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因为知道后路难走,便舍手放她去。

  纵然心里百般不舍,又能怎么办。

  葛琼一路往回走,观天边,动作也迟钝了起来,伸手去摸,早时南风带些凉意,天色暗了几分,竟然已经下了雨。

  青下撑伞来,见他在雨里已站了多时,急着给他罩伞,“爷可是在想些什么?”

  接过他的伞,也没有回头,“没什么,也就是一桩已了的事。”

  这头幼章也往回走,之前因为葛琼喊,她屏退了随行的丫头,这时下起了雨,她便也没有心思再回头去拿一把伞。

  一路在廊上走,听春来的雨意。

  景色这样好,却平白看出几分凄瑟来。

  她低头走,想,雨若不停,那便淋回去罢。

  这时闻得熟悉的味道,听见亦是熟悉的声音,“出门怎么不带把伞?”

  幼章抬头,霎时怔住,三叔还是那个三叔,今日没有束装,额头一面青色抹额,问起话来,也是这般温和。

  幼章看了一眼,再看一眼,心一惊,没有预估的,一个掉头就迈步走了。

  见着面前人如惊鸟般逃开,葛思珉一阵诧异,他轻着嗓音喊,只是还不能多用力,“丫头哪里去?”

  啊,跑什么呢?

  三叔身后唤她,她才反应过来,无论如何都不能转身走呐。

  她诺诺转过身去,说不出情绪在心头,“三叔。”

  对面葛思珉一步步走来,直到走到她面前,开口亦是轻柔的话语,像他这个人,如风,如雨,“听说前几日便要回南,只是怎又搁留到了如今。”

  他清缓的话,她缩了缩鼻子来听,没有多不开心的意思,忍不住心软软的,“是呀,哥哥遇到了事,又要留几日了。”

  “那你哥哥可大好了?”

  幼章便摇头,不愿说这个了,她鼻头始终酸酸的,说起别的话来,“你有些不守信用,骗了我,”话题调到身上的这枚玉上来,“你说会回来拿这枚玉纹的,”她从腰上解下来,摸起来,依然凉凉的,“差点没能还你了。”

  她捧手去送,葛思珉接起,这枚颇有调令的玉纹,总算发挥了实用,没有她引来的私令军,太子党何能被引至上元寺,既有太子党派在前,必拖得裕亲王的时间。

  只是可惜,彼时已送人再回京,还是逃不过亲手教化出的好侄儿的心思,他既这般固若金汤,不可转圜,那最好没有个饶得过他的人,这样说来,不知面前人算不算。

  这样想完,看见她,怎不笑得开心,他摸一摸调令的玉纹碎,胸口的箭伤遇雨有些发痒,“我这不是已经拿回来了,怎么算骗你了。”

  “唔……”

  他低头,轻轻一笑,低头,头发打下来,“那是我错了,我过几日便赔你个礼好不好?”

  “好。”

  转眼到了老祖宗寿辰,今年家里不顺心,疼爱的二房儿孙降了官位,老祖宗虽口中不说,但知道,二房也就这样一个出息的,最终还是落了难,心里难过,即便过生,也拗了一口气,与她的小儿子不顺畅。

  家里贺礼的不少,唱戏的唱了一整日,可直到了晚间,老祖宗眉眼间还是不大舒畅。

  晚间外人走了尽,就剩一家人的恭贺,吃一桌喜庆饭。

  门外的响动,满桌的儿孙,小辈之间,当由葛琼敬这第一杯酒。

  他倒满一杯,与老祖宗进礼。

  这时门外又传来声响,老祖宗停杯,觉得是了,问,“可是老三来了?”

