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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二月十七.第一回合


二月十七日,是琳琅长公主的生辰日。

        今年满双十,算是大生。

        可她也没想要怎么大张旗鼓地过。

        她都二十岁了,就现在这光景,不想大家都来提醒她一遍。

        遂一切从简,个人关起门来,在宫里悄悄消受了罢。

        不过,该有的生辰礼数,还是要有。

        盖因这二月十七,也是青岚的生日。

        其实,夜鸣珂也记不得,这一天,究竟是她与青岚,谁的生日了,甚至,也许都不是。

        她与青岚,都出生在二月里,不假。但凑在二月十七这一日,一起庆生的擅改。

        却是她母亲的主意。

        先皇妃嫔众多,子女众多,年纪大了,就有些记不清膝下的皇子皇女们,究竟谁生在哪一天。

        母亲就对先皇说,姐弟二人,都生在二月十七这一天。且这一天,还有个特别,是当年先帝迎娶纪家嫡女做皇后的大婚之日。

        三重加码,倒是在许多年里,都能让先皇准确地记住,在二月十七日这一天,抽空到中宫来,陪着姐弟二人吃顿饭,比一比长高的个头,询问一些学业长进,也能赏赐些生辰礼物。

        后来,母亲没了,夜鸣珂为了在先皇跟前,让姐弟二人得到更多的垂青,自然也是坚持着在二月十七这一天,向着先皇讨要生辰礼物,也顺便,让他对母亲作一回思念。

        再后来,先皇过世,她也就懒得去纠正这事了。

        那彤史实录,夜氏宗谱上,应该倒是记有准确的出生日期与时辰,可她也不想去翻。

        就这样,也挺好的。

        她与青岚,同生辰,共命运。

        这也是母亲的在天之灵,最想看到的。

        这几年,诺大皇宫,只剩了她与青岚做主人。两人便亦要在这一天,走一些小小的生日礼数,把这同生共运的血脉之连,再浸润一遍。

        比如,同食生辰面,交换生辰礼。

        今年,依旧。

        今天,也依旧。

        二月十七,晌午,皇帝散了学,长公主理完政。

        皇帝就到垂拱殿御书房里,拉了她,一起往延庆宫,天子寝殿去。

        一边拉着她走,一边摇着她的手,带些小孩儿过节一般的兴奋:

        “皇姐,你今年要送朕什么礼物?

        十四岁的少年,变了些声气,又还有留了丝儿奶音。

        “你说吧,想要什么?”夜鸣珂叹口气,反过来问他。

        往年,她每次都还是要备些本以为小孩儿会喜欢的玩物,可也真不太能把的准那少年儿郎喜欢什么。每次,都被嫌弃,要求替换成玩事。

        比如,许他可以出宫玩几次,许他早上多睡半个时辰,许他可以吃些辛香食物,之类。

        所以,今年,她索性也就没有事先准备,等着那少年开口来提。

        “……”小皇帝却是一脸的精怪,挤眉弄眼地笑了笑,没说话。

        “要去哪里玩,要想吃什么,只要不是太离谱,都允你!”

        夜鸣珂继续一副宠爱幼弟的长姐模样。日子如履薄冰,习惯于谨小慎微,就不觉将他管教得紧。也就这生辰日之类,能够适当纵容他一下。

        “那些……都是些小孩儿才稀罕的,我不要了……”夜青岚皱眉,摇头,一脸的嫌弃。

        “你不就是个小孩儿吗?”夜鸣珂转眸,瞥了他一眼,还是把他当做个小儿来看。在她心里,一直牢记着母亲的嘱托,保护和照顾好这个弟弟。

        “前些天,晏师傅进宫来给朕讲学,说是西北草原上,那莫折部里的男子,十四岁就可以上战场了!”小皇帝也不说自己不是小孩,只搬出老师教的,来举例反驳。

        “这么高……”还踮脚,抬手,比了个比他高出半个头的位置,大约是在说那莫折少年。

        “光有个子,不长脑子,有什么用?”夜鸣珂笑说。

        莫折部的男子是出了名的人高马大,孔武有力,但性情冲动,行事鲁莽,也是出了名的。在那长期侵扰大兴西北边防的进攻中,没少因这粗线条而吃败仗的战例。反倒成就了西北军中像秦琅这种胆大心细的将领。

        “这……倒是跟晏师傅说的一样……”少年讪笑着,点点头。可眸光一转,又举一例:“在资善学宫读书的那些宫女,都送我手帕子了……”

        少年初成,高瘦清秀,如新出的修竹,都已经开始讨女儿家欢喜了。

        “你收了?”夜鸣珂突然站住,一脸的警觉。

        “却之……不恭吧。”夜青岚本是有些得意的,见着那姐姐突来的沉眸冷色,就诧住了。

        顿了顿,还是伸手于袖中,摸出一沓手帕子来。

        跟交代赃物一般。

        夜鸣珂一把接过,于掌中粗略翻过,见着竟是些鸳鸯蝴蝶并蒂莲花之类的绣角,便转手递给身后侧跟着的紫绡,“挨个送回去,按宫规,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跟那大宫女交代了,又转头与少年叮嘱:“别到处惹!……尤其是宫女,她们不是皇帝陛下的玩物!”

