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三十六 画皮(大婚)
成亲乃人生大事,从古至今都应该大型操办。
但这个亲事不一样,这里既没有长辈亲友吃喜酒,也没有花轿礼炮,有的只是两个新人和一个主婚人。
我站在冷清的大堂中,将所有思绪放空,等待着王生将新娘带上来。
天色开始暗淡,街口路上传来一阵搭架的声音,我知道那是为过“鬼节”而专门准备的法师座和施孤台。
七月半“鬼节”。
宜吃素斋戒、禅修、行善、祭祀亡。
忌红衣。
我抬头看向周围游荡地孤魂野鬼,他们或蹲在门口,或趴在房梁上,有的甚至趴在我的红衣上。
他们眼神犀利地紧紧叮着我,我随便的动作,都能让他们跟随。
鬼向来喜欢鲜艳的事物,而我也喜欢。
我伸手将趴在我衣服上的小鬼抖落,用眼神警告他们的,他们悻悻地往后退,但眼神依旧执着地盯着我身上的红衣。
不一会儿,我就感到空气中弥散出一阵果香味和各种食物的味道,那是用来专门超度“地狱”鬼魂的地藏王菩萨的贡物。
我轻吸一口气,大致感觉到其中的贡品有全猪、全羊、鸡、鸭、鹅及各式发糕、果品、瓜果等。
忽然我感到一阵力量将我牵引,周围的鬼魂都不由自主的往外飘去,我想应该是施孤台上的灵牌和招魂幡开始起作用了。
随即,我就听到街边的庙堂中传出一阵音乐,我难以克制地扯起嘴角,对异常庄严肃穆的音乐感到可笑,一个死人还能分辨出音乐的肃穆与否吗?
这些音乐根本就是放给活着的人听的,音乐越是肃穆,越显示他们的心虚。
因为人总是喜欢用其他的东西来表达自己的情感,殊不知最原始的情感是来源于内心,而不是趋于形式。
像这样的音乐不过是他们用来安慰自己的方式。
紧接着,街口就想起一阵清脆的引钟声,我将精神汇聚到街口,聆听到大米和面桃与地面相撞发出的声音,这便是“放焰口“。
街口传来密密麻麻的人声,晦涩难听的咒语和真言让我再次扬大嘴角的弧度。
人生前本就不听这些东西,难道死后就突然开始听了吗,这不过是活着的人希望自己与死去的人区分开来罢了。
就在我无限嘲笑他们的时候,一个浑身鲜红的身影在密麻的人声中前进,罗衫随着脚步在地面上开出一朵绝美且活着的红花,她轻盈的步伐配着低沉的人群声,竟然展示出一种别样的美。
红色的嫁衣非常在昏暗的夜色中愈加突出,微风吹起她的罗衫和裙摆,美丽的一塌糊涂。
我露出欣喜的笑容,目光直直地汇聚在那抹鲜红上,女子特有的身段特显魅惑,我迫不及待的上前一步,伸出手去接她。
当我将手伸至空中时,突然截出了一只男子的手,他将我的手紧紧握住,我蹙眉侧身望去,但见王生正面带惊色的看着我。
见我转头看他,他的手抓地愈发紧,大有一副至死不放的气势在内。
我慢慢眯起眼睛,示意他将手放开。
但他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紧紧地注视着我的眼睛,就像多心妇观察自己丈夫是否有出轨的现象那样,但他也只不过是只敢看不敢言罢了。
于是我安静地站着,或许能够等来他的爆发,但时间慢慢流逝了,他却只是简单的保持着这个动作。
就这样我与王生站定不动地对峙了片刻。
一阵微风吹过,红盖地下传来一个极力想掩饰的咳嗽声,我扬起下巴,等待王生的动作。
此时的阿梅处于茫然的状态,因为她除了眼前的红盖以外,就无法看到任何其他的物景,头上的红盖在盖上以后只有新郎能够触碰。
王生仍旧紧紧地看着我,没有做出任何动作,我心想如果没有这个红盖头,他绝对不敢阿梅的面抓我的手。
我继续与他对视,而站在原地不动的阿梅开始感到奇怪,而新娘在掀盖头前是不能讲话的,于是她开始左右探头,并且伸手开始在边缘摸寻着。
她的手探索着往我的方向伸来,我轻松躲过她挥向我身体的手,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焦急的王生,我就喜欢看他在虚伪露出马脚的样子。
既然敢阻止我牵阿梅的手,却又不敢发出声音怕阿梅知道,这是作何?