  嬷嬷看一圈,进来回话,说,“是表姑孙家的小姑娘推门,不是三大爷。”

  “哦。”

  “老祖宗可是怎么了,三大爷早时进了礼,说了声,最近身子还没有好透,晚间就不来吃饭了,转眼功夫,您怎么又忘了。”

  “是呀,”老人家的兴致顿时失了一半,她接了葛琼面前的这一杯酒,坐回座上去,“是我给忘了。”

  座上的葛琼,此时也不大好受,旁人不知,他却明白,那人身子没好透也让他难受,只是面有厌色,不愿同席,才是今日不来的主要原因罢。

  这一顿饭,众人吃的各有心思,老人亦没有多少心思,发了赏钱,便也散去了。

  撤了席面,众人纷纷退了去,刚踏出门,忽听得屋外一阵惊雷般的声音。

  丫头进门喊,“老祖宗,快出来,三爷给您进礼来了。”

  屋外的动静太大,一时惹得众人争相去看。

  老祖宗被丫头掺着疾步走来,抬头看,怎一个惊色了得。

  开封城内的景象繁美,初初一声爆竹开,贺了吉祥意,便嘱了人放手去,到这时,整个开封城,一片灯火通明,满天的孔明灯高高升起,望眼所及,没有不明亮的地方。

  这番繁盛的景象,连年关十五都不曾有,老人家受此贺礼,自是喜的说不上话来。

  送贺词的姑娘乃是小谢山的茶粹,她与老祖宗说,“三爷早有的心思,今日不是不亲来贺礼,而是出门操忙去了,还望老太太你,看在他这般孝心的份上,旧事就不要与他再计较了罢。”

  这时还要计较什么,老祖宗已然抹了把泪,“他向来身子硬朗,没有生病的时候,原来不是虚词,你嘱他,忙完了,也就不要再赶来,回去歇着罢。”

  “是呢。”

  不注意前头的动向,这满天无穷尽的孔明灯,真真有意境极了,幼章抬头看,每一桢都放在了她心上,很美。

  暗暗赏着,周围姐妹痴迷去,没有一个说话,身后有人揉了她一把,她回头看,原是方才还在前头说话的茶粹姑娘,她嘘声,“姑娘与我来。”

  这时傻傻的,就跟着她去了。

  走到了地,脚踏在了船板上,她才有心悸,后悔不知道,茶粹已推开船回了岸上去。

  幼章心里是明白的,茶粹一直是三叔的人,她早前也见到过她。

  船在水上行,不是天上的明亮,水里面的影子,也都像在发光的样子。

  忽然头顶一阵光亮,从她面前升起了一顶闪闪的孔明灯,灯光里的影子,幼章看清船那头站着的人,他挑了帘子来,伸手放走了这一面准备已久的孔明灯。

  幼章欣喜,“三叔。”

  葛思珉走来,灯光里看清他的脸,“这份礼赔得可还满意?”

  唔……

  幼章看自己的脚尖,嗫嚅着说,“明明是给老祖宗的贺礼,不算的。”

  葛思珉便又低声笑开了,“怎样算不得,我有两份心,一份给老太太,是天上的灯影,一份给你,你回头看。”

  幼章便回头看,这时惊得说不出话了,“三叔……”

  开口破了音。

  对面岸上的林子里,一林子里的火树银花,是萤虫不假。

  “我从前读过不少诗,写给女儿家的,只记得这样一句,‘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没有那样的景,赐你一林子的流萤好不好?”

  三叔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幼章捂住脸,忍不住地哭了出来,“三叔的礼实在太好,我其实受不起的。”

  葛思珉却没有接她的话,只问她,“怎么就哭了?”

  从袖子里掏一面帕子来,幼章接过,染着他身上的檀香,是他的私物。

  擦完就止住了,一时的情怀可算收住,幼章抬头问,不想错过他眉眼间的任一细节,“三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告诉我,你可真的是清楚你此时的心思?”

  葛思珉迁就她的身高,低头来,眼眸一如既往地有光泽,这一回,却额外深重,是坚定地不能再坚定的眼神,只是嘴角勾起一道微不足道的弧度,翘起便放下,他答,“我自然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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