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瘟疫（六）
江远出城之际，天色已经昏暗下来，正值城门恰好关闭。
不过守城的官兵不敢阻拦江远，只得为他重新打开城门放行。
城外那个围起来如同囚牢的木栅栏之内，不少病患趴在栅栏上，或是痛苦嘶喊，或是绝望痛哭，或是空洞地朝着外面呆望。情景阴暗压抑，宛如鬼域。
木栅栏已经被铁链锁住，看守的官兵却不见了踪影。
青牛村距离彭城有一天距离，快马加鞭的话可以缩短一半的时间。
江远今天方从青牛村赶到彭城，如今折返，才走出彭城没多远，天色却已经逐渐黑暗了下来。
距离彭城稍远一些，夜穹就如同一口漆黑的巨锅，倒扣在了苍茫大地。
后方是深处的彭城轮廓，而在前头，则有一条火把长龙朝着彭城缓缓而来。
待得走近，江远才发现竟然是无数百姓拉成长队，拖家带口，一同顺着官道向着彭城而来。
火把在夜风中跳动，照亮百姓们恐怖的面容。
这些全都是感染瘟疫的百姓，他们脸上肌肤溃烂的地方占据大片，可以见到黄白色的脓水不时流出。
与白日里无精打采的情况不同，此时的这些患者仿佛恢复了正常时的精力，即便长途跋涉，似乎也不怎么觉得疲倦。
“他们为什么全都往彭城而去？”
江远正疑惑之间，这些百姓逐渐绕过江远的马匹继续前行。
突然，江远感受到了丝丝的鬼气在周围产生，纷纷朝着自己体内钻来。
“这是......瘟疫传染的方式？”
那些鬼气来自于周围的百姓，得到百姓生机给养的鬼气已经变得比白日里粗壮了一些。
它们不仅如蛛网树根一样在百姓体内盘踞，并且随着日光隐退，它们还延伸出丝丝缕缕如同触手，在周围的空气中游荡。
这些鬼气寻觅的目标，并非是感染疫病的患者，而是飘荡向健康的活人。
鬼气进入江远的体内，自然无法对江远造成伤害，反而还被他不断吞噬吸收。
长长的百姓队伍之中，忽然有人高声叫道：
“快看！彭城就在前面！我们就要得救了！”
一众百姓也看到了夜色下高大的彭城，他们纷纷高声欢呼起来，前行的速度也越发加快。
江远拦住一个路过的百姓问道：
“老伯，你们前往彭城干什么？”
那个路人是一个老者，他打量了江远一眼，回答道：
“今天彭城官府和星魔海分舵，派出快马飞鸽，通知大伙驱疫使已经来到彭城，散发灵药治愈疫病。所以我们都立刻赶过来了。住得距离彭城远的人还在后头，等到明天还能见到更多人往这边赶。”
这个时候，只见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小男孩从老者身后冒出头来，好奇地望向骑着高头大马的江远。
江远也看着两个小孩，他们年纪差不多与千落一样大。
但是这两个稚童脸上的皮肤同样溃烂不少，使得原本两个机灵可爱的孩子变得有些怪异。
他们的小手在脸上抓挠，随着指甲划过，更多的肌肤破开，血液混合着脓水流淌而下。
老者急忙斥喝着拍打他们的手，阻止他们继续抓挠，然后对着江远叹气道：
“这是我孙子孙女，白日里还好好的，可是太阳下山之后他们就被传染了......年轻人，虽然看起来你很健康，但是有没有被传染，这可很难说。但是我建议你还是去彭城找驱疫使大人看看。”
江远道了声谢，老者便也带着小孩离去。
骑在马背上，江远望着周围不断涌动走向彭城的百姓。
在疫病的生死威胁之下，使得他们也顾不得黑夜的凶险，连夜赶向彭城。
他们口中的驱疫使能治病的消息，与自己亲自从方谦处得到的消息大相径庭。
隐隐之中，江远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正要继续骑马前行，却突然感受到了一股阴寒的鬼气。
江远目光一凛，用马鞭指向了不远处一个混在百姓之中躲躲闪闪的黑影：
“你给我站住！”
那个身穿黑袍的人见得被发现，当即走向了江远，同时掀开头上兜帽，露出一张冷清的脸庞，正是幽月公主。
江远冷说道：
“我跟你说过，没有我的同意不许前往彭城！你当我的话是耳边风吗？”
幽月公主当然不愿意坐以待毙，想要趁着入夜进入彭城寻找妹妹。
此时被江远发现，她的眼中满是恼怒，正要开口，却突然从江远的背上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
“幽月姐姐！”
幽月公主浑身一颤，终于看到了江远背上的木雕。
江远扬起马鞭抽打了一下背后的木雕，使得木雕噤声。
他可不想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因为一个木雕会说话而引人注目。
江远用马鞭指向远离百姓队伍的地方，对幽月公主说道：
“正好要找你，我们过去说话。”
随后江远一抖缰绳，骑马就朝着远处而去。