        “哦……”小皇帝怔怔的,点头,表示受教。

        “若是真有喜欢的,等你大婚之后,再说!”她又补了一条说明。

        这第一个女人,很重要。若是在皇后进宫之前,就被些近水楼台,先给勾了魂。那倒时候,中宫的日子,会很不好过。她母亲,就是个前车之鉴。

        “……”小皇帝继续怔着,眸光明灭,不知进到那一层须弥芥子中去了。

        “少废话,今日生辰,你究竟想要什么?”夜鸣珂便将那绕了一圈的话题,给拉了回来。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皇姐开心,就好……”少年回神,赔笑。

        嘴甜如蜜。

        “好吧,你说的?那就什么也没有。”女郎赶紧顺水推舟,准备把这生辰礼给省了,省得他提些稀奇古怪的。

        “不……不,姐姐送的生辰礼,我怎能不要?先进去,等下再说吧。”

        碎嘴对话间,已行至延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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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寝宫,锦绣画堂。

        小皇帝将他皇姐,拉到上座上,按下坐稳了。

        绕后,退步三尺,抬手拱礼,恭敬祝愿,祝愿姐姐永远貌美如花,安康体健,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反正,甜蜜的漂亮话,只需要费些口舌,不要钱。

        “好了好了……”夜鸣珂赶紧抬手,阻止了那滔滔不绝的祝愿。听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要送我什么,快拿出来吧。”她又催促了一句。

        这几年,这小子都会备些女儿家喜欢的东西,胭脂水粉珍玩首饰之类,还颇能讨好她。也不知是天生风流无师自通,还是说找哪位高人出的主意。

        “姐姐不急,晏师傅说的,得按着顺序来,不然要乱……”小皇帝笑着,心头开心,嘴上就溜滑,似乎溜出些不该说的信息。

        “……”夜鸣珂霎时侧目,偏头将他看着。

        她姐弟二人,关起门来过个生辰,跟那晏西棠有什么关系?

        二月初九就开始的春闱考试,三天一场,一连三场。首辅宰执作为全场主考官,一头扎进南边贡院考场,已是许多天没看见人影了。

        今日十七,春闱第九天,第三场的最后一天,考完还要封卷,等着翰林们明日前去会阅。他应该也是无暇整些其他的幺蛾子的。

        可怎的,突然觉得,有些阴魂不散。

        待要细问,小皇帝却自圆其说了:

        “我是说,晏师傅教的,长幼有序,自然该是姐姐先赠我礼!”

        “……”夜鸣珂心头已然警觉,突然想要吃东西,“我肚子饿了,可以先吃饭吗?”

        “姐姐一吃东西,就要犯困,犯了困,就听不懂我在说什么。还是饿着肚子听吧,新鲜些。”少年却扯脸涎笑,蛮横坚持。

        “那……说吧……”夜鸣珂叹气。

        小小少年赶紧蹲跪到她膝边来,却又还在旁敲侧击地,弯弯绕:

        “姐姐,我是不是明年,就可以娶亲了?”

        “按大兴的律例与风俗,应该是可以的。”夜鸣珂点头。

        大兴律例,男子十五,女子十三,即可成婚。且因那彩礼与嫁妆之备,需得财力支撑,这一到年龄就谈婚论嫁的,方显家境富庶。因此,只要是有条件的人家,都愿意趁早不趁晚,遂成风俗。

        天子与庶民同俗。

        她本也就想在明年,在适龄的世家贵女当中,给他挑一个小皇后。

        “那娶亲之前,我是否也该行个成年礼?”小皇帝有问她。

        “……”夜鸣珂挑了挑眉尾,不忙着诺他。

        大约知道,他在挖坑呢,可一时也没看出,究竟是个什么坑。

        “皇姐您想啊,朕明年都要娶亲了,且不也算个男子汉?哪有小孩儿娶亲的?若是到了成婚的时候,连成年礼都没行过,我的皇后笑我是个小孩儿,怎么办?”小皇帝一脸的别扭。

        “呵……”夜鸣珂凝着笑,想了想,却也理解了,“也是,得有个礼数,也好让宗亲世家,满朝文武们瞧瞧,咱陛下长大了。”

        男子二十,称弱冠,方行加冠之礼,算为真正成年。倒是有些世家长子,急着继承家业,又重个传承礼数的,提前个两三年就行了礼。不过,这成年与否,跟行不行冠礼,没关系,有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的,亦有富贵人家的孩子早主事的,当然,也有那二三十岁,还未长醒,赖在娘亲身边,甚至妻子怀里,当宝的。

        她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这弟弟,这么在乎这虚礼。

        不过也好,皇家无虚礼,行过成年礼,亦好方便他大婚与亲政,名正言顺。

        可这十四岁,也太小了点,至少,等……十五吧,比着那女子及笄之年。

        “明年吧,明年今日,等你满十五,咱就行加冠礼!”琳琅长公主默了默,终是许了那急于长大的少年。

        哪知那小少年,绵绵地,扯出一张嬉皮笑脸:“其实,无需等到十五,也不一定要那加冠……”

