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有所思

　　春回大地，树梢尖都染上了绿意，却有人寂寂坐于窗前，愁肠百结，恹恹叹息。

　　林江月只手托腮，大大咧咧倚着窗框看着楼下的行人。

　　千秋大会已经到了后半程，很多贵子贵女没有什么邀约或家中有事，这几日已经启程归家，她看得就是这些人。

　　她这做派，是在升仙山养下的，到了赵家被管事嬷嬷好一顿敲打，怕她教坏小姐，于是也学了那深闺娇娥窗门紧闭，不敢闻外事。

　　今日故态萌发，一是跟来的嬷嬷最要紧的是看着赵二小姐行事规矩，和王家的王堂好好接触，百灵说这嬷嬷是魏夫人的心腹，想来把自己的宝贝闺女嫁到王家是魏夫人的心意。

　　二来呢，是赵云深那日的托付，让她这几日茶饭不思，为自己想到的事情感到可悲可怖，于是言行也不大在意了。

　　起先林江月觉得他是糊弄自己，若赵云慧真有危险，他这个作大哥的修士不是比自己更有能力和立场站出来解决问题？

　　后来她想通了，要对赵云慧不利的，怕不是别人，正是这位捧心西施的亲爹，赵家家主，赵大老爷，赵淳来。

　　赵云深出手，会被赵淳来厌弃，魏夫人原本就不待见他，之后也不会改观。他一个义子，说得好听是得力助手，说得不好听与自己这种仆佣也没甚区别。

　　得了提醒，再往前看就分外明白，为什么赵淑明、赵淑千敢在大庭广众拆自己堂姐妹的台，她们绝对不是不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的人，只是因为她们最大的对手不是在外，而是在内。

　　那冰兰花，那厚着脸皮要去见王家公子的劲头，只怕人家已经明白过了这村没这店，不趁着赵家、王家因为生意的事情结亲，自己就是再贤良淑德、才华横溢、人品贵重也得不到更大、更好的姻缘。

　　可怕的是，林江月想，可能赵老爷、魏夫人、赵云兰、赵云深、赵老爷两个弟弟，乃至明小姐、千小姐多多少少都知道对方的意思，大家明面上是一家人，其实内心各怀鬼胎。

　　不知道赵云慧知不知道？林江月猜她不知道，如果知晓的话，换做自己一定立马找间道观拆了发簪做姑子，余生给道祖他老人家念大经也好啊，至少小命保矣。

　　“唉，这都什么破事啊……”她一扫之前卖符赚钱的喜悦。撒手不管？告诉赵云慧这一切然后跑路？只怕赵云深第一个把她做了，扔江河湖海随便哪里喂鱼。

　　认命吧，你是人家砧板上的鱼肉！

　　“真是难办！”

　　她在这边哀叹，百灵在那边喜上眉梢，这次带来的丫鬟不多，海燕时刻要陪着赵云慧，林江月已经证明了自己勇武绰绰有余、沉稳远远不够，现在当着半个粗实丫鬟使，余下的百灵倒管起了她平日没机会管的衣服首饰。

　　“江月，你看！”她的声音里洋溢着快乐，举起一个鎏金百花漆盒，深蓝色的绒布里嵌放着一枚紫水晶戒指，“这是小姐今晚要戴着去十二公主的茶会的，好看不？”

　　“好看，好看。”林江月有气无力，又不是你戴，这么高兴做什么。

　　百灵看她兴致不高，也不恼，这几日相处下来，特别是见了她在马场以一战四后，知道她肯定不是普通牙婆从寻常人家收来的女子，指不定以前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家道中落才给人当了丫鬟，否则为什么说起往事她总是支支吾吾不愿多谈，“我知道你眼光高，这紫水晶戒指也确实平常。过来，我给你看这个！”

　　林江月不好继续扫她的兴，耐着性子凑到跟前，百灵拉开一个首饰盒最下层的抽屉，“看！”

　　却见一串红珊瑚珠子做的长链子，间串着有大又圆的粉珍珠，大小足有指甲盖大小，有十多颗，珍珠和珊瑚都不稀奇，稀奇的是如此大小相配。

　　“小姐今晚也要戴这个！”

　　“不错，宝石在灯下容易太闪了，未免失了分寸，这粉珠配小姐的年龄正合适。”

　　两人就顺着这个话题谈起了今天下午的茶会，是十二公主下的帖子，品一品今年的新茶。这春天也就刚开了个头，也就这些大户豪门能喝上量少得可怜的第一批新茶。

　　“不知道这新茶喝上一口能不能成仙？”

　　“你又说笑。”

　　“对了，那明小姐、千小姐闹着要去不？”林江月问。

　　百灵略一思索：“我当值的时候是没见人来，也没见人说起这事，料想这次是公主办的茶会，不敢触霉头吧。”

