露出为难之态,拿出的钱元从几分之几到百分之几不等。另一方面,是吝啬伴着不屑的焦糖糊住了装着钱的口袋,甜的腻住了自己的心窝。
地球上的乞丐难辨真假。天梯宇,有的在钢索之间游荡,有的找到了自己的天梯户,躲在里面流浪。可能······那些拥有了孩子的不是乞丐。
上天的施舍无比宽大和慷慨,有的时候扔下来一个人,有的时候扔下来一只猫,而铅笔头却是不可多得的,这个流派画家总要挨家挨户去交换自己心爱的铅笔头,一根两根的赠予说明他今天足够幸运,不然其他人会留下几个还没有小拇指一节长的铅笔头,一件东西在受到心爱与珍惜的洗礼之后就变得价值不菲,受到千万颗心的追捧之后就变得价值连城,但他们造就的价值远远不及一颗真心创造的价值大,那是――无价之宝。
“我听说一个老太太收集了几个铅笔头,你可以去试试。”
“我连交换这个消息的东西都没有,我还是等到星期天,只是希望别再下雨。”
“雨还好,花岗岩和铁器不好。”
“上面是海?为什么没有沉船掉下来?”原莱制造了静默的氛围,木籽的手没来得及堵住原莱的嘴。
“在这里许愿很有可能会实现的。”
“狗屁!我许的愿望从来没实现过。”四帮调整了一下坐姿,这是习惯使然,他以为他的腿因为长久坐姿应该到了会麻的程度,但其实只要心静,他就知道他不会再有任何生理上的感觉。当他蒙上布单,期待夜晚来临时,他感觉得到背部的刺痛,痛感由内而外,思想才是源头。
“你?那些勾当!怎么可能会实现。”
“所以都是假的啊,原莱说的什么沉船是不会下来的,天海已经很久没有发霉的食物掉下来了。”
徜徉与超越不同,徜徉在里,超越向外,外的边境无踪无影,天梯宇一望也如此。宇内更多的人逍遥着,从没考虑过出去,没想过超越这一回事,原莱的三个旧朋友从一个角落到另一个角落,也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原莱的脑子里在想,他不能再留在这里,即便他还没有弄明白他到底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他觉得他应该走了,这里不是长久之地,“落叶归根”是他突然想到的一个词,“秋天”是他想到的最后一个词。
“你们刚刚说下雨,那这里是秋天还是夏天?还是冬天?不,春天?”
“他还糊涂着呢!”
“他根本就想不起来了,没法改变。”
“天海的魔力?溺落海的作用?”
“总之别掉下去就对了,听老人家的话没错。”画家的铅笔头只剩了一个尖,他只是转了个身,脚下没有移动半步,进入一个风屏的后面,一丝胶布缠住一毫距离,大约还能用一会儿。
“我再描个边,剩下的留下来打阴影。”
光明无边无际,脸颊歪向任何一个方向都透出清澈,皮肤在光的照耀下显出通透的白,影子被光偷去,阴影也只能留存在画家的画技之下。原莱嘴角边的痣,忽然传出一声叹息,压低画家手中跃动的号角。
“是不是绑着太紧了,给他松一松吧。”
“他的脚和他的思想一样,自由。”木籽的手放在原莱的额头,手已枯,原莱的唇渗出水珠,他来处的特质仍在。
“四帮往前挪一挪,给他垫垫膝盖,我的画里人的姿态不能扭捏。”
“你们三个为什么一定要抱着我,这样能使你们的胸怀更加广大?”
“你只是躺在我们的膝盖上,还有水滴下来。”
“我的裤子早就湿透了。”
“你上次捡的那条裤子吗?”常昨的表情似沉哀过后挤出的一个笑容,酸涩而又苦闷,很容易识别出声即是笑声,画家把这个表情描摹进绢布,融进每一根丝线。
“我希望我的人物有内在的情绪,希望正在实现。”
画家的眼中有自己的悲哀,也有别人的悲哀。原莱思考之中,双眼燃烧着尘世的火焰,青年卷曲的皮与筋骨“藕断丝连”的那一瞬更值得入画。
“我知道一切,四肢的重量,内里的轻度,我怎么知道这一切,我知道的一切都在情理之中,我···毫无疑问!”
“你又不是新生的婴儿,在地狱和天堂之间,在坟墓之内,尸骨保存的记忆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就是,你已经习惯了,想想那天,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嘣!画家的笔尖零落空中,沉着地掉进木板的缝隙之中。
“这些木板就像要吃掉我的所有东西似的,除非我从这里跳下去,不然他们不会放过它们,细小、脆弱、无用!”
四帮的笑容敛去,飘向起风了的方向。他又想起了木棉花探首进窗,而被姐姐折断的那一幕,昆虫和花朵,每隔100年才会降落一次,在她们枯萎之前,四帮可以坐在花瓶边整整守护30年。木籽企图救她们一命,熟稔地落!四帮每一次目睹,每一次隐忍,每一次的行动也有了相同的理由。
上一次,原莱听到这个理由真的以为四帮在和姐姐闹别扭。他不知道,他们都不知道,圆周运动是星球最完美的运动轨迹,万物的生息也如此盈盈绕绕。
还有未完之事的人,围绕着这件事,彼此牵绊的人们,终会再次相聚。能够留在天梯宇的人,都为一个充满惊奇的会面做着长久的准备。有的时候,她来了,有时,他来了。最后一个人来过后,等候的人便再无牵挂,没有了惦念,只得去下一世寻找惦念。
木籽等了1793年,也许还要继续等下去。四帮等了1786年,他的等待会有尽头。常昨等了3637年,他为了一个女人,他清楚地知道。原莱,一个被等候千年的人,来了。
“你的作品完成的如何?可以留给轻视你的人悔过,几乎跪倒瞻仰您的大作了吗?”
“还差一点色彩,点透他的红唇。”
“别忘了加上我的湿裤子。”四帮拐进一座天梯后面,神秘的行动去了。
衡越过每一座天梯,常昨的热情愈烈愈浓,让自己的怀念淹没他们的悒郁。
“从三年前,我经过的时候,您就在这里了,您还在呐!”
“我不在你也就不在了!”
呼喊的的确确证明了个体的存在,原莱仰望着天海,一声吼喷薄出一朵水上涟漪,涟漪荡漾凝结成潮者奔赴的险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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