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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绯袍血染


  邵化海打马往孝陵卫跑了一趟,回来时倒不能算是空手而归。只不过,从他雇的马车上下来的人,并不是陆准最期待的陆泓,而是陆泓的儿子陆永杰。

  “怎么就……”陆准看着陆永杰傻了眼,迷茫的看着邵化海问道,“这怎么回事儿啊?我哥呢?我大嫂呢?怎么就只有……”

  “三叔,你家好大啊!”陆永杰迫不及待的打断了陆准的问话。

  陆准被他拽着胳膊乱晃,一时间也顾不得问邵化海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了。他弯下腰,对陆永杰说道:“大?你才进来就知道大?你见过有多大吗?”

  “没见过,反正比我家大多了!”陆永杰眼中写满了兴奋,那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让陆准不禁担忧起自己的家来。

  不过,比起这个,陆准显然还是更在意陆泓为什么不肯来的问题,他抬手叫过带班值岗的孙占一,随后低头对陆永杰问道:“永杰,想不想看看三叔的宅子到底有多大?”

  “想!”陆永杰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去玩儿吧!”陆准摸摸他的脑袋笑了笑,直起身来,对孙占一嘱咐道,“看好了!别出事儿!”

  孙占一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立马保证道:“三爷,您放心,小的一定伺候好小少爷!”

  “不,不是。”陆准摇摇头,看着陆永杰已经跑开很远的背影,解释道,“我是说,你得看好老子的家。这房子,这家具,可都是新的,别让这小王八羔子一把火给老子点喽!”

  “……”

  目送走了二人,陆准的目光才重新落在了邵化海身上。

  邵化海低着头,避开他的视线,看上去就知道,他很显然是觉得事情有些难以开口。

  “干嘛?怎么回事儿?”陆准歪着脑袋看他,见他不肯说话,也不抬头,不禁来了脾气,“你到底怎么回事儿?邵化海!把头抬起来!”

  陆准如此严厉的语气和猛然间拔高的声调不仅把邵化海吓得一哆嗦,就连身后签押房中正忙里偷闲,靠在躺椅里头闭目神游的冯谦也被他给惊动了。

  顾不得其他许多,冯谦连忙拔腿从签押房跑了出来。见了屋外的形势,脑中略一分析,他便假装出一副偶然碰上的样子,故作镇定的上前笑着问道:“哟,这是怎么了?化海,不至于这大过年的也招惹你们三爷吧?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说来听听。”

  陆准见冯谦出来了,便只能暂压了火气,扭过头去。虽然依旧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但眼看着已经没有了突然爆炸的危险。

  邵化海在陆准视线以外感激的对冯谦浅笑了一下,随后回答了陆准刚才的问题,“小的去的时候,祖宅里只有大爷的夫人和小少爷两个人,还是小少爷带我去找到的大爷。他正在卫学给学生们讲课呢,都这个时辰了,学生们也都满不耐烦的,但兴许是怕了大爷,没人敢说什么。大爷说了,即便是过节,也不能放松卫学的课业。他让小的把小少爷送回祖宅去,还告诉小的,说是如果天色晚了,今天就……就不来了……”

  “扯淡!”陆准咬着牙骂道,“不想来就说不想来呗,绕那么多圈子干什么用的?不是,冯谦,你给评评理,我对我哥,仁至而义尽吧?这还要我怎么样啊?可他呢?恩断而义绝!多大的仇?至于吗?这大过年的,他给我找不痛快。他要不是我哥,我早都……”说到这儿,陆准的狠话却突然卡在了喉咙口,半晌,只见他跺了跺脚,恨恨地说道,“算了,他要不是我哥,我都懒得搭理他!”

  冯谦冲邵化海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管。随后,便将陆准拉进了内书房坐下,“我说,你不至于吧?这也发脾气?跟化海有什么关系啊?大爷一向就是这么犟的,你们兄弟这么多年,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何必动气呢?”

