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灭拳(下)
拳民本就是乌合之众,平日便没有哨探警戒的意识,何况大败之余,只想着逃命,或是到村子里取暖吃饭,更不会留下警戒哨兵。是以,当两标官军出现在刘家台四周时,村内的拳民,仍旧无所察觉,直到挨了榴霰弹,才知道官军以至。
村外一处无名高坡上,赵冠侯骑在马上,手中拿着单筒望远镜看着村里的情形,点点头“这几发炮弹打的不错,继续。我们购买这三百发榴霰弹,本来就是为了打拳民预备的,结果没赶上几次十二磅炮发威的时候,他们就都跑了。这回机会难得,不要吝惜炮弹,先以二十发榴霰弹轰击,之后以二磅炮持续射击,我要他们人没出村,先死一半。”
这支炮兵自成军以来,虽然经过训练,但是没经历过炮火的实战,这次,就当作了练兵。从发炮的速度到准头,以及军官们对于标尺的掌握,都可以做个考察。步兵列成阵势,当拳民杀出村外,却发现村子四周已经满是黄龙旗以及持步枪的官军。
“敢劫我老婆的火车,就都别想活!”赵冠侯立于马上,面色阴沉如铁“劫我的火车没关系,各自凭本事分生死。动我老婆的车,那就别怪我下绝户手。今天,我就让你们知道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残酷。”
官军的大炮都已经准备充分,炮弹好象长了眼睛,越打越准,村子里的房子大部分已经冒起了火,烈火裹着浓烟,直冲天空。榴霰弹在大金,俗称为钢开花,一炮下去,就是成片的人伤亡。在屋子里待不住,到了外面依旧是挨炮弹,如同被赶羊一样,拳民们就只好朝着没有炮弹打过来的方向冲。
赵冠侯原本还防备着拳民会顶着炮火来夺他的炮,不想实际上,他们并没有自己预想的那么勇敢,预先设想的保护炮队战斗并没有发生,村里的拳民就直接撞向了,其他三面,布置严密的步兵队伍。
旗号摇动,鼓点变的又快又密,各队长官也高喊着“所有人都有,急速射击!”.伴随着催命的鼓点与命令,密集的排枪,向着逃命的人群倾泻着弹雨。越来越多的拳民,倒在了冲锋的路上,但是后继者依旧用最快的速度,向前奔跑。没有队型,没有纪律,他们只是在逃命,而不是冲锋。
在远方,一只六百余人的残破队伍,总算完成了集合,一脚深一脚浅的,在雪地里艰难的行走。一部分人光着脚,就这么走在雪地里,脚部的冻伤已经非常严重,可是在生死关头,这些都不重要了。
走在队伍最前的,则是一身血污的丁剑鸣,他并没有跟随赵老祝撤回刘家台,而是在外面收拢残部,总算抓住了这么一支力量。这点人手,如果遇到官军,怕是根本经不起一冲,他们想的,还是到刘家台去与大部队汇合。
丁剑鸣在攻打火车的时候,被一发炮弹震的晕了过去,现在虽然苏醒了,但是肺里依旧像有一团火,嗓子里干痒难受,只一呼吸,就觉得胸膛里像是有一把小刀,在来回的锉动。他知道,这是气浪震伤了自己的内腑,可是身边无医少药,只能抓几把雪吞下去。
冰冷的雪水一吞下去,他周身一个机灵,精神略微好了一些,一名身边的拳民忽然道:“丁师兄,你快看,那里有火!看方向,好象是刘家台,不知道是不是老祝在做法?”
一听到做法,其他人也来了兴趣,都凑过来观看,不住的点头,确认是刘家台方向冒的烟。有人大笑着说道:“我还说呢,怎么吃了这么大亏,不见老祝施展神通,原来是等着现在呢。”
丁剑鸣却脸色凝重的仔细端详一阵,又屏息凝神的倾听,随后一挥手“全队改变方向,我们不去刘家台了。”
“不去?为啥?”
“你们仔细听,就能听到炮响。官军摸到了地方,老祝恐怕……很危险。咱们这些人,没必要赶着去送死,我带你们,走一条活路出来。咱们往京城方向走,只要进了京,我包大家能活出个人样!”
他这支队伍里,聚集了数个坛的人马,另一处坛口的二师兄问道:“那老祝呢?咱难道不去救他?”