　　说的也有道理，但林江月隐隐觉得不对，百灵的声音又起了：“你这次，二小姐说了，也不让你跟着。”她说得小心翼翼，好不容易跟着来一趟，只能拘在驿馆里，见不到市面，也得不了赏，真的怪可怜的。

　　“没事，总要有一个人看门。”林江月现在满心满眼是赵云慧的安危问题，“你答应你，一定要好好护着小姐，不能让她一个人落单。”

　　百灵虽然不太明白，但也郑重点了点头。

　　午后，一行人收拾妥当，赵云慧乘着步辇去，她今天梳了个花冠头。冲州地方大，各处习惯的头饰发型都不太一样，例如这黑水镇所在的北地习惯大簪子大笄子挽发髻，王都的习惯是花冠头，配合造型各异的发冠梳头。

　　赵云慧去赴十二公主的茶会，自然要客随主便，她今天戴的是五彩琉璃冠，琉璃质轻适合日常使用，在阳光下，琉璃光彩流转，十分好看。

　　林江月在门口送走他们，本想转身回屋，就遇上了作日常打扮的赵淑明、赵淑千，难道她们要找自己麻烦，林江月打定主意决计不吃亏，小命都朝不保夕了，还要忍气吞声作甚！

　　“哟，是林江月啊，人呐果然太爱出风头就得遭殃。这不，你家小姐去哪都不带你，可怜啊，等回了赵家，能不能待在寻心居都是问题咯。”

　　林江月反讥：“没事，这不还有明小姐、千小姐在这陪我吗？我不吃亏。”

　　“你！”赵淑千明显是被气到了，要骂她，可半天也吐不出第二个字来。

　　“好了，好了，淑千，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了，今日天公作美，我们去隔壁园子逛吧。”赵淑明拦下她，两个人带着屋里的丫鬟走了。

　　咦，怎么今天转性了？

　　林江月拾步而回，踏上楼梯时忽然反应过来，不对！这两个人是什么人？是有公主和一众贵子贵女在场还要拆台说怪话的浑人，今天赵云慧不在，驿馆里走了大半的人，她们连丫鬟带婆子好几个人，若是找茬绝对不会占下风。

　　有问题！

　　她不疑其它，锁好门窗后连忙下楼，问婆子两位小姐去了哪里。打听到她们去了隔壁的小花园，提起裙子就是跑。

　　一阵寻寻觅觅后，隔着花丛终于见到了她们，正坐在亭子中说笑嬉闹，林江月寻摸了一会，找了块大假石蹲下，偷听。

　　结果，让她很失望的是这两个人真是草包，除了背地里说坏话骂赵云慧病痨鬼，骂林江月浪蹄子、贱蹄子，怨王堂有眼无珠外，剩下就是互相吹捧，什么你是桃花我是杏，你沉鱼落雁我闭月羞花，哎呀呀，世界上就我俩艳冠群芳啦！

　　林江月听得一肚子气，她捂着自己的口鼻，传说被别人在背后说坏话容易打喷嚏，她怕暴露！

　　正听得浑浑噩噩，两个人开始聊首饰了，聊着聊着，忽然聊到了赵云慧今天的首饰，用一种艳羡的口吻夸赞那珊瑚珍珠项链和五彩琉璃冠，末了两个人还不怀好意的笑，“可惜那些好东西配赵云慧是明珠暗投，配了我们才是相得益彰。”

　　林江月内心忽如冰雪倾下，她们如此讨厌赵云慧，按理应该连同赵云慧的首饰也一起瞧不上，就算瞧上口吻也不该如此平淡，怎么着也得咬牙切齿，哪里会这么开心？

　　除非，她们知道这两样东西很快就要落入她们手中！

　　“不急，不急，不急。”她双手抱头，让自己平静下来，“好好想想。”

　　电光火石间，她明白了，赵云慧不论是死在哪里，她的东西都该收拾好了交给魏夫人，除非赵云慧死在回到黑水镇之前，赵淑明、赵淑千作为赵家在这里的女眷一定会负责收拾她的东西，到时候她带来的珠宝首饰拿走一、两件也是很轻松的事情，没有人会怀疑。

　　她如坠冰窟，一条细线悠悠串起她之前的所见所闻，赵淳来对亲生闺女的冷淡、对侄女的偏爱，赵淑明、赵淑千过分的骄横，魏夫人不近人情的急切，赵云深模糊的态度。

　　天色暗下来，亭子里的人走了，林江月失魂落魄地回到驿馆，几个赵家的仆从向她问好，毕竟她是赵二小姐贴身的丫鬟，比起他们这些干杂活的可要有脸面的多。

　　“深少爷在哪？”她要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他。

　　“深少爷啊，这几天都在夜市销货，好像赵老爷安排把一些在黑水镇很难卖的东西都给带来了，把深少爷忙的呀。看来咱们要多待几天了。”

　　多待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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