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晨星(上)
“想不到,你居然还留了一手。”维克托抹掉唇边的血,“那把匕首想必也是代达罗斯的作品吧。”
“正是,泣血之匕最大的特点就在于,每吸食一次鲜血,它的魔力就会更强,如果血的主人力量越高,泣血之匕所增加的威力就越大,能死在这件圣物之下也算配得上你大审判长的身份了。”血族侯爵说道,“光是为了使用它,议会就付出了不少代价呢,在执行这次任务之前,已经有三位列席成员自愿奉献出了自己的鲜血和生命。”
他没有交代更多细节,不过仅仅是轻描淡写间透露出的内容已经足够让周围的红手套们都感到头皮发麻。
“三位路西法议会的列席成员?看来我输得确实不冤。”维克托摇了摇头,他知道高傲的血族侯爵从不说谎,换做平时,亲耳听到三位大异端的死亡绝对是一件极为快意的事,可他现在哪里还能高兴起来,敢于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说明“路西法”对这次行动可谓志在必得。
博尔赫兹打量着匕首的目光满是陶醉,像是在鉴赏一件名贵的艺术品,紧接着,陶醉中更是多出几分狂热,“等它吸食了神眷者的鲜血之后,应该就是一件货真价实的神器了,呵呵,就连你们人族的大魔导师以后碰见我都要退避三舍吧,真是令人期待的画面。”
森特眉头一皱,“博尔赫兹,按照我们的协议,你现在应该赶快去杀了那位皇女,维克托就交给我们处理。”
博尔赫兹懒洋洋地说道:“急什么?你们应该还没有见识过代达罗斯的魔像兵器的威力吧,就算我不出手,那位年轻又漂亮的狄安娜小姐今夜也死定了,我只需要负责补刀而已,倒是你,想怎么处理维克托?提醒一句,如果你想给他治疗的话,还是省省吧。”
森特淡淡道:“我们守夜人有自己的做法,不用你来操心,我们会做完分内的事,你该走了。”
“一群无趣的人类,哎,以后的审判庭里,像维克托这样有趣的对手可就不多见了。”博尔赫兹眯起好看的眼睛,“和他斗了这么多年,我现在却突然有点舍不得他离开了呢,以后再会的话,你们要争取别让我失望啊,如果随随便便就被我捅死了,我可是会很无聊了的。”
调侃完了森特以后,博尔赫兹正准备动身,却突然一愣,后脚像生根似得僵在原地。
杀气!长达四百年的黑暗生涯中,博尔赫兹最熟悉的一种气息,这股气息与他日夜相伴,既是他的敌手,也是他的哨兵,现在,它分明警示吸血鬼,有个很危险的敌人出现在附近。
这股杀气并不强烈,甚至显得十分微弱,以至于就连一向感知敏锐的红手套们都没有察觉到,但在血族侯爵眼中,这才是那个隐藏的敌人真正可怕的地方。
博尔赫兹猛地挥动匕首,血色的潮水再度吞没了周围的一切。
“别躲了,出来。”吸血鬼侯爵冷哼一声,暗红色的光芒浸染四野,月光再度变成了红色,没人能在泣血之匕的影响下好能保持镇定。
血色的涟漪微微荡漾,血色月光笼罩下的密林深处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杯子,杯子里盛放着甘醇的血色琼浆,妖娆、美丽却又血腥的浆液四溢,形成一个梦幻般的红色湖泊。
然而这方血湖中却到处充斥着暴戾、嗜血、憎恶等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代表着三位强大黑暗生物生前灵魂里的负面情感,就像是美酒里的剧毒。
其余守夜人们反应过来,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动作,血色月光里的无处不在的魔力波动便让他们陷入窒息和晕眩之中,身体摇摇欲坠。
森特念颂咒文,作为资深守夜人,他的神术不像维克托那样极具攻击性,而是侧重于防守和辅助,他的身上亮起神术者独有的璀璨光芒,勉强抵御住了血色诅咒的侵袭,将强烈的不适感驱逐出体外。
“博尔赫兹,你想干什么?”森特低声喝道,然而,下一秒,他却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血色的涟漪里亮起了点点晶莹,无数亮晶晶的光点点缀在红色的血幕中,像是夏日的夜空里倒映在湖面上的繁星,又像是洒在红酒里的雪糖,雪白透亮的星光环绕在密林间,景象如画般动人,不过森特却感到内心涌现出强烈的不安。
一位守夜人艰难地抬起头,他的视线透过面具,看到了漫天的星光,那些细碎的光点柔柔地落在了他的肩上、手上,随后,守夜人身体僵住,全身上下被一层雪白的晶体所覆盖。