他夹在两端做好人的方式令我极度厌恶。
人总是那么贪心,这边想要坐到完美,而那边也要做到完美,殊不知而最终的结果往往是......两者全无。
街口的众人的声音还在持续地响起,为这个默剧中的三人播放着唯一的背景音乐。
终于阿梅伸手捏了捏王生的手臂,示意他继续前进。
王生见状急促地转过头看向阿梅,眼中却满是不悦。
他义正言辞道:“等街口的咒语和真言念完。”说完便快速地转头继续看我。
我与他对视,嘴角难忍笑意,微微向上扩展。
王生见我微笑,终于松了口气,将原本用力握紧的手放松,慢慢摩搓我的手,就将把玩玉器那样。
我不屑地在内心冷笑,果然是个负心汉。
阿梅原是王生的表妹,幼年就被父母寄托在王生家,自小便于王生亲近,大有童养媳的意味在内。
我低头看向他们此时牵着的手,原本这场亲事的新郎该是王生才对,我内心升起愉悦。
王生爱我,阿梅爱我,而我即将重生。
片刻,一阵冷风吹过,空气中弥漫出一阵香火味,我转头看向天空,四周慢慢飘逸出阵阵香火,焚香的味道让我感到异常舒适,就像久未喝水的人,遇到甘霖。
我感到身体开始变得轻盈,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可以开始了。
于是我开口道:“街口已经开始焚香了,很快就要放水灯了。”
王生听罢,赶紧放开了我的手,然后蹙眉犹豫片刻,还是将阿梅的手放到我掌心。
我轻柔地握住她的手,将红绳递给她,阿梅接过红绳乖巧地站定。
新人牵红绳,岁岁年年常相见。
漆黑夜景中,空荡的大堂里烛火随风跳动着,我与阿梅互着红装,红绳相连。
耳边响起王生主持仪式的声音。
“吉时已到——,一拜天地——!”
我看着阿梅缓缓地转过身,转到一半后她开始有所犹豫,停下身子茫然地寻找方向。
我冷眼旁观着她并侧过的身子,她的前方不是天地,不过是一根撑重房梁的柱子罢了。
而王生也没有上前纠正她,只是自顾自地喊道:“拜——!”
我看着阿梅带着虔诚的姿态弯下的身子,转头看向堂外的广阔的天地,我缚玉何德何能拜天拜地,我不过是个死物罢了。
在阿梅拜完一拜后,王生继续喊道:“二拜高堂——!”
阿梅缓慢地转过身体,调动着自己的方向,我观察着她的动作,她本稍带迟疑地移动着步转身,却突然坚定地站稳了脚步。
我向着她的方向望去,她的眼前正正站立着一个身影,除了王生还能有谁。
我嗤笑着转过身体,面带看着嘲讽地看着王生,他蹙眉上前一步,我立即冷下脸色,他值得停下步子,堪堪地喊道:“夫妻对拜——!”
我转过身面向阿梅,而她动作缓慢却坚定地转过身子,然后对准我站稳脚步。
我眯起眼睛打量她的红盖头,这个亲事似乎并不简单。
夜晚的风很冷,我惬意地感受着冷风和她安静地等待着,等待王生的声音响起。
但良久都不闻声,我看向街口的香火,就快到放水灯的时间了。
我转过头示意王生继续,而他却呆呆地看着我和阿梅,一动不动地不知在想什么。
我继而转过头,看向对面的阿梅,却发现她也安静地手持红绳一动不动的站定着。
他们默契般的动作和心态,让我不悦。
很快心头的不悦就被疑虑所代替,不对!
我看向王生微微扬起的脸,发现他一如既往地望着天空,身体没有任何起伏,我心道正常人无论做什么身体都不可能毫无反应的。
于是我开始认真端详他,这才发现他根本脸就基本呼吸都没有,而阿梅也是。
我诧异看着眼前宛如定格的画面,渐渐开始感到身体慢慢变得沉重,体内的力量似乎被抽光。
沉重的身体让我难以站稳脚步,很快我就感到身体支撑不住,不受控制往地上倒去,眼前的地面离我越来越近。
在我的脸碰到地面的那一刻,我看到自己径直穿过地面,往地下深处坠去。
我感到身体不断往下坠落,前往无尽的黑暗中,身体越发沉重,很快我就失去了意识。
良久,我感到脸上传来一阵冰冷的温度,它地紧紧贴着我的脸颊。
我意识到自己正无力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于是我双手开始用力,却发现右手早已失去了知觉,麻木地垂在一边。
左手和其他部位异常的沉重,无论怎么用力都能难以控制,身体各处仿佛早已被掏空,只剩下一具死掉的躯壳,和不契合躯壳的灵魂。
我突然想起,自己早就已经是个死人,哪里来的躯壳和灵魂呢!?
我嘲弄般地想扯开嘴角,却发现自己连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于是我悻悻地放弃了。
果然天地从来就没有容过我。
就在我自我放弃的时候,头上忽然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声。
他的声音极其月悦耳,天生就带着令人舒适的感觉,但他的语气却是带着无限冷意的。
他道:“疼吗?”
我对他的话感到不解,一只孤魂野鬼凭什么会感到疼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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