幽月公主别无选择，尽管妹妹就在眼前，但是她也无法夺回，只能随着江远而去。
逐渐远离百姓之后，周围再无旁人，江远终于停了下来。
他跳下马背，抽出怀里的卷轴在地上展开，指着无射城和烽邑说道：
“我打算利用鬼门，传送前往这两个有红点的地方。但是我找不到准确传送的阵台，你帮我，我可以考虑放了你妹妹。”
幽月公主将信将疑地望着江远，跟着一边仔细查看地图一边缓缓说道：
“你是想要去取药？你说的这两个地方，一个是无射城，一个是陈国烽邑，我记得烽邑这里盛产蚀日草......只不过这两处都有公族世家的高手看守，那附近被他们用阵法隔绝，鬼门无法在那里打开。这条路，走不通。”
幽月公主曾为当年无射郡封君之女，所以见识广博，涉猎很多。不仅辨识出红点乃是蚀日草产地，亦能知晓那两个地方鬼门无法通行。
江远呼吸一滞，他的拳头一下子捏紧，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
如果无法利用鬼门往返，他的打算就完全落空。
自己这样来回奔波，难道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千落的性命无法保住，她的病很快会传染李思妍、陈茵、丁泽，到时候四个小孩一个也活不了。
“我以为我已经很强......”江远瞬间思绪纷乱，他牙齿紧咬，“难道......却连四个小孩也救不了？”
在这样的黑暗乱世，江远首先想到的是要活下去。
可是当能够活下去之后呢？当自己足够强大之后呢？当自己不会再被人当成鱼肉一样的时候呢？
江远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意志坚定无比，能够抛除人类七情六欲的铁人超人。
他需要的东西很多，不仅仅是力量和权力，还有着不少即便普通人也追求的东西。
他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狰狞起来，口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一股暴虐凶戾的感觉不断涌上大脑。
他的头垂了下来，旁人无法看到的是，他的脸在诡异地飞快变幻，处于断殇君虞和江远的两张面孔之间转换融合。
这个时候，幽月公主指向了地图上的另外一个地方：
“倒是这个红点标记之处可以，这是一个小国莘国的南部，这个地方盛产蚀日草并且产量非常大，足够帮助彭城度过这次灾难。而且这里能够顺利传送，我也知晓传送的路径。”
江远猛地抬起头，凶恶地盯着幽月公主。
毫无征兆，江远一拳猛地挥出，将幽月公主整儿打得飞了出去。
随后江远爆吼：
“你他玛的说话能不能一次说完？！”
刚才瞬间，江远的心神大乱，差点被断殇君虞趁虚而入。
好在后面事情出现转机，江远的心神才飞快恢复过来。
跟着江远脸色一变，他捂着心口，嘴角滴落几滴岩浆般的血液。
方才心神之中的争夺战，并没有那么轻松，甚至让江远都受了伤。
幽月公主气恼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步步走回。
她并不知道江远发什么疯，但是好在江远出手力气虽大，但是并没有用上那怪异的火焰，普通的物理攻击对于鬼类作用十分小。
否则这全力一拳若是带上烈火，几乎可以将幽月公主一拳打死。
树妖林雨霖急忙劝道：
“大家好好说，不要打架！”
江远抹去嘴角血液，直起身来冲幽月公主忿忿说道：
“差点害死老子......现在暂不和你计较这个。你也看到了，你妹妹就在我手上，我一念之间就可以让她从一棵树烧成一堆木炭。若是想要救她，就带我前往莘国那个什么地方。”
幽月公主冷冷地望着江远：
“我可以带你去，我在乱葬岗的鬼门入口等你，不过你最好不要食言！”
江远回道：
“我说话一向算话。”
幽月公主最后望向了江远背后的木雕，一双冷清的凤目此时也浮上温柔：
“雨霖，你不要怕，姐姐一定会救你。”
说完之后，幽月公主整个人陡然化作一阵黑风，朝着乱葬岗的方向席卷而去。
江远也一抖缰绳，纵马朝着黑风追去。
马匹走上官道，朝着彭城的方向返回，乱葬岗在彭城以西的郊外，还得走一段回头路。
随着逐渐靠近彭城，江远甚至可以听到聚拢在城门口的百姓高声呼叫，似乎在央求守城的官兵打开城门。
江远也没多管，正要骑马离开。
然而这个时候，却突然听到百姓发出一阵惊恐的叫声。
跟着只见城墙之上火光大盛，无数官兵出现在墙头，他们拉弓搭箭，纷纷指向城下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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