  “可总不能一直就这么下去吧?”陆准急的不是这一天两天,而是陆泓这个别扭要是转不过来的话,那陆家就永远都是这样四分五裂的。本来就是认定稀少,自己又不团结,这怎么能行?他犯愁,却又没什么好办法,因此,习惯性的问计冯谦,“我的大军师,为之奈何啊?”

  冯谦摇摇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叹口气道:“我真想劝你就这么算了,你的精力,不应该浪费在这种地方。但我知道就算我说了,你也肯定不愿意听……其实,有些事情,你如果真的想要说开的话,就要尽早说开,总是等着他自己想明白,那可能误会就永远是误会,疙瘩就永远是疙瘩,只会越结越深,直到解决不了。”

  “说开?我去?”陆准想想陆泓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就觉得没来由的头疼地厉害,“好吧,我去,我这就去。宜早不宜迟,我今天就把事情给他说开喽!”

  陆准说着,站起身就要走。

  冯谦没有拦他的意思,却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叫了他一声,提了件琐事,“我听说,你这些日子跟魏小公爷一块儿在秦淮画舫周边玩儿得不亦乐乎啊?怎么?除了酒,你又找到别的爱好了?”

  “爱好?谈不上,逢场作戏罢了。”陆准随口回答,之后便有些好奇的反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冯谦把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抬眼望着房梁,漫不经心的回答说:“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而已。我觉得,你真的是时候应该考虑考虑你的终身大事了。”

  “终身大事?”陆准更加迷茫了,索性转过身来看着冯谦追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冯谦一脸无辜,“你这么急吼吼的,被人打了左脸,就偏要再把右脸给凑上去,真容易让人误会你是不是……”

  “嗯?”陆准挑起眉毛。

  冯谦嗤笑一声,补全了下半句,“你是不是缺爱啊?”

  “……”

  ※※※

  国朝定制,‘其五府管事,内外镇守、守备及公、侯、伯、都督等,不问老少,皆不得乘轿,违例乘轿及擅用八人者,奏闻。盖自太祖不欲勋臣废骑射,虽上公,出必乘马。’在此时已经多有不执行的例子。

  但陆准身为新晋的功臣伯爵,爵位算是最低的一等,但由于是新晋,而实在是有点儿太惹人注目。因此,做事情还是符合规制比较好,更何况,素来能纵马驰骋、开弓射箭的他也实在是没有慢吞吞的坐轿子的习惯。

  骑上一匹快马,从城中跑到孝陵卫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尽管是时至佳节,孝陵卫内沿途的岗哨十分稀少,但也保留了最低的限量。看到陆准纵马而来,马上有人上前查验,看清了是陆准这才行礼后一路放行。看上去,四个千户所并没有因为陆准的高升而随意更改他定下的规矩。

  其实原因也很好理解,在圣旨中,提到了一句,让陆准继续掌理孝陵卫事。而身为伯爵,他是超品的大员,本身就位居孝陵卫指挥使之上。以前是指挥使的副手,现在摇身一变就成了人家的顶头上司。再加上他一手掐着孝陵卫的财路,因此他的命令在小另外中,只能是更加管用,而绝不可能有贬值的隐患。

  如果是往日,他只要是出来,就一定会借机查一查岗哨、武备之类的。但今天,他根本没有那个心情,一路纵马,一直到了卫学的门口,才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很难想象,天都已经是黑透了,卫学中却还亮着灯。从窗上映衬出来的人影可以看出,里面人还是坐的整整齐齐的,显然,还没有下课。

  走到近处,却听不到读书的声音。陆准点破窗户纸往里面看去,才看到所有人都在伏案写着什么东西。

  当然,说他们是在伏案写作,实际上又不太准确。因为就陆准看的这么一小会儿,就发现有好几个人都已经注意到了他,没有注意点到他的也不见得在用功写作,而是都在左顾右盼,或是独自神游。