丁剑鸣想想赵老祝,自己这个师祖,对自己栽培有加,要不是他,自己也没有这么大的威望,能把几百人聚拢在手下,自己是欠他的。可是这个时候要是讲情义回去救人,恐怕就出不来了。他不由想起了赵冠侯那鬼神莫测的枪法,以及官军的那些大炮。
他摇摇头“老祝有大神通,不用咱救,真到了危险时刻,自能施展法术逃生。再说,他要是都顶不住,咱去也是送死。听我的话,赶紧走,万一有官军搜过来,我们想走也走不成。”
这些残兵败将,一部分人甚至连武器都已经丢弃了,彼此看了一眼,便都不做声,默默的跟随着丁剑鸣,想另一个方向前进。在这个时刻,唯一可以自我安慰的话就是:老祝是有办法的,他肯定可以逃的掉。
山村外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整场战斗用时不超过一小时,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一边倒的杀戮。士兵们开始擦着刺刀上的血渍,还有的去翻检战场,发现有没死透的伤员,就用刺刀补一刀。
一些拳民抵挡不住,主动投降,这时便被官军勒令着,在雪地里挖坑,掩埋着同伴的尸体。段香岩来到赵冠侯身边,陪着笑脸道:
“叔,这一仗打的漂亮啊,伤亡小,战功大,等到了干爹面前,您可得替我多美言几句。虽然我立的功劳不如您大,可是您看看,这大冷的天,我也在外头挨饿受冻,脸都快冻木了,您也得体恤体恤不是?”
他一边说,一边靠近赵冠侯,将一个小小的纸包塞过去,摸起来的,就知道是硬货。仓促行军之间,他还能想起来带这个,倒也是个人才。赵冠侯知道,段香岩在德州打麻将耽搁了电报,如果自己把这事据实回奏,他的标统基本就当到了头,也就由不得他不打点。掂了掂那东西的分量,随后微微一笑道:
“好说,姐夫面前,我会尽量替你弥缝,但是我也有个要求,找你要两个人。”
“要两个人?谁啊?是哪个园子的,我立刻去给叔赎出来……”
“我没说那些女人,我说的是两个军官,一个是你身边的马弁李纵云,一个是那个步兵哨长龙扬剑,这两人我要了,你肯不肯放?”
段香岩一听是要两个军官,连忙点头道:“这话没的说,叔看中他们,是他们的造化,我回头就办手续,让他们到叔那里听差。”
龙扬剑以区区一个步兵哨,与拳民周旋了这么久,指挥小部队上,绝对是个人杰。而马弁李纵云,则是个极为勇敢的军官,在方才的战斗中,居然带着自己的一支部队,率先发起刺刀反冲锋,其勇气让赵冠侯甚为欣赏,也就想揽为己用。
李纵云毕业武备学堂,也一心想要带兵,尤其他今天看到了炮标的军容及装备,心里其实也早有了换地方的想法。听到赵冠侯要把自己调动到炮标里,当即便改换门庭,站到了赵冠侯身后。
眼看着刘家台已经变成了一片残垣断壁,段香岩一笑“叔,这破船也有三千钉,火能烧的死人,可是金银,最多是化水,等到火灭了以后,还能捞出一些。咱们进村去,找点外快。”
“恩,我也想着进村看看,赵老祝还有一个和尚,都没看到。这两人都是头领,那和尚功夫还很厉害。留着他们在外头,我不放心,只要他们还没突围走,就得把人翻出来。”
段香岩哈哈笑着“叔,您也想的太多了,他们两个,多半都叫您那顿钢开花子给轰没了,上哪找人去。您看看,这一地的尸体,有几个囫囵个的,想要认出来人,实在太难了。”
村子修来防范盗贼的墙壁,已经被炮弹轰塌,大门也早就被炸的没了影子。人刚一进村,就能闻到刺鼻的焦臭味道。村子里,每一处地方都能看到尸体,火在尸体上,烧的滋滋做响,大多数的尸体,已经无从辨认。但是赵冠侯还是有一个直觉,这些尸体里,没有赵老祝,也没有心诚和尚。
虽然现场情形很惨,不少新兵甚至恶心的阵阵反胃,可是对于赵冠侯来说,这算不了什么。上一世里,比这更恶心的情景他经历过,甚至还制造过同样恶心的景象,早就习以为常。面不改色的低下头去,如同做科研一般,仔细的观察,让段香岩脸上阵阵变色,不自觉的离他远了一点。
回头之间,正好看到跟在赵冠侯身旁的孙美瑶,他心内有一喜,连忙上前道:“……孙管带,您这打了半天,也够累了,找个地方歇会?叔这找尸体,估计得找一会子了,您也别在这陪着了。”