其余红手套们也面临了相同的境况,星光撒到他们身上,他们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晶,很快,血色月光下,多出了十来具水晶般的雕塑。
“怎么回事?”森特惊疑不定,眼前的景象之诡异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不过,他毕竟是老牌的红手套,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后,他迅速给自己加持了一个神术,然后扭头冲向密林外,与异端作战了一辈子的森特知晓一个道理:活着才是一切。因此他没有丝毫犹豫。
只是跑了几步,一股强烈的麻痹感从后背传来,森特脚下一个趔趄,猛地摔倒在了地上,感到全身已经完全动弹不得。
在他愈发模糊的视野中,隐约看到,一层晶莹的光华从下身一直蔓延到手掌,那双满是皱纹的枯槁手臂此刻散发着水晶般动人的光彩,像是一个虚幻的美梦。
这是什么?昏倒之前,老守夜人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而在血族侯爵的视线中,看到的全过程是一道闪着白光的身影在林间一闪而过,紧接着,那些守夜人们便变成了眼前的模样。
即便对于寿命超过四百年的博尔赫兹来说,这一幕也堪称匪夷所思,血族于是蹙起了眉毛,打量着出现在身前的少年,目光随即到了少年手中提着的剑上,他怔了一下,剑的样式不属于他见过的任何一种,剑身修狭而细长,通体仿佛由水晶制成,晶莹剔透的剑脊上闪烁着繁星般的光彩。
“这是什么?”吸血鬼问道。
“我的剑,晨曦。”君士坦丁说道,“至于它的力量,想必你刚才也见识到了。”
博尔赫兹的目光从剑上收回,再次仔细地注视着出现在面前的君士坦丁,让他意外的是,小家伙出乎意料的年轻,以博尔赫兹的经验判断,绝不会超过十八岁,但那双平静中隐含着锋芒的眼神已经向他传递了足够多的信息,结合刚才的出手,可知眼前的少年并不是一个可以用年纪来衡量的对手。
“有点意思。”血族转动着匕首,无边的血色缓缓褪去,他注意到少年身上穿着的修士服,“教会居然出现了一位如此年轻的牧羊人,真是令人惊叹,不过你当着那么多守夜人的面动手,你觉得他们背后的大人物事后会放过你吗?”
“借用你刚才的那句话,这种事当然只能是你们这些异端做的。”君士坦丁撇撇嘴,“我只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小牧师而已,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呢?你说是吧?异端炼金术士阁下。”
“啧啧,真是狡猾的说辞,不过很有道理。”黑色的魔法波动在林间出现,炼金术士的身影从黑暗中现身,嘶哑着声音,“想不到你居然可以发现我。”
“虽然您在自己身边布置了隐藏魔法阵,不过有些奥术可是没法隐藏的哦,比如,这棵树上方的鹰眼术。”君士坦丁指了指代达罗斯附近的一颗树,笑眯眯地说,“要想远距离操纵魔像,肯定离不开侦查类的奥术帮忙,如果把这个法术也一并隐藏起来,就没法观察战局了吧。”
血族脸色一沉,他想起,刚才君士坦丁便是从那颗树上跳了下来,按理来说,操纵魔像的代达罗斯是不可能主动离开法阵暴露自己的,而现在代达罗斯却选择现身,这就意味着…他转头望向炼金术士。
代达罗斯可怖的脸上依旧是一片平静,令人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鹰眼术已经被那个小子破坏,尤米尔短时间内没法参战。”
他接着打量了君士坦丁一眼,看到少年腰畔的剑鞘,浑浊的双眼里浮现出几分异色。
“我嗅到了翡翠陨铁的味道,还有另外几种魔法材料,嗯,星之砂、深红玛瑙、苍蓝玄钢、米兰德魔石还有秘银粉。”半人半机械的炼金大师操着沙哑的声音,出神地复述着各种魔法材料的名字,竟是完全忽略了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然而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他每念出一种材料的名字,身边血族的眼珠子便瞪大一分。
作为寿命超过四个世纪的吸血鬼,博尔赫兹的学识之渊博丝毫不下于一位人族的大学者,代达罗斯脱口而出的任何一种材料都是寻常炼金师可遇不可求的稀有物品,任何炼金武器只要包含上述一种都可以列入【超凡】的行列,而这么多珍稀材料居然只是变成了一把剑鞘。