        “不要加冠,那你想要怎样行礼?”夜鸣珂不懂了。

        “晏师傅说,莫折部的男子,十四岁行成年礼,就是只身入天缺山,三日之内,猎一头熊回来,便算是成年,然后可娶亲,从军。”

        “哦……”夜鸣珂应着,尾音上扬。

        她有些恼晏西棠了,好好地讲经说史,他给皇帝讲些什么猎熊做什么。这下可好,似乎是……教坏了。

        “今年的三月春狩,我亦想去空音山中,凭一己之力,猎一头熊,当做成年礼,可好?”小皇帝的心思,果然在这里。

        “……”夜鸣珂按捺住要拍案而起的冲动,磨着银牙,继续问:“说说你的理由。”

        通常,她不想许的,她也不会直接压,只让他拿出理由来,说服她,亦或,等她反驳成狗,碾压成泥。

        “这以春狩猎熊为成年礼,理由有三……”

        那小少年往她腿边靠得更近些,做个讨好的叭儿狗状,再清了清嗓音,来逐条陈词:

        “其一,大兴的天子,如果学了个草原部落的成年礼,既是示威,也是示好。既是向他们展示,我们大兴儿郎并非文弱之辈,亦有猎熊之英武;且这慕名效仿,也是对他们的习俗的一种认可与尊重。日后那西北局势,不论战与和,此举都可为伏笔……

        “其二,亲手猎熊,朕才有可以拿来祭祀的牺牲,真心诚意地告知我夜氏先祖,尤其是父皇母后在天之灵,朕在姐姐的悉心保护和照顾下,长大了,已经有了成年男子的力量与心智,往后余生,便要换作我,来保护和照顾姐姐……

        “其三,春狩猎熊为礼,便是昭告天下,朕成年了。当年姐姐在父皇病榻前,剪断枯桐琴弦立下的不婚誓言,已经可以完结。然后,姐姐……就可以嫁人了……”

        那少年说完,尚仰面,精亮着眼神,认真地,看着她。

        夜鸣珂突然有些鼻间发酸,眼中生雾。

        “嫁人么?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她抬袖,终是拉起一角衣袖,点了点眼角。

        被个浑小子,暖到了。

        “其实……我也不急,是……姐夫急了。”小皇帝绷了少许的正经,霎时垮塌。

        “谁是你姐夫?”

        哪里冒出来一个姐夫了?

        那小子笑而不答,抬手一拍,在殿门外候着的一心,便捧了一张琴进来。

        待捧至案上放下,褪下锦套,不是晏西棠那张步松月,是什么?

        “这是……”她心头突然有些乱。

        他说,这琴,要送给二月里过生辰的人,那个人,弹一首好琴。

        “这是姐夫送给姐姐的生辰礼!他今日尚在科考场中主事,不方便到宫里来,就让朕……”小皇帝还在旁边挤眉弄眼,口没遮拦。

        “少来!”夜鸣珂赶紧叫他打住,又问,“你送我的礼物呢?”

        以为他要这般蒙混过关。

        “我有送礼的啊,诺,就在这琴上……”少年仰腰一转,抬手一捞,托起那垂下案侧的流苏轸穗,咧嘴笑说,

        “五色长命缕,做瑶琴之凤翎,压琴弦之稳固,调清音之和谐,姐姐,朕这礼物,可也是用了心的!”

        丝毫不觉,他的抠门与凑数。拿个五色丝穗,系在价值千金的瑶琴轸柱上做凤翎,亦就跟着身价摇升了。

        可她要收他这凤翎之礼,可不得把这张琴也得收了?

        “今日这些,可都是你晏师傅教的?”夜鸣珂叹气。

        她大致明白了,今日整个一出,什么春狩猎熊作成年礼啊,什么长命缕作瑶琴凤翎啊,都是晏西棠怂恿,教唆的。呵,他倒是不计前嫌,二月初三那日过后,她就没给他过好脸色,也没跟他正常说过几句话。

        “也不算是教,是姐夫提议,朕觉得还不错,就采纳了。”少年纠正了一下主次,也矫正了一下称呼。

        “莫乱说!”夜鸣珂觉得,那张口闭口的姐夫,称呼得好扭曲。

        “挺好的啊,姐姐当年剪断琴弦立誓不嫁,他那厢也是丧妻要续弦,这一张新琴送给姐姐,胜过千言万语。朕以后,可不得改师傅叫姐夫了……”

        小皇帝兀自沉浸,玩味那别出心裁的巧妙。

        大约那个年纪的少年男女,都是喜欢围观别人情缘,看些热闹的。

        夜鸣珂见他油盐不进,也就无奈随他去。

        继而仰头,作一些思索。

        她在想,要不要收下这张暧昧的琴,要不要许这小子去猎熊。

        晏西棠突然表现得这么有情有心,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一个抬头,却看见扶疏站在那殿门上,脸青面黑,紧握拳头,气得浑身发抖。

        应是听到了。

        她心头咯噔一下。

        心道,这下,误会得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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