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

今日天暖气清，惠风和畅，典倾盘腿坐在床上闭目养神。这是他禁足的第四日。

        在这几天里，典倾望着窗外的蓝天，细细将先前慌乱而起伏的心绪梳理了一遍。从那个第一天见面就害惨他的洛青漪，到刚刚来过替他粗鲁地换了药的洛青漪。还有那个认真地告诉他“世上有人在乎你的死活，且觉得那远胜过其他一切”的洛青漪。满心满眼都是她。

        他知道的，那是喜欢。

        他最辗转的情思、最隐秘的幻想、最干净的奢望，都是那个人。

        他的师父。

        哪怕那是师父。

        典倾在这场不该有的妄想中明白，他的血肉下埋着一副反骨，心底里根本就不在乎什么世俗伦常……可他在乎她怎么想。

        她仰慕的，是凌苍山人那样的人。她爱的，是楚戈那样的人。而他呢？他只不过是她眼里一个偶尔叛逆的乖孩子。典倾很多次想过：“她若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会怎么样呢？”会觉得他童言无忌，玩笑着拍拍他的头，还是诧异地叫来聂柔缨给自己诊诊脑子？亦或是……厌恶地皱起眉头，觉得他恶心呢？若真如此，恐怕到时候连师徒都没得做吧。

        可又能怎么办呢。喜欢了就是喜欢了。他唯有将希冀和爱慕深埋心底，来为对方、也为他自己保全体面。至少他现在还拥有一个身份可以在她身旁，不是吗。一方苦苦藏着不堪言说的禁忌之情，另一方却毫无察觉，不懂事地在前者面前晃来晃去。所谓“多情却被无情恼”，大抵就是如此吧。

        于是如今的典倾仿佛遁入空门，磐石一样稳稳盘坐于床沿，脑海中回忆着天心剑的一招一式。

        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有若无地响起来。让典倾想起竹叶青的鳞片划过枝叶的动静。那声音从窗边极轻极慢地向他蔓延过来，在到达他的半开的窗户下面后停止了。典倾睁开双眼，轻轻下床，拿起床头的佩剑，一步一步地小心地走到窗边反身藏好。他站在窗户的死角，像一只警觉的野兽静静等待着猎物出现。

        过了几分钟，外面不速之客的耐心好像到了尽头。只见一只手无声地扒住了窗框，接着，一双探寻的眼睛缓缓升起。黑白分明的眼珠逡巡了几圈，却未能找到目标。

        “这人去哪儿了？”一个陌生的女声用气声问道。

        “应该就是这里啊。”另一个女声悄悄回应。

        不止一个，典倾想。他紧了紧握剑的左手。

        只听窗外道：“不行，我得进去看看。托我一把。”随后同伴将其托举起来，女子的半个身子探进了屋内。典倾看准机会，在此刻乍然出剑，一下便抵住了来者的咽喉。“来者何人。”他露出半边身子观察窗外情形，预备着对方突然暴起。

        没想到，映入典倾眼帘的却是一个衣着鲜艳的少女，她被突然出现的典倾吓得不轻，“啊啊啊——”张嘴尖叫着向后倒去，身下托着她的同伴也被带倒，两人狼狈地在花花草草上摔成一团。

        典倾看得不知所以，现在的刺客就这点素质？

        只见两个女孩儿龇牙咧嘴地从草地上爬起来，身上的嫩黄色衣裳早沾满了泥土叶子。爬窗的那个率先站起，叉着腰破口大骂：“登徒子竟敢偷袭姑奶奶！”真是理不直气也壮。典倾闻言，持剑把窗户推开，直视着这位姑娘，挑衅般挑起一边眉毛。话说这倨傲的行事作风，这身黄色儿的衣服，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你，就是典倾？”偷窥的姑娘看到典倾，后半截话的语气反而软了下来，面颊上刷地飞起两团诡异的红晕。典倾莫名其妙：“有何贵干。”“你、我……你、你吓到我了！！”姑娘红着脸吼道。典倾：“？”好在负责托举的那位黄衣女孩也听不下去了，她一把捂住同伴的嘴，留下一句“那什么我们走错了，实在抱歉”，然后拽着同伴龙卷风一样慌不择路地刮走了。

        典倾看着她们的背影，脑中突然浮现出苏鹭的模样。黄色校服，是瑾鸢堂？莫非那两个女孩是为了苏鹭特地来嘲笑他的？他默默地关上窗户，继续回床上盘腿打坐去了。

        好在不久后，为他解惑的人也来了。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典倾再次睁开眼睛，熟练地躲到窗后的老位置。只见窗户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一条缝，来人轻轻地吹了声口哨：“典倾，在不在？”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典倾松了口气，直接打开了窗户：“怎么？”

