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与此同时,微羽阁里。

        阿策的房间里香烟袅袅,弥漫着淡淡的檀木香,全身劲装的中年女人正端坐在桌子前,不徐不慢的喝着手里的那盏清茶。她的神情严肃,房间里的气氛也格外的压抑。

        阿策就跪在这女人的脚边,他身上还带着新鲜的血腥气,后背纵横交错的鞭痕撕烂了皮肉,渗透了新换的白衣,湿漉漉的从下摆滴着血水。

        但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痛苦的神色,像是一块无知无觉的木头一般,只是低垂着眼睫,顺从的跪在那里。

        良久,喝茶的女人才缓缓的开口:“鞭刑乃是蝶主所下的命令,鸩羽,你可觉得冤枉了?”

        “鸩羽心服口服。”

        “唉!”那女人慢慢的把茶杯放下,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她静静的看了阿策好一会儿,从袖子掏出一个瓷瓶扔到了阿策的腿边。

        “给你,今年的解药。”

        瓷瓶是圆的,咕噜咕噜的从一侧滚了出去,被一只染血的手截住了。覆盖在瓷瓶上的手指很细,皮肤薄薄的贴在骨头上,圆润的骨节清晰的凸了出来。

        阿策默不作声的将它揣进了怀里。

        蝶杀的每一位成员,都在进入组织的时候喂了毒,解药一年发一次,若是某一年表现的不好,那便不给了。只能眼睁睁的等着肠穿肚烂而死。

        许多人宁肯自杀,也不愿意受肠穿肚烂的痛苦。

        而这解药,他吃了整整四年。

        “冯婴的事,蝶主对你颇有微词……”女人说话的速度很慢,边说边注意阿策的反应。“你接蝶主的令,去杀她的时候,当真是她侥幸逃脱?”

        阿策惶恐的抬起了头,眼底流露出作为杀手身上不该有的委屈:“寒姨,您不信羽儿吗?”他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接着道:“是了,青枫是您刑堂的人。他对冯婴用的,是蝶杀对叛徒才会用的刑法,是在警告我对吗?”

        □□寒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敲击在桌面上,似乎在判断阿策话里的真实性。

        阿策是蝶杀影刃堂的首领,年纪轻轻的手里头不知道经过多少条人命,从他接过首领一职以来,从未有过失手。

        而冯婴,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寒姨……”阿策膝行几步,上前拉她的衣袖。

        □□寒心底莫名的一软。

        “是青枫自作主张,不是我的命令。蝶主只是不满,没有觉得你背叛的意思。”□□寒解释道。

        罢了……

        她对阿策永远都说不出狠心的话来。他叫她一声姨,在整个蝶杀,只有他一个孩子敢这样叫她。

        只因为,他是自己看着长大的。

        当初,也是她亲手,将他抱回的蝶杀。

        她至今还记得初遇时,阿策还是小小的一只,他穿着一件前后绣着小兔子的衣服,脑袋两侧扎着两个小丸子发包,胖乎乎的小手里还举着一串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

        那时候的他眼睛亮亮的,晕满了光,像个金枝玉叶的小公子。

        发现自己一直在盯着他看,小阿策歪着头把糖葫芦递了过来:“女君,这个是隔壁姐姐给我买的,你要吃吗?”

        “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寒俯下身子,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姐姐给我买糖去了,让我在这里等她。”小阿策笑的眉眼弯弯的,像是蕴藏着一汪清澈见底的冷泉。

        后来,小阿策嘴里的姐姐没有回来,来的是一个有武功在身的中年女子,手里抱着一盒子糖递给她。小阿策明显是不高兴了,一路都在撅着嘴巴,眼睛红红的,要哭不哭的样子。

        □□寒一直跟着她们走了很久,实在没有忍住,还是出手杀了那个女人,把孩子抢走了。

        她只是想把光留在身边,帮她抚慰失去孩子的痛苦。

        可如今,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个浸在血水里的清瘦男子,□□寒发现她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再将他跟小时候联系在一起了。

        是她亲手,将天之骄子,拽进了泥潭里。

        “我就知道寒姨疼我……”阿策依赖的靠在了她的腿边。

        “你好好养伤,我先回去了。”□□寒站起身。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寒觉得他像极了自己早逝的孩子,单纯,可爱,整日里无忧无虑的说些傻话。现在再看,从他的身上却怎么找不到共同点了。

        而更多的时候,□□寒根本不敢看他。

        ……

        “什么?三千两?”

        “沈大人要是觉得贵,我们还可以商议,要不,两千??”

        “两千?!”

