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四节 老厂长

　　这一次，郭宏兵的话没人再反对了。虽然说几个人还是有些对他的做法不甚理解，可是郭宏兵提到了老厂长，在场的几个人也没法再做什么调侃。

　　如果是在别处，提到老厂长这个词，也许可以指很多人，但是在场的几个人都是滏阳人，那么提到老厂长，指的自然就只有可能是一个人。

　　滏阳钢铁厂的老厂长，李秀，在所有滏阳人看来，只有他才配被称为老厂长。毕竟，滏阳钢铁是滏阳最大的厂子，厂子职工和家属超过十万人，一个厂子支撑起来了半个滏阳的经济，在滏阳的地位非比寻常。

　　而滏阳铁厂的这位老厂长更是可以说是一个传奇人物：80年代的时候，李秀厂长刚刚40出头。他从企业内部一步步提拔到了厂长的位子上，开始管理滏阳钢铁厂。那时国营企业普遍经营的不好，滏阳钢铁也一样问题很大。老厂长接手之后，迅速了解了问题，然后就大刀阔斧开始了改革。

　　他认为钢厂解决问题的方案在于革新钢铁厂的技术，于是他力主从德国引进技术来发展钢铁厂。上面不给这笔钱，他就从钢铁厂的员工福利里面省出来。于是乎80年代的时候，钢铁厂员工福利被削减，奖金被削减，甚至加班费和福利分房都被削减，全部的资金都用于引进技术去了。

　　为此，80年代钢铁厂的员工们把老厂长骂得半死。当时钢铁厂有铁路直通厂里，于是乎工人们干脆就在绿皮火车上用红漆刷上‘滏阳钢铁厂，李秀王八蛋’的字样。火车跑遍了全国，于是全国都知道，滏阳铁厂出了一个叫李秀的王八蛋厂长。

　　可是持续的投入在90年代换来了回报。90年代开始，革新了技术的钢铁厂发展迅速，甚至快速成为了全国盈利第二的钢铁厂，利润率更是一度逼近20%。这样的利润轰动全国，使得行政院下令全国学习滏阳钢铁厂。行政院长更是亲自下令主持了滏阳铁厂的上市——沪市001的编号，也说明了国家对滏阳钢铁厂的重视。

　　而和很多企业家在公司做大了之后，就开始琢磨着如何MBO，如何把国企私有化不同，在把公司做大了之后，老厂长却作着完全不一样的事情。90年代的下岗大潮之中，面对上级要求让工人下岗的指示，老厂长硬气的表示‘钢铁厂没有一个多余的工人’，拒绝让任何一个企业员工下岗。看看隔壁的纺织厂凄惨的状况，从那以后钢铁厂再也没有骂老厂长，整个滏阳也一样没人会说老厂长的坏话。

　　不止如此，老厂长也在为钢铁厂的未来作着新的筹划。90年代末，他开始大肆提高员工福利，让员工的收入增长不说，在短短的几年之内，他盖了四个家属院，把钢铁厂附属的学校，医院全都提高了水准，让钢铁厂的员工们生活水平大增。而靠着这些，他开始在全国范围内邀请冶金专业的专家，也使得钢铁厂下一线的冶金专业硕士多达上千人，有了面向新时代的十足底气。

　　当然，因为做这些事情，他花掉了大笔的钱，也使得滏阳钢铁厂的股票看上去不那么好看。很多想要在股市赚一笔的人在滏阳钢铁厂上面捞不到好处，于是又有人骂他了，这一次变成了金融行业的人。

　　80年代的时候，为了让企业发展，他几乎得罪了所有工人。到了90年代，为了工人的利益，他又硬顶着上级的命令，不肯让工人下岗。这些做法让老厂长也是争议很多——但是至少，作为一位厂长，他绝对是尽职尽责的，在他的任上，滏阳钢铁厂也实现了腾飞，从一个地方钢铁厂成了全国一流的钢铁企业。

　　至于自己，誉满天下也好，谤满天下也好，老厂长始终都没有在乎过。他主持下的钢铁厂一直按照自己的想法发展，使得滏阳钢铁厂一步步走向了强盛，甚至可以说指引了全国的钢铁产业的发展。

　　“老厂长……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啊。”

　　杜立鼎忍不住也感叹了一句。就算是他，对于老厂长也一样尊重。他的记忆之中比别人更是多了一些东西：十几年后，老厂长去世的时候，他的灵车从钢铁厂所在的钢园路路过，虽然没有人组织，但是工人和家属却站满了整条大街，哭声震天，当时杜立鼎也在场，一样被震撼的说不出话。