        宋星来朝他挤了挤眼睛：“进去说进去说。”一边就撑起身子从窗子里跳进来。典倾拉了他一把，走上前关了窗户。宋星来迫不及待地开口道：“你可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多少事。逐锋会一完我就来找你了。”典倾笑道：“找我怎么不走正门。”宋星来连连摆手：“别提了，逐锋会上剑都被怀丝堂的丫头绞断了，师父倒没说什么，我哥骂了我好几天。趁他做任务我偷跑出来的……”说着说着，宋星来奇道：“你都不问问逐锋会怎么样了？哎，你没生病啊？为啥没来比赛？”

        典倾摸摸脖子：“说来话长。逐锋会怎么样了？”宋星来正想说这个，话匣子立马打开了：“嚯~你猜怎么着……”半个时辰后，典倾知道了逐锋会的诸多细节。夺魁的是乾阳，一手破风堂的雷厉剑法在年轻一辈中脱颖而出。不过第二名不是苏鹭，而是残晖堂杀出的一匹黑马。残晖堂擅短剑，原是暗杀出身。苏鹭轻敌，不料对方一出手就是杀招，大穴受制，输得格外迅捷。随后，苏鹭与合辉堂的双手剑苦战，然而双手剑胜在稳而有力，最克制苏鹭花里胡哨的功夫。最后他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能战胜对方，夺得第四名。讲这一段时宋星来格外欢快，绘声绘色地向典倾描述了素鸡同学的经历，尤其是授奖时苏鹭面如菜色的神情。第二日的挑战赛和第三日堂主们的友谊赛也是极有看头，宋星来手舞足蹈地描述了几场最为精彩的战斗，典倾默默良久，心想御霄门还是人外有人的，自己当时恐怕也是过于狂妄了。

        “而且第三日掌门出关了，亲临逐锋台。大家都想看看掌门啥样，嚯，你没见到那场面，真是人山人海啊，连树上都挂满了人。”宋星来啧啧叹道，“话说掌门真是宝刀未老，我看着那身板可年轻了。”典倾想坊间传闻果然不虚，点了点头。宋星来忽而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掌门还问起你了哦~当时掌门先问‘青漪可在？’你师父没去。他又问：‘听说青漪新招个徒弟，今日可在？’你也没去。哈哈哈哈哈哈那叫一个尴尬咳咳咳……”

        典倾无语地给他倒了杯水。口干舌燥的宋星来接过典倾倒的茶水，猛灌了几口：“不过你放心，我师父说掌门一向对凌苍山宽厚，不会计较的。说起来这事儿主要还是得怪苏鹭。第一天动静实在太大了。”典倾不解。

        “因为苏鹭第一场分到的对手其实是你，他站在台上问：‘典倾何在？’台下一点声音都没有。”典倾轻叹了口气。宋星来接着说：“你师父也没在，不然他哪敢这么嚣张。看你真的没来，素鸡可得意了，他说：‘我道他凌苍山有什么能耐呢。’结果你猜怎么着？”典倾无奈：“猜不着。”宋星来笑着说：“我师父都还没来得及为你说话呢，我们妙春堂的女孩子们叉着腰替你吵起来了，说‘我们典倾是生了病，就是厉害’‘死素鸡，典倾比你好一百倍’”当时和典倾一起练功的男孩子们也趁机加入混战。步萦烟想出言制止，没想到瑾鸢堂那厢不甘示弱，苏鹭的追随者们也是你一嘴我一嘴地骂了起来。

        宋星来唯恐天下不乱地笑得开怀：“于是乎，大家都在猜这位典倾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引起了两堂骚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连掌门都惊动了。现在各大堂都对你好奇得很，尤其是瑾鸢堂。”

        典倾捏了捏眉心，感觉脑仁有点疼：“难怪。”宋星来闻言奇道：“诶？鸟堂已经来找过你麻烦了？”典倾说：“早上来了两个。不知来干嘛的。”宋星来勾过典倾的肩，很不仗义地笑道：“这么快就来了？他们绕这么大一圈过来凌苍山，当然是来看看你……有没有他们的苏鹭哥哥风流倜傥啊~”

        宋星来临走前还幸灾乐祸地表示，这几天应该还会有好几拨人，叫典倾做好准备。典倾本来觉得大家应该没有这么闲，怎奈何宋星来料事如神。接下来的几天，来客有男有女，各色校服俱全。每天都得有个好几批，生生为典倾平淡的禁足生活增添了些色彩。

        典倾大概猜不到，他的脸在姑娘堆里很是吃香，看过的奔走相告，没看过的慕名而来，引发了更大的围观热潮。看官里还有那格外顽强的，去而复返，甚至三顾茅庐。典倾“迎来送往”，从开始的警觉到渐渐麻木，最后视若无睹，闭眼打他自己的坐。

        直到那场误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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