        “要不一千?可不能再便宜了啊大人,您看阿策这样的性情,这样的品貌,若非他进过你们县衙的大牢,名声上不好听。我这做爹爹的,可舍不得把他给您。”老鸨挥舞着的帕子上的香气扑了温折玉满脸,呛得她忍不住回头打了个喷嚏。

        想到她特意从沈清越那里弄过来的一万两,再听听如今老鸨的报价……果然是个小县城,以前她在京都,便是与那花魁亲近一夜,都能抵了阿策的卖身钱。

        这么便宜,总觉得心里怪怪的。

        “行了,赶紧把他给我叫下来,我马上把人带走。”温折玉懒得跟他废话。

        “这……”老鸨的眼神躲闪了一下,为难的道:“现在就走?阿策他……这有个路过的富商,指名了让他陪酒,这时间,恐怕还没走呢……”

        “什么?”温折玉大为火光,一把把老鸨推到一边,大步流星的往楼上走:“老娘订下的人,谁让你拿出来接客了?我他爹的可告诉你,今个人要是给我弄脏了,我可就不要了。我沈窈可不要别人碰过的东西。”

        “哎呀,大人别生气。那富商以前来过几次,从来不碰咱家的小郎君们。您放心,就是陪着聊几句。”那老鸨一听,赶紧追了上去。

        温折玉一脚踹开了阿策的房门。

        两个人一起愣住了。

        那所谓的富商已经不在了,只有阿策一个人,双手被绳子藏在头顶,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他的嘴巴被一块棉布塞住了,后背上的衣服鲜血淋漓的,已经在地上晕开了一小滩的血迹。

        “这谁干的!!杀千刀的拿我微羽阁的人撒气,给的是这个价钱吗你!”老鸨尖利的嗓音响了起来,喋喋不休的痛骂起来。

        “滚出去!”温折玉不耐烦的吼了他一句。

        老鸨剩下的半截咒骂掐在了嗓子眼里,他看了看冷着脸的温折玉一眼,犹豫了片刻,连忙退出了房间顺便关了房门。

        温折玉三两步走到阿策的身旁蹲下,取了他口里塞着的棉布,果然在给他解绳子的过程中听到几声幼猫似的浅浅的口申口今。

        “大人……”阿策很乖巧,老老实实的任她动作,哪怕她解绳子的动作十分粗鲁,除了一开始的几声外,再也没发出声音。

        温折玉的脸色很不好看,声音也冷的骇人,边解绳子边道:“人呢?”

        “早就……走了……”

        “混账东西,不是说做我的人,谁让你接客的?”

        “我……”阿策咬了咬唇,眼睛里不知不觉的堆了满满当当的泪水,轻轻的道:“我问过爹爹了,赎身钱好贵。我怕你……怕你不想要我了……”

        “放你爹的屁,老娘有的是钱。”

        温折玉解了绳子,看着阿策背上一道又一道的血痕,顿时气不打一出来,起身一脚踹翻了屋子正中间的一张桌子。

        桌子上的茶碗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阿策吓得脸色一白,用衣袖捂着脑袋,呜呜的哭了起来。

        “不许哭,知道害怕,不知道疼?啊?那老鸨让你接客,你不会反抗吗?”

        “我……我不敢……”阿策泪水糊的满脸都是,一边小声地啜泣,一边讨好的去抓温折玉的衣裙。

        他的手上沾了血,温折玉见他伸过手来,本想躲开。不知怎么的,竟没舍得动。

        任他抓了两个大手印子。

        “要是让我逮到人,老娘非扒了她的皮。”

        温折玉胡乱的撒了一通气,还是觉得憋屈。这要是放在京城,谁敢动她温折玉护着的人,不知道哪里来的狗东西,打的哪里是阿策,分明是她温折玉的脸面。

        “别哭了,下次再有人敢碰你,你就跑知道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是还挺凶的吗?还知道拿簪子威胁人。现在倒好,跟个鹌鹑似的,就这样让人给欺负了。”温折玉劈头盖脸的又骂了阿策一顿,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阿策苍白的一张小脸皱巴着,哭的梨花带雨,作为女人看到男子这样,到底是有点心疼,把动作放的轻了不少。

        阿策把脑袋埋进了她的胸口,手指还紧紧的抓着她的前襟,不知是疼得还是害怕的,鬓角的汗都出来了。

        温折玉把人抱到了床上,让他先趴在那里,疾步走到门口,让老鸨去喊大夫过来。

        好在阿策身上的鞭伤看着吓人,实际上只是破了皮,没有伤到筋骨。本来打算今天把人给带走的,出了这一档子事,温折玉也不敢轻易的移动他了。

        只能留他在微羽阁养伤。

        温折玉从微羽阁里找了个小厮伺候他,大夫给开了药之后,便吩咐那小厮熬药去了。温折玉裙摆一甩,坐到床边,手里还拿着一把锋利的剪刀。

        “咳……你别怕,我给你把外衣剪了,一会儿好上药。”

        阿策的脸顿时红了。

        “不用了大人……我……我自己来吧”阿策不好意思扭了扭身子。

        “你他爹的别动啊!你自己怎么上药?怎么,你那手面团做的?说的还挺有神通。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早晚都是我的人,哪里老娘看不得。”说着,一把把他身上的被子掀下来半截,剪刀对着后背黏血的衣料,嚓嚓就是几下子。

        一团破布扔在了床底。

        阿策羞涩的紧趴在床上,感觉后背一阵阵凉风经过,又疼又有点发痒,而床边的人给他剪完衣服就没了半分动作,连话都停了。

        气氛莫名的有点诡异,阿策不由的紧张了起来。

        “大人……怎……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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