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与卿相约别离时

　　罗尹紧紧的抱住大树，不让自己因极度冰寒而跌落。

　　树下的雪狼一只只的开始躁动不安，很快便变得瑟瑟发抖。它们呜咽着哀嚎着，忍受着严寒的侵袭。

　　突然，狼群中一只最为健壮的雪狼一声呼嚎，一马当先向着北方狂奔而去，狼群紧随其后不过几个呼吸间就撤的一只不剩，只余下雪地里杂乱的脚印证明它们曾经来过。

　　罗尹在狼群全部撤走之后，也赶紧的从树上滑了下来，再待下去自己怕是得冻僵摔下来了，若是这样不小心摔死了那就真成了笑话了。

　　他站在树干之前，紧紧的捂住衣服，看着前方一个轻灵碧秀的身影慢慢走近。在来到自己七八步远的地方，她停了下来，好似在害怕着罗尹，又好似在担心身上的严寒会将眼前的凡人冻死。

　　“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你叫什么名字？”罗尹看着眼前的璧人，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的问道。

　　她看着罗尹，眼中尽是疑惑，轻张小口说了自相识以来的第一句话：“名……字……？”

　　罗尹见她口齿不清的重复着自己说的话，又说道：“我的名字是罗尹，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的……名字是……罗尹，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是说，我叫罗尹。”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说道：“你的名字叫什么，能告诉我么？”

　　她又开口重复着罗尹的话道：“我是说，我叫罗尹，你的名字是什么，能告诉我么？”

　　罗尹看着眼前这位不断学着自己说话的精灵，无奈的拍了拍额头。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就是一只山野里成精的野妖怪，根本不会说人话，她只是在重复自己所说的。

　　他在雪地里一屁股坐了下去，开始教这话都不会说的妖怪说人话，他指着自己说道：“我”，又指着她说道：“你”，指着地上的雪说道：“雪”。

　　她好像明白了罗尹是在教她说话，很是高兴的跟着罗尹学了起来。她伸出雪白如玉的手指，指着自己说道：“我”，指着罗尹说道：“你”，指着地下的白雪说道：“雪”。

　　罗尹耐心的教导着她开口说话，将石头、树木、高山等周围能找到的事物，一件件的指给她看，教授着她这些东西的称谓。

　　天已经黑了，黑夜的雪山很是寒冷，加之身边还有一位冰雪之灵，让他更是难以忍受这严寒。在她自己学着说话的同时，罗尹在林中捡了些柴火回来，升起了一堆篝火。

　　她好像很有些惧怕这熊熊的火焰，带着一种畏惧的神情离火焰远远的。

　　罗尹坐在篝火旁，一句一句的教着她说话，她也一句一句的跟着学着，口齿越来越清晰，咬字也越来越清楚。

　　教了她大半夜，罗尹发现她虽然不会说人话，但是却非常的聪明，很多东西教了她两三次就能学会，颇让他惊奇了一番。

　　时间渐渐悄无声息的流去，随后的日子里，罗尹脚踏冰雪赶路，她则跟随在他的身后，听着他说话，听着他讲授天地万物，听着他述说阴阳五行，听着他演说诗书礼乐。而慢慢的，她已经能听懂他的一些话语了。

　　这一日午间，一处小山脚下，两人正坐着休息，罗尹不停的与她说着话，而她则是静静的听着，不时自己说上几个字。

　　罗尹看着她努力学习的模样，心中一动问道：“你还记得你自己是怎么诞生的么？”见她不解，罗尹又费了好大功夫给她解释了诞生的含义。

　　她沉思了一会，好似在回想自己的过去。罗尹望着她白玉无瑕的脸庞，只见她的眼眸如水，好似一弯清泉般清澈透明，吸引着罗尹的思绪与心神。

　　罗尹只感觉自己好似沉入了她如水的双眸中，心神遁入了她的神思之中。

　　茫茫大雪山中，最高的那座山峰上，白雪连天终年不化，不知积攒了几万几亿年的冰雪。冰雪之下有一个冰晶构成的水晶空洞，上接九天，下连冰雪之脉。洞中一团冰灵之气常年受日月精华天地灵气孕养，又勾连雪山地脉吸收冰雪精气，不知何时在其间孕育出了一个生灵。

　　这个生灵不知在这雪山之中孕育了多少万年，终于有一天冰灵之气被完全吸纳，一个天地之女、冰雪仙子自其中走出，天地的中的冰雪围绕着她欢快的飞舞，好似在欢迎她的到来。

　　雪山之上，空寂无人，草木虫蚁野兽飞鸟皆无，她在洞中静静的呆了不知多少年，忽有一日望着山下热闹的山林，突然奇想想去看看。

　　可是，她所到之处，草木被冻结成寒冰，鸟兽虫鱼四散飞逃，遇到的旅人也在靠近她时就变成了一座座的冰雕。她恐惧于自己的力量，她逃回了雪山之中，每日静静的呆着，带着无尽的孤寂与落寞。