  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陆准推开门,走了进去。

  随着他的进入,屋中顿时骚动起来,学生们频频互相打着眼色。

  他们大多都认得陆准,但就是不知道他来是干什么的,因此既不敢贸然打招呼,又觉得不打招呼不太好,因此,都在等着其他人先做反应。

  天气已经很冷了,陆准的进入使屋中灌进了一股子凉风。陆泓被凉风一激,抬头就看到了他,随后,脸色便一片阴沉起来。作为兄长,陆泓可不管陆准的身份,看不惯他就直接开骂,“你干什么?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儒学教化之所,也是你能随意乱闯的?出去!”

  众多学子面前,陆泓一点面子都不给陆准,兄长的气派尽显。但与此同时,也无疑是扫尽了陆准的颜面。

  如果换了往日,陆准肯定会马上低头,但他今天不是来求和的。低头,服软,他做过太多了。今夜,他来的目的,是彻底解决问题,而不是把问题暂且压下。

  “除夕夜,家人都在等着他们回家团圆,若是晚了,怕就赶不上年夜饭了……”

  “一顿饭有什么?”陆泓不满地拍案而起,“他们今日用功,是为了以后的锦绣前程!只要能够考取功名,给家人带来的荣耀,岂不是比一顿年夜饭多得多吗?鼠目寸光之徒,能有多大的出息?”

  陆准低下头,闭了闭眼,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随后抬起头,睁开眼,对陆泓笑道:“大哥说的鼠目寸光之徒是我吗?我倒没什么大出息,伯爵而已。不过想来,祖宗应该也不觉得丢脸吧?”

  “你是来跟我抬杠的?”陆泓陡然拔高了嗓门,眼神凌厉的瞪着陆准。

  陆准却不肯再理他,转头对满室的学生说道:“都这么晚了,在这儿磨什么文章?都回家去,家人还等着你们呢!”

  “我看谁敢!”陆泓针锋相对,却显得幼稚无力极了。

  认识陆准的学生自然不必说,不认识陆准的学生,也有旁边的同学给解释说明。当大家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也就自然不用担心做出选择了。

  一方是临时的教师,根本不可能对他们的前途造成多大的影响;一方则是孝陵卫的话事人,想整治他们任何一个人都用不着亲自动手,甚至只需要一个暗示就够了。他们不怕开罪陆泓,却绝对不敢让陆准心中不快。因此,不过须臾的时间,屋中就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了陆泓、陆准两兄弟。

  陆准关上房门,向着陆泓走近,来到近前的时候,却突然笑了一下,“哥,至于这么讨厌我吗?只想找个机会跟你聊聊而已,你这么烦我,带着成见,怎么聊啊?”

  陆泓显然是被他气到了,兀自气鼓鼓的不肯搭理他。

  “哥,你是不是觉得,你十年寒窗,一朝得中,为朝政呕心沥血,持身端正的不能再端正,按照圣人古训做事情,却怎么都与别人格格不入,最后还被赶出京城,特别的委屈?你是不是觉得,我投机取巧,只靠着一点点的运气,就能得到现在的位置,你特别的不服气?”

  陆泓不说话,但那眼神已经代表了默认。

  陆准苦笑一声,摇头道:“大哥,我不想说你错了,但我想说,你在不服气之前,知不知道为了得到这些,我付出了些什么?是,你十年寒窗不容易,但我呢?大哥,你知道我这七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陆泓不禁抬起了头,惊愕的目光中,就看到陆准抬手慢慢的解开了自己身上的衣服。衣服一层一层的脱去,直至去了最后一层单衣,露出精赤的上身,陆泓的脸色顿时变了。

  “大哥,十年寒窗,你们淌的是汗!熬脑子嘛,当然很辛苦!但我呢?七年,整整七年,回首来路,一步一脚血,我身上的这身绯袍,就是用血染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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