这就好比一位贵族用毕生精力收集了无数钻石,最后却用它们制作了一只抽水马桶一样不可思议。
“咦,这又是什么材料?我居然从来没有见过。”代达罗斯的注意力迅速被晨曦吸引了过去,水晶长剑散发的光彩深深烙进了他的双眼中,他喃喃自语道。
“别忘了我们的任务,代达罗斯,现在可不是在你的实验室里。”博尔赫兹冷冷道。
“着急什么?反正就算没有尤米尔,狄安娜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斯图尔特加上剩下的兽人们足够收拾了她,还有她手下那些傻不拉几的亲卫。”代达罗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眼神紧盯着“晨曦”不放,“好久没见到过这么有意思的武器了,杀了他吧,博尔赫兹,那把剑给我留下。”
“年轻的牧羊人,看来你今晚来错地方了呢。”收到命令的血族缓步走向君士坦丁,然后举起了泣血之匕。“不过,我该感谢你帮我制服了这群讨厌的红手套,让我有机会做一些有趣的事。”
一道道血气从匕首上吐出,像蛇一样钻进了守夜人们的体内,红手套们身体急剧颤动,全身上下缭绕在血光之中,身上的结晶瞬息间碎裂,像雪片一样簌簌落下。
面具也一并裂开,此刻呈现众人面前的是十多位双目赤红的红手套,他们张开着嘴巴,牙齿尖细,虽然仍然保留着人类的外表,但本质上已经与人这个词汇无缘。
“活尸术?”君士坦丁微微皱起眉,却没有像博尔赫兹想象中那样惊慌失措。
低沉的笑声传来:“你只答对了一半,小家伙,活尸术制造出来的生物傀儡将完全丧失生前的灵活性,变得蠢笨不堪,唯一的好处不过是听话而已,是只有那些庸俗的魔法师才会玩弄的把戏,我打造的作品上怎么可能附加这种既没有美感又缺乏效率的黑魔法”。
代达罗斯手舞足蹈,身上的金属器件发出咔咔声响,看样子完全沉浸在了对自己作品的解说之中。
“而我对这个法术进行了加工,被诅咒侵蚀的灵魂会保留其生前的大部分战斗本能,剑术水准丝毫未损,不仅如此,他们还会继承三位尊敬的大异端灵魂里的负面意志,战斗力有增无减,小家伙,我必须告诉你,站在你面前的是十多位半吸血鬼,他们的力量和速度远超生前之时。现在,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可以选择离开,但必须把你的剑留下。”
君士坦丁仍旧不动声色:“骑士小说里面,很多反派都是因为废话太多才死掉的哦,这位异端炼金术士阁下,你告诉我这么多,是怕等会等会死得不够难看吗?
“呵呵,年轻人,我以一个长者的身份告诉你,历史是由胜利者本人来书写的,将来谁是反派还说不定呢。”代达罗斯挥了挥手,“本以为教会的年轻人总比那些老家伙来的有意思些,看来也只是个被骑士故事洗脑了的迂腐教士罢了,动手吧,侯爵。”
血族侯爵轻轻弹了下匕首,匕首的表面发出清脆的声响,矗立在一旁的红手套们像是收到了某个信号,神色狰狞,化为道道残影扑向少年站立的方向。
半吸血鬼化的守夜者们果如炼金术士所言,变得更加可怕。十多道剑光照亮树林,破风声响起,剑上的神圣气息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带着血腥味的杀机。
而且,红手套们生前形成的默契居然也被保留了下来,十多位力量大增的红手套组成的战阵足以让帝国上下任何一位强者都感到恐惧。
一个更可怕的地方在于,只要被这些行走的活尸咬上一口,诅咒也会同时传递到受伤者身上。
十多道剑风交织成可怕的风暴,红手套们的惊人实力一览无余,顷刻间,无数叶子从枝杈上刮落,随风飘起,落入风暴中,然后被绞得粉碎,连残渣都看不见。
任谁看来,处于风暴边缘的少年最终的下场和这些叶子也不会有什么分别。
博尔赫兹没有动手,根本没那个必要,红手套们生前无一不是精通剑技的高手,而论团体作战的专业性,整个神圣帝国都找不出几个可以与其相提并论的组织,就算是完好无损的维克托或者自己,在半吸血鬼化的十多位红手套发起的攻势下,照样无能为力,在血族侯爵眼里,到现在为止,还一直站着不动的少年已经是个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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