　　直到有一个冬天，旅人绝迹的冬日山脉中，她看到了远处的一点火光，她不知为何就向着那处火光走去。在那里，她见到了一堆篝火，见到了一个男子。这个男子因畏惧严寒而在火堆旁沉眠，但他很快也被自己散发出的寒冷惊醒了。

　　但是，还好，他还活着，没有变成冰雕。

　　她跟着他登上了雪山之巅，可是他却因为恐惧而跌落山崖，她用尽全力运使冰雪救了他。这时她在他的脸上看到的不再是恐惧，而是笑容……

　　罗尹的心神自她的回忆中跌落了出来，他望着眼前的冰雪精灵，心底忽然有一种心疼的感觉。

　　或许，自己来到雪山的命运，就是为她驱散所有的孤独与寂寞。

　　…………

　　转眼已是六七日过去了，罗尹站在一座雪山之巅上，望着东方一望无际的平原，不由得放声大叫。

　　这雪山终于走到尽头了，自己终于活着走出来了。只要顺着雪山东坡一路往下，自己就能达到平原了，彻底离开大雪山。

　　激动的心情排解完了，他静了静心，转过身来，对着身后的她说道：“我要走了。”

　　她眼中满是疑惑的问道：“你，要去哪里？”

　　经过多日的教导，她已经能够开口说一些简单的话语了，这让罗尹惊奇于她惊人的学习能力。果然不愧是天地所生的精灵，这天生的聪慧让她无论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

　　罗尹看着自己走过的茫茫雪山，好似看到了这一年多来的无尽旅途，沉声说道：“我要去求仙学道。曾经有一位仙人答应过我，若是我能徒步走到他所在的地方，就会收我为徒，传我仙法。到时候我就能踏上仙途，求一求那长生不老的大道。”

　　她不解的问道：“仙法是什么，长生不老是什么？”

　　罗尹笑道：“你是这天地孕育的精灵，你拥有漫长的生命。但是我不一样，我只是个凡人，凡人的一生不过匆匆几十载，能活过百年已经是世间罕有的高寿了。可是对你来说，百年光阴，不过就是睡了一场觉，或是打了个盹。当你一觉醒来，或许我已经老死化成了一杯黄土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九天之上的云雾，眼神坚定的说道：“我不愿做那朝生暮死的浮游，所以，我要求仙，我要学道，我要长生不老，我要与天地齐寿、与日月同辉。这就是我一生的追求，无论道路有多么的艰难，百死不悔！”

　　她看着神情坚毅的罗尹，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的注视着他，将这个男人的身影深深的烙印在了心中。

　　罗尹笑着对她说道：“你没有名字，要不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她点了点头，满眼期待渴望的望着他。他有名字，自己也想有。

　　“该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好呢，不如就跟我姓罗吧，就叫罗敷如何？”

　　罗尹想了老半天，发现自己真是没有取名的天赋，想了好几个名字都被自己第一时间否了。

　　突然间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了《陌上桑》中有：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这秦罗敷乃是古时著名的美人，《陌上桑》中称赞其：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如今为这冰雪之灵取名为罗敷，与其美貌相称，正是相得益彰。

　　她开口道：“罗敷？我的名字？”

　　罗尹从背篓中将自己多时不用的笔墨纸砚取了出来，放在雪地上。从水袋中倒了点水在砚台里，研磨出了一弯黑色的墨汁。他又将一卷白纸铺在了雪地上，运起毛笔，神情专注的在白纸上慢慢写下了两个大字，罗敷。

　　他指着写好的两个字，对着她说道：“罗敷，你的名字。”

　　她，不，是罗敷看着白纸上的两个黑字，心中一阵欢喜，我有名字了，罗敷，罗敷……

　　罗尹待墨迹干透之后，将这一卷白纸卷起，递到了罗敷面前，说道：“送给你了，就当是你我离别的礼物。我这一去，也不知能不能活着走到那里，如果我死在了路途中，希望还有你能记得我，记得曾经有我这么个人来到过这个世界。”

　　罗敷接过了这卷离别的礼物，神情变得有些哀伤起来，宛若一弯清泉的眼波中满是不舍，她轻轻的说道：“你，还会来看我么？”

　　罗尹笑了笑道：“如果我将来修炼有成，一定回来看你，这是你我的约定！到那时，我就能够走近你的身边，不会再畏惧你身上的寒冷。”

　　说完，收拾起了地上的笔墨纸砚，背上背篓迈步向着雪山之下走去，步伐坚定一往无前。

　　罗敷握着那卷写着她名字的白纸，目送着罗尹离去，眼光中倒映着他的身影。

　　她静静的伫立在了雪山之巅，直至那个身影渐渐的消失在了茫茫白雪之中。

　　只见她樱口微张，一声轻轻的话语从她口中传出。

　　“我等你回来，这是你我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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