　　老厂长在厂子也没有股份，退休之后，理论上来说和厂子已经没了关系，可自愿为他送行的人却站满了大街。那也许是最好的企业家——可惜那样的人，杜立鼎只见过那一个。

　　“你要是真心想要做企业，我也确实佩服你。可是学习老厂长那样的人……大兵，我怕你是真学不来啊。”

　　对此，钟华锋也是有所感慨，可是感慨过后，他也是感叹了起来，“老厂长在任上的时候，那确实是燕北全省最出风头的企业家。可是他99年退休了，你也知道他退休之后，外面的评价不是很好吧？”

　　钟华锋的话，让杜立鼎眯了眯眼睛：这个话杜立鼎也是知道。

　　虽然老厂长在位的时候，一直都是独断专行，连上级都敢顶撞，但是他退休之后，事情就不一样了。

　　新的厂长是从凤凰调来的，他到了钢铁厂之后发现所有的事情都是在老厂长定下的规矩下执行的，他想要新官上任三把火，却完全做不到。他马上就开始对老厂长不满起来了，开始指责说老厂长在厂子里搞的是家天下——他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婿都在厂子里上班，明显是退而不休，想要继续控制钢铁厂。

　　那位新厂长几乎受到了所有人的痛骂——毕竟父子两代，甚至三代在钢铁厂上班的大有人在，拿着这个说事就是无事生非了。

　　可是他这么说话，却偏偏有人很是爱听：老厂长在任上的时候，做事一向都专断独行，他虽然确实是功劳很大，确实也得罪了不少人。他退休之后，这些人也敢于跳出来，开始无事生非挑他的毛病了。

　　老厂长的名声没有好过，退休了也没有少了争议。在杜立鼎记忆之中，这场闹剧闹了很久，最后老厂长的女婿一气之下辞职不干，跑到沙钢去做事才算是落幕。

　　大公无私的人，活的可没有那么轻松。

　　“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但是我自己就是滏阳人，有什么事我不会去问滏阳人，犯得上听他们胡说？当然，我肯定没有老厂长的本事，学不来归学不了，可是要是因为学不来就压根不去学，那不就成了废物了？”郭宏兵摇摇头，对钟华锋的话也不敢赞同，“我知道我没有老厂长那样的骨头和眼光，但是至少我有一份心气，难道这都不行么？”

　　“当然行……可是何必呢？”

　　“我这叫发展民族工业。”郭宏兵摇摇头，态度也是极为强硬，“自从我退伍以来，我一直都很迷茫，不知道自己想要干点什么。我不想在官场上混，那是消磨时间，就算有再多的人捧着我，也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就一直想要做点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让周围的人见到我之后，都对我发自内心的赞叹有加，发自内心的敬着我。当然了，要是能够让别人赞叹我的同时，我还能把日子过得好一点，那就更好。里子面子全有了，那也就算是圆满了。”

　　“这就让我想起来了，99年我刚退伍的时候，我回了一趟滏阳老家。当时我从钢铁厂那边路过，正好看到了老厂长退休，从厂子里面出来，一群工人跟着他送他。我见过不少工人，大部分的工人不骂厂长都是好的，可是那些工人却都在为老厂长退休难过，甚至有的还哭出来了，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在老家的时候，我也跟不同的人打听过老厂长，虽然有人说他骄横跋扈，也有人说他独断专行，但是提到他做出来的贡献，人人都挑大拇指。那个时候我就有一种想法：这才是真正了不起的人，让人佩服，我将来要是也成了这样的人，让周围的人提起我来都挑大拇指，那就再好不过了。”

　　“所以你就想要投身制造业？”钟华锋还是摇了摇头，“你这不是打算赚钱，而是打算要赚回来一副面子啊。”

　　“难道不行么？”郭宏兵反问一句，“我本来也不缺钱，虽然说我没什么本事，但是就靠着我家的关系，我身边永远不缺乐意孝敬我的人。可是那样的日子过得没劲，我得去做点什么才好。”

　　“你这是当兵当的精力太旺盛，乍一闲下来，有点闲的难受。”钟华锋吐槽了一句，但还是抓起来了酒杯，“不过我还是得敬你一杯——有这个心思的人，现在可不多了。”

　　“光敬我一杯可不行，你得帮我忙。”

　　“当然没问题，可是你还没说，你想要干什么呢。”

　　“既然是制造业，那自然是什么难我就造什么。我想过了，我要造汽车。”

　　郭宏兵的话不带丝毫犹豫，可是这话一出口，就把在场的所有人都震住了。别说钟华锋和熊文辉的手停住了，就是刘文元和杜立鼎，也被他的话吓得一时间没有了任何动作。

　　造汽车？杜立鼎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这话听起来就太过疯狂。郭宏兵这做法不像是准备投身制造业，倒像是要放一颗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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