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灵犀一点通
父亲，你醒了……纪风眼下延展着乌黑的疲倦之色。
躺在榻上的雍恒，抬了抬沉重的眼皮，瞥了一眼明明很是挂念的儿子，刻意压制着愤怒，你既然行了背叛之举，还守在这作甚。
难道父亲以为败局皆是因孩儿所造成的吗……
十年大计，一朝落败，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雍恒故作劳累心伤，黯然闭目，殿内一片肃杀之气。
孩儿知晓父亲不会原谅任何人出卖魔界，可是，父亲不妨想一想，这其中还有何处是破绽。纪风一身风霜般，落寞地望向角落里有着璀璨光华的夜明珠。
忠言逆耳，即便他不愿受这貌似罗列自己蠢笨无知的数落，也不免回想这十年来的种种棋局落子。忽地，他想到了东海……不会的，东海不是憎恶天庭的狭隘，恐其迟早会布下君王之侧，亲族可除的陷阱吗。
想必父亲听过了随侯珠的故事，就以为东海会因心中不甘而与魔界同谋所谓的大业？我并不知晓父亲如何看待东海之人，可我觉得，那龙帝享受着天界贵族之身份所带来的辉煌，他真的会眼睁睁地看着族人叛乱吗？
还是说，他真的看得起区区魔界吗？纪风想要叫醒沉迷复仇，一错再错的父亲。他立起身，不合时宜地行了一个跪拜之礼，继而再言。
不妨告诉父亲，您信任的东海六皇子昭旬，曾为表入局心意，赠你一笼东海神域中生长的六神毒蝎。那是普安神君不周梦寐以求的养育诛心蛊虫的引子，也由此你们对东海可谓是毫无防备，竟不知东海龙帝早已派遣使者告知天帝，你们密谋夺取天庭。
《灵犀录》所载之语不假，或许那不周神君所培育的蛊虫确实可诛心。但是，你们花费了十年所设下的阴谋诡谲，在东海眼中是雕虫小技，在天庭眼中更是蠢人的玩笑……
响亮的耳光落在纪风的脸上，雍恒看着他，眼中不再是慈爱，而是深深崩溃。崩溃于，他身为魔界至尊，被人责怪妄想荒谬；身为父亲，被人轻慢反叛；身为彻底失败的伤心之人，被人击打着逐渐熄灭的希冀。
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了，还不快快离开，去寻你的逍遥！雍恒怒不可遏地赶他走。
殿外的魔奴吓得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它们从未见过魔尊有如此大的火气，还是因爱徒纪风而起，它们直到此刻，也不知晓那所谓的爱徒，其实是魔尊之子。
纪风跪在地上，见着薄衣的父亲，虚弱地佝偻着病体，正恶狠狠地训责他。虽则那天界之人所赠的银杉使得雍恒痊愈不少，但毕竟心脉受损，流了魔灵之血，此刻其法力尚未恢复。
他再次行了大礼，不在乎脸上的刺痛，父亲，回榻上休息吧，您不可太过劳心。
雍恒深深叹了一口气，遗憾地说道，若我不是你父亲，我又何必做这些……
纪风不解，言辞恳切，孩儿从未要求父亲为我争得什么，孩儿所求不过是魔界安宁，父亲安好。他还是不懂为何人的一生要执着于深仇大恨，要舍弃性命去拼个汝死吾活。
阿娘已经亡故了，父亲无论做什么都不能挽回了。
我既然当初能把你救活，就不相信没有你阿娘回来的那天……他再一次自欺欺人。
阿娘若知晓你如今的所作所为，她只会走得更远。
你说什么！他抓住纪风的肩头，好似失心疯一般，厉声道，你个不肖子，你个千刀万剐的混账！你知不知我，我为你付出了多少！
纪风终于爆发，平生第一次对父亲有了敌意，是我的错吗！父亲为了一己私欲而行背离天道之事，竟然要以我的名义……他苦笑道，阿娘当年，是为了苍生才自我了结，而父亲呢……任意杀戮异族之人，勾结东海图谋不轨，是要让阿娘以命守护的苍生毁在你手中吗！
我没你这样的儿子！他怒吼着，不顾殿外的魔奴是否听到这样的魔界秘密。
都怪我！怪我不知你如此离经叛道！雍恒冷冷地说，往日，我还不信你有弑父之心，如今，我信了。
那把璎珞短刀赫然在眼，雍恒有了一丝惧怕，你要，要作何……他瘫坐在地，看着纪风手持短刀，摇着头，一脸凄苦与决绝。
他的眼泪犹如刀刃割伤了雍恒本已受损的心，致使雍恒失了心悸，多了懊悔，悔恨方才说了重话。
父亲信了传言中的那个孩子有三界血脉，会被天界忌惮，也会因成人后抑制不了心性，嗜杀作恶，成为五界之中不可征服之人；信了不周神君意欲毁灭天界的妙计；信了东海可助你杀尽天庭之人，平息仇恨，让魔界凌驾五界……
可你为何就不信阿娘，不信我呢……他看着那寒光凛凛的刀，心中是思念，思念为了大义而赴死的阿娘。
听人说，有句话是这样说的，父不明子，子不晓父，这话说得真好。
你放下刀，听话，放下刀。雍恒颤巍巍地伸着手，劝说纪风不要做傻事。
阿娘在世时，曾让我许诺，不管以后，身在何处，身处何位，都不可行违逆本心之事，要作个好男儿。
纪风诚挚的目光如有术法般，定住了雍恒的心神，他静默地看着纪风，这个他以性命救活的儿子，这个他舍弃一切也要护其此生永恒长乐的儿子。不知为何，他忽然懂了那句话，父不明子，或许他真的从来都没有了解过自己的儿子。
住手！他悲痛欲绝的声音，引得殿外的丑面魔侍以为出了大事，闯进殿内。
只见魔尊的爱徒，善待它们的少尊主纪风，右脸一条狰狞的血痕，毁了他清俊的容貌。那血痕散发着邪逆之气，纪风手握成拳，痛苦不已。
快拿走这把刀！雍恒嘶吼着，他的病恙令他使不出任何术法来修复纪风的伤痕。他只能痛惜地看着，嘴角抽搐。
丑面魔侍双手端着那把血淋淋的璎珞短刀，不知要送去哪里，只能先退出寝殿。
我知道，对于父亲来说，没有尽到为阿娘报仇的责任……我也知道，作为魔界的少尊主，却泄露机密，让魔界败给天界，成了笑柄……
别说了，别说了……雍恒泣不成声，他已经失去了挚爱，不能再失去儿子。
如果那流言是真的，阿娘已经付出了沉重代价，孩儿真的不希望父亲再付出什么……所以我漠视父亲的败局，只求那天界之人饶过父亲一条性命……
雍恒恍然大悟，原来是你……是你告诉洪荒圣祖关于辛夷坞之事？
洪荒圣祖是无所不知的天地共主，又何须我来说些什么……他忍着灼烧般的惨痛，淡然道，圣祖当日指着一株银杉言，汝可知万物生长的奥义。
我说，是心安。
圣祖又问，可知风雨雷电的因果。
我答，是无常。
圣祖笑了，一枝银杉应声而落，汝之所愿，必有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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