“躲开点,别挡道。”孙美瑶不耐烦的呵斥了一句,随后就来到赵冠侯身边,一起蹲下身子“当家的,找啥呢?我跟你一起找。”
“心诚是个和尚,使铁禅杖,还算是比较明显。赵老祝手里有一口龙泉宝剑,也比较明显,我在找找看,能不能看到他们的尸体。你要是嫌恶心,就一边歇会,没事。我自己就可以。”
“占山的还嫌恶心?原本以为,你就是个能说会道,有功夫的,没想到,你狠起来,比我们还狠,行,我这算没嫁错人。是个爷们的样子,我喜欢。”她边说边也跟着寻找,态度一样的认真。
段香岩看着这对夫妻,只觉得脊梁发凉,曾经对孙美瑶起的一点念头,就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连忙吩咐着自己的部下道:“去那几处大户人家的院子看看,土财主家里,有的修着地窖,那里面不是藏粮食,就是藏银子。找出来,大家发财。”
他部下的亲兵举着枪,直奔了村里最大的一处院落,那房子也被火烧的只剩了个架子,大部分房屋都倒塌了。他们翻动着瓦砾,断梁,寻找着一切线索。赵冠侯则看着院子里的尸体,那是女人的死尸,还有孩子,而杀她们的,应该是刀,而不是炮弹。
“这是主人自己杀了自己的家小,不让她们落到官府手里,这倒也可以想象。只是……”赵冠侯看着现场,忽然心头一动,前世做杀手时,培养出来的一种警觉,在此时重新发挥作用。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他将孙美瑶向旁一推,喊了一声“小心”
在下一刻,一声怒吼声中,一处废墟忽然爆开,几条人影如同下山猛虎般冲出。为首之人衣服褴褛,一颗光头在日光下烁烁放光,手中铁禅杖横扫而出,几名亲兵来不及放枪,就被打的飞扑出去。
在僧人身后,则是个持剑的老人,一个使阔面刀的大汉,最后一个,手中持着双刀。四个人身上都有不轻的伤,半身是血,隐藏在废墟里,可能还被火灼伤了。但是此时仇人见面,复仇的念头,使他们忘却了伤痛,所想的只有一件事:击杀眼前之敌。
段香岩见事不好,就地一滚,向着角落里滚去,大喊着“来人,来人啊!”
而那僧人的禅杖已经在这时脱手飞出,直取赵冠侯,这条铁禅杖分量颇重,僧人以全力投掷出来,声势惊人。孙美瑶飞身而起,凌空一腿,重重的踢在禅杖上,将禅杖踢的空中变向,在空中打着滚落下来,紧挨着段香岩的头,插入雪地里,铁铲面紧挨着他的脸。眼看着这么个铁家伙落到自己身边,感受着铲面上冰冷的气息,段香岩双眼一翻,二话没说的就晕死过去。
同来的扈从来不及开枪,挺着刺刀就扑上去,那和尚已经存了必死之心,根本不理会刺刀刺到身上,而是张开双臂猛扑过去,将几名护兵扑倒在地,死死按住。
剩下三人中使大刀的男子对上孙美瑶,一口刀舞的又快又疾,不给孙美瑶拔枪的机会。那使双刀的男子步履踉跄着想去帮忙,李纵云却已经冲上来,以指挥刀对双刀,接连不断的劈砍着。
使剑的老人胡须已经被火烧去大半,脸上除了血就是燎泡,身上也满是凝结的血块。可是神色间没有半点痛苦之像,人剑合一,直扑赵冠侯。赵冠侯身形略退,抬腿踢起了一蓬雪,向那老人头上罩过去。
“你就是赵老祝吧?人说你是活神仙,果然不含糊,这么多炮居然没炸死你。可我看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这个神仙,怕是也成色有限,你这个样子,又拿什么杀我!”
赵老祝此时已将挡住眼睛的雪清理掉,他自知受伤颇重,兼众寡不敌,只能速战,并不搭话,一声大喝中,剑身震荡,如同灵蛇,张牙舞爪的扑向这个敌手。这一剑,亦是他毕生所学之凝聚,即使是江湖上成名武师,也未必能在这一击之下全身而退。就在他期待着利剑刺破喉咙,饱饮仇人鲜血,为无数神拳子弟复仇之时,耳旁响起了两声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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